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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层成八角形,外侧有曲廊雕栏,里面是双并式的对角花厅,和一座书房兼起居间,与四间叠错的雅室,布置颇具匠心。每一角檐下,皆挂了一串银制的小风铃,夜风轻拂,风铃发出间歇性一阵阵轻柔的悦耳清鸣。
厅内铺了红软精秀的矮锦墩,织花的玉浦团,雕花漆金的狮足案……这比京师紫禁城内,那些高大阴森的宫殿雅致多多。
四间雅室各自独立不相毗连,门外垂挂珠帘。门其实不算门,而是从中拉闭的褶叠蝉纱,从外面往里看,珠帘隔断了小部分视线。褶叠的蝉纱并不是透明的,也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因此所看到的房内景物,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另有一番情调意境。这是说,外面的人,是可以看到房内一切景况的。里面的设备同样的豪华,只是多了一张用锦绣绣成的矮脚胡床。
这哪算是房?是欢乐宫,难怪黎寡妇的丈夫,三十刚出头便进了鬼门关,三代富豪就此终结绝了后,俏寡妇继承了千万家财,开始花在情人面首身上,正应了一句古话:富贵不过三代。
厅角的一盏宫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每一件家具,都发出醉人的幽香。
报应神出现在楼门口。他后面跟着浑身泥水的娄姑娘,黛绿罗衫沾了水,曲线毕露真够瞧的,长裙不时粘住了双脚,走起路来怪相百出,脸上也沾有泥污,发髻被泥水弄得乱糟糟,出现在灯光下,真象一个鬼。
两人脚下声息俱无,在地毯上行走怎会有声息。
每一间雅室内,皆点了一盏高座纱灯,光度反而比花厅明亮,因为花厅的面积比雅室大五倍。
经过第一座雅室,室内没有人,异香扑鼻,中人若醉。
娄霜霜的父亲,与黎家同列徐州十大富豪,但她看到楼中的豪华设备,也感到目眩神移,张口结舌。
她想起神手天君要把她带到此地来,只感到浑身像火烫般战栗。
报应神冷静得像个石人,眼中也毫无表情。
第二间雅室也没有人,死一样的静。
“那畜生不敢回来了。”娄霜霜碰碰报应神的肩低声说。
报应神扭头伸手指掩嘴,示意要她噤声,徐徐绕厅而走,接近第三间雅室。
“哎呀!”娄霜霜突然发疯似的惊呼,扭头掩面便跑,砰一声,掩翻了门旁的精美花架。
胡床上,两个一丝不挂的光溜溜男女,相拥而眠睡得正香甜。男的粗壮如熊,浑身黄黑体毛,唯一没有毛的地方是脑袋,说是和尚,顶门却没烧有戒疤。
惊叫声与碰撞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男女。
娄霜霜躲到楼门外去了,一个大闺女私闯内室,真需要超人的勇气。
报应神却不介意,在厅中间的蒲团坐下。这位置很巧妙,可以看到四间雅室的景象,虽内四间雅室参差不齐,布局曾经过匠心设计。
他看到两间雅室内共有两男两女,其中没有神手天君。四个赤裸裸男女,并不因为陌生男人出现而慌乱,惊醒后并不急于穿衣,两个裸女甚至懒得离开床,在胡床上作摊尸状一无遮掩。
珠帘发出清响,假和尚一头钻出来,仍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真象一头巨熊。接着从第四间雅室钻出来的裸人,是个瘦长中年大汉。看到安坐的报应神,两人大感意外。
“这地方真不错?”报应神伸手指指每一间雅室:“精彩绝伦,开无遮大会的地方。”
“你是谁?”假和尚双手叉腰站在对面问,毫不介意自己赤裸裸的丑态。
“咦!神手天君程老兄,没将在下的事告诉诸位吗?”报应神装腔做势反问,他的神情怪自然的。
“他没说,今晚上他没回来,本来说好……”
“他去带一位相好来,叫什么……什么……”
“他教中的弟子……”
“对,姓娄。”他拍了一下膝盖说。
“是啊!可是没见到人回来。你是……”
“大概去找天枢真人去了。”他信口胡扯:“唔!好像你们还少了一个人……”
“沧海客傍晚到大西门去了,他碰上一位老相好。”瘦长的大汉接口:“小伙子,来到这里你还穿得整整齐齐,怎不到前面内院里把相好的带来?你到底……”
“瞧,还带了剑呢。”他拍拍腰带上的剑,不让对方把话问出来:“真不巧,在下恐怕是白来了。哦!你老兄定然是万里鹏王老兄了。”
“正是区区在下。”
他不理会万里鹏,转向假和尚:“明天你们不必劳神了。天枢真人何时可以回来?”
