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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即使勉强说起来,也脱不出春秋诸子和历朝史书,而且他也不晓得翻成俗语,大段大段的都是文白交错,街头巷尾的人肯定是听不懂,若是书塾的夫子听见却难免气冲七窍。如果在一旁听的是魏枯雪,他一定在打瞌睡,即便是谢童也不免走神。偏偏叶蓉却兴致勃勃的在一边听,还无声地笑着,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叶羽看她笑得狡猾,不由得怀疑那些故事都是她知道的,却又不好说破,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讲。
最后叶羽满脸窘迫,再也想不起什么可讲的故事。叶蓉这才“嘻嘻”一笑,不再为难他,一个人跑到窗边看晚霞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去,叶羽凝视着桌上的长剑,叶蓉纤纤的身子在晚照中留下长长的背影。斜阳给她仿佛透明的脸上染出了一层淡淡的嫣红,晚风撩动她的发丝,这一刻的叶蓉简直不像尘世间的人。
叶羽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间生出无限的平静祥和,绷紧的嘴角边竟流露了一丝笑容。
“天黑了。”叶蓉喃喃地说。她回头面对叶羽,阳光就给她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叶羽看不清她迷离的眸子,也看不懂她笑与不笑间的难解神情。
“大哥,我要走了。”
“走?”叶羽吃了一惊。
“是啊,再不走,我门中的人就会满开封城地找我,或许会生出无数事端,弄得鸡犬不宁。”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叶蓉摇头,“我等他们来接我吧。”
“接你?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叶羽不解。
“不知道,不过很快就知道了,”叶蓉露出点诡秘的神情,道,“大哥你带我到后院去好不好?”
叶羽点头,他对谢家的路径已经熟悉了,不过几步路就找到了后院。谢家仆从并不多,他们着意避开,一路无人看见。后院是高丈许的宽厚石墙,门却是上锁的。
叶蓉仰头看了看高墙,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这么高,现在我内气衰弱,恐怕是上不去了。”
“那我劈开门锁好了,”叶羽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
“不必了,那个谢姐姐回来,知道你劈开她家的门锁,只怕大哥不好交代吧?”叶蓉轻声地笑。
“那我们走前门好么?”叶羽给她笑得浑身不自在。
“不要,那会给别人看见我的行踪。”叶蓉摇头,指指墙头道,“大哥,你抱我上去好了。”
叶羽一愣,随即开始摇头,一摇再摇,就是不说话。
“不要紧的,这里没人,谢姐姐也不会知道啊。”叶蓉眯着眼睛笑。
叶羽还在摇头,一边摇头,脸一边红起来。
叶蓉嗤的笑出声来,无可奈何的说:“那好吧,大哥你去墙下面站着,我踩着你的肩膀就该能爬上去了。”
叶羽不再摇头了,乖乖地走到墙下站好。叶蓉走到他面前,脸贴着脸跟他做了个鬼脸,轻轻踩在他手心,而后登上他肩头,再一跳就上了墙头。她内力还剩一些,因为内伤才不能完全运使,比起常人还是要轻捷得多。
叶羽也翻上墙头,往下一看,才知道外面正是陶朱大街上的一条小巷,这时候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叶蓉摇手示意他不必下去,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拈出些晶莹的粉末洒了出去。那些粉末在落日下一闪,便随风不见了踪影。
第43节:第九章 粉生红(5)
叶羽坐在她身边,看她散花仙女一样扬手复扬手,还悠闲地晃着双腿。
“这是我门中的一种花粉,香气很微弱,但是一种貂儿对这种花粉的味道最是熟悉,远隔几十里它们也能分辨出来。我估计我门下的人正带着那些貂儿四处找我,不过多久他们就该来了。”叶蓉解释道。
叶羽点点头,叶蓉的门派给他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他忽然想起此一去,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叶蓉了,不由得问道:“那我要找你,却去哪里找呢?”
