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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几个能脱离前人的轨迹?原都是一些不断上演的老戏啊!”
戈易灵怯怯地问道:“婆婆!有一天怎么样,他们终于分了手是吗?”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好友的相处,贵在心灵的契合,如果彼此不能做到这一点,而是把感情建立在克制和容忍之上,那就不是叫剑侣了。”
戈易灵轻轻地间道:“婆婆!你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朱火黄带有责意地说道:“小灵子!你怎么可以……”
老婆婆笑笑说道:“没有关系,我原本就要告诉你们的。
这件事是发生在清兵入关之后,一连串的屠杀,叫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扬州十日,真正是残暴惨绝。”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摇着头,深深地叹息。
“有一天,他们正在扬州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说来让人难抑心头之愤。三个清兵,将两百多扬州百姓男女老少赶到一个院子里,挨个排头杀过去……”
戈易灵轻轻地惊呼。
朱火黄的脸色变得苍白,牙根咬得紧紧的。
老婆婆叹息地说道:“真叫人想不到的,两百多人就那么乖乖地等着被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拼命求生。当时那女的就忍不住了,她认为:就算是三个屠夫杀两百多头猪,猪也要跑一跑、跳一跳、叫一叫,何况是人?竟然是那样乖乖地挨砍。当时,女的拔剑杀了那三个疯狂的凶手。”
戈易灵忍不住喝采:“杀得好!”
老婆婆接着说道:“依照那女的意思,以牙还牙,她要仗着手中剑,在扬州将清兵杀个痛快。可是,她被男的阻止住了。”
朱火黄叹息说道:“阻止也不能算错!”
戈易灵问道:“那又为什么呢?”
老婆婆说道:“那男的劝阻正如他所说的,也不能算错。第一,大势所趋,就算他们两个人仗着一身本领,杀死千儿八百清兵,无补于大局,如果以杀不能止杀,这样的杀人,与清兵的残暴,又有什么差别?”
戈易灵显然没有同意这种说法,紧闭着嘴,没有吭声。
老婆婆接着说道:“第二个理由,两个人这样杀下去,可能把扬州搞得天下大乱,因而触怒清兵,杀戮得更厉害。而且,数万清兵在扬州,到头来恐怕两个人的性命都要送在扬州。”
戈易灵问道:“后来?”
老婆婆说道:“后来女的随着男的悄悄离开了扬州……”
“分手了吗?”
“还没有,但是这是裂痕的开始。”
“还有第二件冲突?”
“与这件事有关连。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这一对剑侣在江湖上双双游了几十年,绝不会为个人问题再有意气之争,他们争的是大的原则。”
“什么叫大的原则?”
“算我为他们杜撰的好了。他们离开扬州之后,扬州凄惨的景象,深深印在那女的心里,日夜不能忘。她悟出一个道理,异族的统治是可哀的,暴虐的统治是可恨的。善良的百姓为什么要受这种苦难?那些有大智慧的人、有大担当的人、有大志向的人,应该以天下为己任,拯救黎民,如果这些人不出来,苍生何辜?”
“那位女前辈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是吗?”
“她并不以为自己具有大智慧、大担当,但是,她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有大志气,应该有舍我其谁的气魄,而且要勇敢地投人,不要置身事外。”
“她要做什么呢?”
“那时候福王正在东南起事,有志之士,热烈参加。”
“她要到福王殿下那里去投效?”
“可是男的反对了。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反对的意见,对这个女的来说,是够伤心的。”
朱火黄这时候沉重地说道:“反对,想必有他的理由。”
老婆婆看了朱火黄一眼,顿了一下,叹息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呢?何况反对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对这个行为的本身。当时,女的没有再讲一句,断然离开了男的。”
“啊!几十年的剑侣,就这样分了手?”
“女的认为邦国受侵,百姓受害,如果都不动心,这种人仗剑江湖,所为何事?只是为了比翼双飞吗?如果是这样,她当然可以离开他!”
戈易灵轻轻地叹息了。
朱火黄轻轻问道:“老婆婆!那位女英雄到何处去了呢?”
老婆婆说道:“其实也算不得是英雄,她只是以为这是做人的本分而已。至于她往何处,当然是到了福王殿下那边……”
“啊!她是担任什么职务?”
“担任大世子的教习。”
“那时候的我呢?”
“你?你已经离开了。”
朱火黄再也忍不住了,流泪跪在地上,口称:“恩师!那个人就是你。我虽然没有受业门下,可是我的兄长是你救的,你对我朱氏一门,恩德深厚。”
老婆婆流着眼泪伸手扶起朱火黄,叫道:“世子!”
朱火黄顿首说道:“老人家!千万不能这样称呼。朱烨一家受你的大恩大德,超过了任何关系。”
老婆婆流泪不止说道:“兵败之日,我携同大世子从混乱中逃出,拜别福王殿下的情景,终生难忘。”
朱火黄问道:“我哥哥现在何处?”