“不知道,他去暗中监视此地香堂的香主,防患未然。”欢喜佛眼中疑云渐起:“小辈,你说佛爷明天不必劳神,是什么意思?”
“因为明晚……不,该说今晚。”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表示记错了日子,现在已经是四更末接近寅牌时分:“因为今晚的香堂开不成了。”
“改期?”
“不一定。”他摇摇头:“回头天枢真人或者神手天君返回,相烦转告一声。”
“转告什么?”欢喜佛问。
“告诉他们,说报应神来过了,死约会不见不散,神手天君必须回济宁州归案。”他站起伸伸懒腰:“告辞,祝诸君欢喜快乐,呵呵……”
两凶魔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被愚弄了。欢喜佛暴怒如狂跳叫吼:“什么?你小子是报应神?该死的东西……”
怒吼声中,冲上巨爪一伸,分抓他五官下取双目,声势汹汹,沉重巨大的身躯,居然灵活万分。
他早有准备,算定贼和尚会动爪子,左手一抬,架住了巨爪,右拳发似奔雷,卟卟卟卟四声闷响,暴雨似的全在欢喜佛小腹上开花,如击败革,那大肚皮内大概脂肪甚厚,应该禁得起打击。
“呃……”欢喜佛闷声叫,俯下上身双手捧腹踉跄后退,大肚子禁不得铁拳力道万钧的快速打击,受不了啦!
万里鹏是后一刹那扑上的,刚近身,欢喜佛便退了,可知变化快得惊人,已没有机会改变扑上出招的身法。
四重拳击退了欢喜佛,他的身形闪电似的顺势斜移下挫,右肘疾发,卟一声肘尖撞在万里鹏的右胁下,同时发出一声冷叱。
有骨折声传出,万里鹏摔倒在一座锦墩上,砰然翻倒滚到对面去了,蜷曲着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可怕呻吟。
欢喜佛也屈身栽倒,抱着小腹翻滚叫号。
“是你们先动手的。”他泰然整衣:“报应神从不主动出手。当然,我会主动给你们动手充足理由和机会。拜托,把在下的话传到。祝你们欢喜快乐,再见。”
万里鹏断掉三根肋骨,内腑也离位。欢喜佛丹田与膀胱一团糟,比万里鹏伤得更重。两个家伙死不了,但必须及时救治。
他从容离开,下楼扬长而去。
天快亮了,他和娄霜霜席地坐在水阁对面的花台下,监视着虹桥,等候猎物返回,等得心中焦躁,一直就没发现有人往来,连阁中惊呆了的两个裸女也不见离开。
娄霜霜坐在他的右肩后,不敢与他目光接触,真像一只落水的可怜小猫。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喃喃地说。
“李……李大侠。”娄霜霜的声音有如蚊鸣般细小:“你……你打算怎么办?”
“他逃不掉的。哦!你该回去换衣裙的,又泥又水多难受?回去吧,不要你陪我。”
“我……我不走。”娄霜霜固执地说:“你没捉到他,我……我害怕。”
“他不敢再去找你的,一见到我报应神没死,他胆都吓破了,不躲起来才怪。”
“我……我是怕。只要他一天活着,我就一天不平安。”
“那你应该全力帮助我。”
“我不是在帮你吗?”
“如果你能出动所有的人,搜寻他的下落,他即使是老鼠,也没有地方好躲。”
“对呀!”娄霜霜欣然说:“对,我这就回去安排。有了消息,我去找你,你在……”
“西楚客栈。”
“这……到我家去住好不好?”娄霜霜央求他:“出入客栈,我……我……”
“穿男装不就成了?你连黎寡妇水阁这种地方也敢来,客栈……”
“啐!我怎知道……不跟你说。”
“不说就不说。”他站起来伸手拉起娄霜霜:“天色不早,两个鬼精灵不会回来了,枯等毫无好处,走!”
天亮后不久,天枢真人回来了。水阁中,两个裸女躲在床上,盖在身上的衾被足足有二十斤重。万里鹏和欢喜佛已经奄奄一息,虽则服了自己的保命丹保住了老命,但错过了救治的期限,这辈子算是完了。
报应神回到客栈睡大觉。三凶魔中的沧海客,午间匆匆逃离徐州,可知这家伙已知道两位同伴的结局了。
当晚,太山碧宫冷清清。
第三天近午时分,娄霜霜穿一袭儒衫,轻摇摺扇进入西楚客栈,脸红红地踏入报应神的客房。
“稀客,公子爷请坐。”报应神笑吟吟请她在桌旁落坐,替她倒茶:“看你今天的气色不错,一定有好消息,是吗?”