“大哥,你真的会找我么?”叶蓉笑着问。
“我也不知道,或许会吧!”叶羽微微摇头,“光明皇帝手下五明子之一就如此厉害,此一去,生死尚且不知,我能不能出找你也都不由自己。说是说会护着你,却不知道有没有命去护着你了。”
叶蓉微微愣了一下,忽然不出声了。犹豫了一会儿,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来,里面竟然爬出一只不到手掌大小的小貂儿,温驯地趴在她手心里。她把小貂儿塞到叶羽手心里道:“这只貂儿是我从小养的,留给你玩吧,你要是真的想找我,跟着它就可能会找到我了。”
叶羽手里托着那只貂儿,叶蓉还在轻轻摸着貂儿的脑袋,摸着摸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还是不要找我了。”随即手里忽然多了一根银针,闪电一样刺进那貂儿的鼻子里,而后左手从腰中取出一只袋子,右手指甲取了点粉末,弹进了貂儿的鼻子中。貂儿轻轻哀嚎了一声,全身颤抖地趴在叶羽手心里,叶羽不知所措的看着叶蓉。
“貂儿还是送给你,刚才我毁了它的鼻子,以后怕是闻不出味道来了。大哥你不要找我了,反正我总也会去找你的,我门中那些人古怪得很,见到大哥恐怕会有麻烦。”叶蓉幽幽地说。
她说着还是不停地摸那貂儿的小脑袋,忽然间两颗泪珠儿从她小脸上滚下来,只听叶蓉呜咽着低声道:“乖宝儿,对不起……”
叶羽愕然,叶蓉却已经擦好了眼泪道:“它叫小宝儿。”
小巷的另一头忽然响起马蹄声,一辆黑色的马车远远而来,驾车的人居然是坐在车篷里的,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面目。叶羽觉出一股诡异的气息,眼神骤然变得犀利起来。
“不必担心,”叶蓉轻轻拉着他的袖子说,“那是我门中的人,他们就喜欢玩这些花样。”
马车静静地停在墙下,拉车的骏马一丝声音也不没有,驾车的人更是沉默着。叶蓉站了起来正要往下跳,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似地止住了动作。犹豫再三,她蹲下来凑在叶羽耳边道:“大哥,你一定得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叶羽见她说得郑重,不由得追问。
“杀了明力,你们接下来或许会往泉州去,这一路艰险不是你能想象的。你可千万记住……绝不可以相信任何人!我所说的并非普通人,而是你身边的人!重阳宫的人不可相信,连谢姐姐也不例外,甚至你师父魏枯雪也不可相信,而且……对他要尤其小心。谁也不知道光明皇帝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谁和明尊教有牵连,谁都可能害你,只有你是个傻瓜……”叶蓉幽幽地说。
“明白么?”看着叶羽愣在那里,叶蓉似乎有点着急。
“知道。”叶羽只得点头。
“世事艰险,轻信必遭大祸,其实连我你都不能相信,谁知道我不会害你呢?傻瓜大哥。”叶蓉苦笑。
叶羽茫然地点着头。
叶蓉一只素白的小手伸到叶羽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无可奈何地说:“希望你真的明白才好。”
说完,叶蓉轻轻一纵落到小巷里。她刚刚跳进马车,黑马就甩开四蹄绝尘而去,只留下叶羽一个人坐在墙头。想起叶蓉刚才拍他脑袋的感觉,叶羽觉得自己就和手里的那只小白貂一样。他低头看着貂儿,只见貂儿闪亮的大眼睛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第44节:第十章 秋雨间(1)
第十章
秋雨间
马蹄声绝,叶羽和貂儿四目对视。许久叶羽也才醒悟过来,明白自己的样子要多傻有多傻,脸上不禁有点发烫。此时忽然听得墙下一声轻笑,叶羽一惊,低头看去,青衣儒带的谢童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寂静的小巷中只有她一个人,血红的夕阳将她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下,衣袂袍角在风里曼舞。
些许飘逸,些许寂寞。
一阵风急,谢童纤秀的身形随风而扬,轻飘飘落在叶羽的身旁,和他并肩坐在墙头。
“谢……小姐。”叶羽结结巴巴地招呼道,叶蓉刚走,谢童就出现在小巷里,想必刚才的一切她都看见了。虽然他和叶蓉之间本无不可示人的地方,可现在还是有做贼被捉的感觉。
“好圆的落日啊!”谢童微笑着眺望夕阳,悠悠地赞叹道。
“谢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长容公子走了么?”谢童转头来看他,叶羽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适从。
“其实……”叶羽吞吞吐吐,可还是下了决心道,“阿蓉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谢童竟像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了叶羽一会儿,然后又回头去看夕阳,久久地也没有说话。叶羽自然也没有出声。
“我早就知道了,”谢童依然远望,微笑美得毫无瑕疵,“只是……没想到你自己却会说出来。”
“早就知道了?谢小姐什么时候知道的?”叶羽惊问。
“那叶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
谢童点点头道:“我也想昨夜在浮槎巷中叶公子好像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否则也不会将我托付给她,让她一个小女孩儿带我逃跑。不过我却是当时就知道了,她一捏我的手我就觉出来了,哪里有男子的手像她那样细腻的?”