老婆婆说道:“离开此地,我们就去那里吧!灵丫头的母亲也在那里,大家总要聚聚的。我说过,大业不是急于一时的。”
戈易灵按捺住和母亲相见的兴奋,她的心里只在想着一个问题,她怯怯地问道:“婆婆!请问抚育我十年,教导我的文事武功十年,赐我木剑寻亲的老方丈……?”
老婆婆神情黯然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他落发出了家,我没有想到他在一切与人为善的根本要求下,他也还有入世的心情,这柄木剑和抚育你十年的事实,充分说明,他的固执,还是可敬的,他并不是当年我所恨的没有邦国情感的人!”
戈易灵姑娘泪流不止,他想到老方丈在海慧寺被人伤了手臂,中毒而死的情形,她禁不住跪在老婆婆的面前,说不出话来,十年抚育的恩情,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老婆婆没有眼泪,只有深深地叹息。这叹息里有伤恸,也有回忆!
老婆婆用手抚摸着戈易灵的泪水,沉重地说道:“但是,这柄木剑,却也代表着他内心的冲突。”
那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仿佛从那上面可以看到老方丈的手泽。
老婆婆用带有泪痕的手,摩婆着剑身,缓缓地说道:“木剑是代表着一分仁慈,动手之际,常存一分仁心,这原也不错,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溅血横尸,有悻天意。但是,这也要看是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场合。”
朱火黄和戈易灵这时候都不敢插嘴接话。
老婆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面对的是凶残的敌人,这个敌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持木剑对他的仁慈,也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与自杀又有何异!你懂这个道理吗?”
戈易灵点着头。
老婆婆又说道:“还有一种情形,对方是以荼毒为职志,对他的仁慈,那就变成了对千千万万人的残忍。佛家是主张慈悲的,扫地尚重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可是,佛又说:
除恶人即是行善事。仁慈是应该的,但是,人不能迂……”
说到“迂”,老婆婆似乎不忍心再将下面“腐”宇说出口,只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火黄拱手说道:“恩师教诲,顿启愚昧。”
老婆婆说道:“灵丫头!把这柄剑给我吧!”
戈易灵赶紧说道:“当然应该归婆婆保管。”
老婆婆黯然地一丝苦笑说道:“几十年的情分,我没有留下他的一点东西。再说他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不能留他什么。这柄木剑交给我,有另外一重用意。”
戈易灵立即垂手恭聆。
老婆婆说道:“从今天起,把木剑的仁慈放在心里,常存一念仁心,总是好的。但是,未来你的任重道远,你面对的敌人是不仁慈,因此,除了心存仁念之外,你还要剑,一柄真正可以饮血的剑。”
老婆婆将萤光碧血剑送交给戈易灵。
戈易灵立即跪下来,双手接过这柄萤光碧血剑。
老婆婆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你在江湖上会遭遇到各种困难,团结志士,组合仁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这里,老婆婆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世间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何况是千秋大业的大事?自然会有许多试炼,许多磨练,在前途等着你,也可以说是等着你和我们。不要怕!不要疑!只要有一个‘信’字,我们终有成功之日的。”
戈易灵姑娘在地上磕了个头,站起来捧着宝剑,站在老婆婆身边。
朱火黄在一旁问道:“恩师!……”
老婆婆说道:“不要这样叫我,连你哥哥叫我恩师,我都不答应。对大明朱氏而言,我老婆婆既没有恩,也谈个上师,只有愧疚,只有未尽心力的难过!”
朱火黄连忙说道:“可是……”
老婆婆说道:“像灵丫头一样,叫我一声婆婆,年龄托大,我已经逾分了。好在如今是志同道合,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朱火黄恭谨地说道:“请问婆婆!我们所努力的大业,前途有望吗?”
老婆婆说道:“我说过,只要有一个‘信’字,就自然有望。像林虎山、烟雨黄莺这种人,都能幡然而悟,我们还愁什么呢?等到灵丫头的父亲将来与我们会合之后,我们再到烟雨楼会见那一批朋友,我们以堂堂正正的号召,分走江湖,总有一天风起云涌,我们终底于成!”
朱火黄对这一段话,感动极了。他流出从来少有的眼泪,那是兴奋的泪,也是对邦国当前处境的一点感伤的泪。
不觉脱口说道:“一朝剑动风雷起,六合同春照千秋!”
老婆婆朝着戈易灵微笑说道:“剑动风雷不是仁慈的木剑。”她说着用布巾将木剑包起,抱在怀里,继续说道:“让木剑留在你心里吧!只当做是一瞥的,人生的雪泥鸿爪!走啊!”
三个人走出别庄的大门,门外正是寒冬难得的好天气,一片温暖与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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