“你呢?你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她笑问。
“老天!城里城外把往来治河的义工算上,人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我只有一个人两条腿,你知道要打听一个惊破胆的人有多难吗?”报应神说:“形容为大海捞针并不为过。你是地头蛇,全靠你啦!我唯一的线索是你们的香堂,那家伙脱了线,还有什么指望?别卖关子,说啦!”
“消息已经证实。”她一语惊人。
“那可好,人呢?”
“有条件。”她有意刁难。
“条件?你也许不知道,我从不和人谈条件。”
“那就算我要求你好了。”
“说说看?”
“我要跟你去,看看那畜生的嘴脸。”她眼中有浓浓的杀机。
“姑娘。”报应神诚恳地说:“你千万不要牵涉进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妖贼余孽遍天下,如果你出面,他们会倾全力报复你的。我与他的过节,仅是单纯的私人仇恨。而你,毕竟你还算是他的同党,他只要咬定你叛教,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听话,知道吗?”
这一番话,令娄霜霜感到毛骨悚然。
“是的,我听你的话。”她悚然地说。
“那么,把结果告诉我。”
“这恶贼目前在……”她如此这般一一道来。
薄暮时分,太山南面三里左右一座山林中的木棚屋内,三个村夫打扮的人,正在收拾行囊。这是看守山林的人所搭建的棚屋,平时罕见人迹,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三里外。人躲在这里,的确十分安全隐秘。
三个家伙是天枢真人、神手天君、沧海客。沧海客在前天逃离州城,走的是东南到淮安的大道,远出五十里外再绕回来,用意是引人追踪。但报应神不上当,根本不加理会,这种拙劣的老把戏,骗不过老江湖的一双法眼。
天枢真人久走江湖,也是一个成了精的人,蛰伏不动等候风声不紧再打算,根本不准备离开徐州,仍然打算整顿徐州香堂。可是,当探出报应神仍在西楚客栈逗留,妖道终于知道不妙,不能再等了,再不远走高飞,早晚会被报应神找到了。
江湖上有关报应神的传闻,具有相当强烈的震撼力。但在真正高手中的高手心目中,并不重视报应神的声威。有些人认为是传闻失实,有些人认为是有心人故意危言耸听,有些人心高气傲的人嗤之以鼻。天枢真人本来并不怎么介意报应神与神手天君的过节,但不能不心怀戒心,所以急急找到途经徐州的三凶魔助拳,一方面提防报应神执行报应,一方面希望借三凶魔之力,协助整顿徐州香堂,镇压那些反抗整顿以及存观望的弟子,自以为一石两鸟万无一失。但当水阁事件发生,妖道慌了手脚,大名鼎鼎凶名昭著,江湖上声威惊人的欢喜佛和万里鹏,被报应神凭一双铁拳,在刹那间打得半死成了残废,这还了得?江湖上有关报应神的传闻,可不是夸大失实的谣言呢。
躲了三天,神手天君每天都化装易容往城里跑,钉在报应神身后留意动静,发现报应神不断向地方痞棍查问他的行踪,有两次公然在酒肆胁迫两名徐州香堂的弟子,逼问他的下落。螳螂捕蝉,他自己反而落在香堂眼线的监视下。
三个凶魔终于害怕了,决定尽快地远走高飞。
他们的行李很简单,既然化装成村夫,用大型柳条背篮盛物最合身份,篮中藏剑外行人不易发现。三个背篮已准备停当,再各带一包食物,等候天黑就道,先昼伏夜行,远出百里外再正式赶路,要尽快赶赴淮安。
神手天君将背篮提放在门外,举头望望天色。暮色四起,晚霞余辉正逐渐消逝。
“那该死的报应神狗杂种!”神手夭君恨恨地咒骂:“总有一天,我要剥他的皮!”
天枢真人接着提篮外出,打扮得真像一个老村夫。
“程护法,他比你年轻,你这一辈子没有剥他的希望了。”天枢真人冷冷地说,将食物包拴在腰上:“他娘的混球!你真是个扫帚星,到哪里哪里垮。我问你,你到底怎样招惹他报应神的?”
“弟子不是已经告诉巡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