“原来如此!”叶羽不得不佩服谢童的精明。
“真是个俊俏的小书生,漂亮的女孩儿。”谢童轻声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落日,不看叶羽。
叶羽一阵头昏脑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只是一个小女孩儿罢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谢童的眼睛忽然落在了他脸上。沉默半晌,谢童“咯咯”地笑了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一样,叶羽却觉得毛骨悚然。
“只是一个小女孩儿罢了。”谢童一边重复着叶羽的话,一边掩着嘴笑,好一阵都停不下来。
“我又不是怀疑公子诱骗孤女,公子何必解释这么些给我听。”谢童终于忍住笑,一边眨眼睛一边对叶羽说道。叶羽更加惶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小心高气傲,即使在师父魏枯雪的面前也从来不落下风,谁知道现在落到谢童手里却是这般的悲惨。
“叶公子下次带小女孩儿四处蹓跶的时候,切记不要让我那丫鬟莹儿看见。她嘴巴最快,刚才她告状说公子拐带人口,吓了我一跳,是以小心谨慎地在巷子口候着,却是看了一场长亭相送。”谢童狡猾地笑。
叶羽只得点头。
暮色渐渐深沉,西天最后一缕阳光收去,谢童忽然道:“叶公子想不想知道关于光明皇帝的旧事?”
“想!”
“那好吧,叶公子答应明日陪我去街上走走,我就说给公子听。”谢童抿着嘴儿浅浅地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叶羽。
“好!”叶羽赶紧点头。
“一言为定!”谢童把一只手伸到叶羽面前。
叶羽愣了一下才知道谢童那个手势是武林中击掌为誓的样子,这么点小事也要击掌叶羽还是头一次知道。不过他最后还是轻轻拍在谢童的掌心里。两掌相击,叶羽忽然觉得谢童的手其实也很细腻,偏偏以前都不曾注意过。
一夜不见魏枯雪,叶羽也不奇怪,魏枯雪一年中只有在昆仑山练功的几个月会老老实实地待着,而一旦下山就成了神龙,踪迹难寻。次日早晨睁开眼睛,耳边尽是淅沥沥的雨声,窗纱上已经溅了细碎的雨丝。叶羽开窗看去,百里开封城尽笼在一片濛濛秋雨里。
他心里怀疑谢童不会上街了,可是迟疑片刻,还是着了长衣,挂上龙渊古剑,准备去问问丫鬟莹儿。
推开暖阁的门,一片湿润的风卷着丝丝细雨拂在他脸上。凉意沁到他心里,叶羽神清气爽,放眼望去,无边细雨,雾隐楼台,一柄苏州的细骨紫竹伞张开在远处,如同一朵盈盈的紫花。谢童笑吟吟的撑着伞站在那里,一袭紫莲色的轻纱罩着雪白的长裙,乌黑的长发间紫绸轻扬,整个人都随着雨声雨意而朦胧了。
叶羽脑海里也只有一阵迷蒙。
上了车,谢童吩咐车夫驾车往大相国寺去。车中两人对坐,谢童只是轻笑,叶羽面无表情,偶尔掀起车帘望向远处。
马车沿着延庆大道走了一会儿就已经到大相国寺门前。早间只有几个执事僧在打扫山门,大门虽然敞开,车马却不便入内。谢童扯着叶羽的袖子刚刚下车,就看见几个执事僧侣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彼此之间比着眼色,为首一人欲言又止。
谢童心思缜密,一想就明白自己一个女孩儿和一个少年男子拉扯着观赏佛寺颇有不妥,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让叶羽在车外守着,自己又钻回了车里。叹口气,谢童不情不愿的换下了身上的女裙,改着书生的服饰。她对这套紫纱白裙最是喜爱,今天特意穿了出来,现在要换回男子的装束,心里就有些不乐。所以她换装出来和叶羽走过那几个执事僧侣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狠狠了看那领头僧人两眼。
“大相国寺天下雄,天梯缥缈凌虚空。”
陈孚这一句写的是大相国寺建筑的奇伟。寺庙名气虽大,宝殿楼宇却并不多,可是仅有的几座高楼都是直冲霄汉的大手笔。叶羽随着谢童一一看去,不由得赞叹古寺庄严,动人心魄。
谢童见闻广博,阅卷之多还在叶羽之上,一点一点给他讲开封旧事。自郑庄公开拓封城以下,千年的故事好像都在她心中。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