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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苏醒的是杨家骅,他感到脸上一冷,神智突然一清。
他看到明亮的灯光,看到七八张狰狞的陌生面孔,发现自己被捆了手脚倚坐在壁根下,两个骠悍的大汉,正用雪替他揉擦头脸。
他左首,同样被捆放在壁根下的包方山和陶永顺,正各由两名大汉用雪擦脸,仍在昏迷不醒。
这是一座并不太宽敞的客厅,门窗紧闭,寒气并不浓,空间里流动着老羊皮袄发泄出来的特殊气味,穿久了的老羊皮袄就有这种怪味。
堂上,一左一右坐着两名像貌凶暴的中年人,一刀一剑皆插在腰带上,两双怪眼涌发出肉食兽类特有的光芒,气势极为撼人心魄。
“醒了一个!”一名中年人站起说:“老大,飞杯击散摄魂掌力的小子醒来了。”
“带他上来。”高坐左上座的大声说。
两大汉架起了他,拖到堂下放手一丢。
杨家骅仍感到晕眩,双脚被牛筋索捆住踝骨,双手背捆,因此无法站稳,砰然倒下了。
“小辈,通名。”左首的人沉声问。
杨家骅吃力地挺身坐稳,摇摇头让自己早些清醒。
“流水簿上有在下的姓名。”他定下神说:“姓杨,杨家骅。你们是……”
“揍他!”那人沉叱。
两大汉先一脚将他踢翻,再抓起在他的小腹上打了五拳,把他打得浑身抽搐,五脏六腑似要从口腔挤出。
“只许你答,不许问。”上面那人狞笑着说:“以免自讨苦吃。你的身份,说!”
“粮……粮商,贩……贩卖粮食。”他躺在地下呻吟着说,大难临头,他不得不屈服。
“流水簿上是这样写的,咱们已在店中查过了。你来了半个月,会是粮商?”
“城东八家粮行,在下都与他们接过头。”他回过一口气,强忍痛楚:“山西泽州一带,今年闹旱灾,冬麦收成只有三成,高梁小米颗粒无收,今冬缺粮情形严重,有许多人挨不过岁尾。在下是来搜购的,此地也缺粮,价钱一直没谈拢,所以耽搁时日。”
“你的武功出类拔萃,哼!粮商?见了鬼了!”
“请在附近八府十九县查问一下,便知道在下是不是真正的粮商了。如果武功差劲,在下岂能活到现在?”
“我会查的。哼!你瞒不了我,你是为杜家而来的。”
“在下住了半个月……”
“闲话少说,我问你,你对付得了玉狐吗?”
“没有把握。”
“你有,我相信你对付得了她。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
“在下洗耳恭听,什么机会?”
“揍他!”
又是一顿好揍,他真不该问的。这次挨了十七八拳,四记耳光劈掌,可把他打惨了,好半天回不过气来,这次无法动弹了。
“和咱们合作。”上面那人说:“咱们已经派人去对付玉狐、阴司恶客与北丐那些混帐东西,他们妄想在虎口夺食分一杯羹。杜家这笔买卖是咱们的,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如果咱们的人对付不了玉狐,你必须帮助咱们毙了那鬼女人。”
“在下……”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没有把握。”他挣扎着坐起:“把在下的命送掉,事办不成大家没好处。”
“你是不愿意合作的了。”
“在下怎……怎敢不愿意?”他急叫,他知道对方话中的含义,不合作必定是死路一条,这些人无法无天,杀人如屠狗:“请给在下几个人,倚众群殴定有希望。”
“我的人不能给你。”
“可是……”
“你那两位伙计,手底下当然不差。”
陶永顺与包方山,这时已经醒来了,在他第二次挨揍时清醒的。
“他们……他们只能对付一些毛贼……”他垂头丧气地说。
其实,他在设法自救,一步步引对方上钩。
“你可以带你的两个伙计。”那人说:“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可以杀你们,给你两天工夫,替我全力搏杀那鬼女人。”
“这……请多给一天工夫。”他哀求:“在下内腑被打得受不了,得吃药……”
“不行,两天,跌打伤算得了什么?练武人挨两下揍就躺在床上叫苦,还练什么武?”
“这……今……今天算吗?”
“算!如果玉狐用不着你对付,你就得准备对付阴司恶客。”
“老天爷!那恶魔……”
“不错,那凶魔很可怕,我会派人协助你的,对付玉狐必须你自己应付。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动武,那鬼女人最好用柔功,知道吗?她喜欢你这种出色的男人,昨晚在酒楼,她就对你有露骨的表示了。”
“在下将尽力而为。”他懊丧地说。
“先把他们囚在后面。”那人向手下党羽发令:“等擒捉玉狐信息传来后,再决定如何差遣他们。”
“长上,解绑吗。”大汉揪起杨家骅问。
“暂且不必,派人好好看守。”
“是,他们不敢有所异动的。”
厅外突然奔入一个大汉,上堂急急地说:“禀长上,紫荆关云蒙三煞,已重新召来一些朋友,先一步赶到前面去了,可能在河边下手。”
“麻烦透了!”上面那人拍案埋怨:“这些家伙不死心,真是岂有此理!狗官又不是贪官,没有多少金银珍玩,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打主意?不先解决这些人,怎能走?走吧!咱们先商量商量对策,看能不能利用他们。”
囚室是一间地窖,位于东厢的下面。这是大户人家作为避兵的秘室,里面常年窖藏着一些粮食,进入的门户不但窄小,而且隐秘,通常只是地面上几块砖,不敲敲打打真不易发现。有些地道甚至设在屋外,也许上面种着一棵小树,或者搁着一些破家具。
这座地窖的出口,设在一处复壁内,壁下的八块砖就是进入复壁内的门户,地道上方还有厚厚的木板盖。把人囚在里面,用重物压住木盖板,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负责看守的人,是个虬须大块头。这位仁兄用的是最笨拙也最实用的看管办法,将灯放在斜角的壁上方,囚犯坐在另一角,自己端张长凳坐在另一面。灯、囚犯、看守,三者形成三角形犄角,将囚犯置在目力可以全及处,囚犯想灭灯势不可能,任何异动,也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及时制止。
“老兄,是什么时候了?”杨家骅向看守问。
“快四更天了。”看守信口答,忘了禁止囚犯说话的金科玉律,大概认为这里十分安全,没有守禁忌的必要。
“老兄,请问贵姓大名呀?”杨家骅有气无力地继续发问。
“你想怎佯?有闺女想攀亲家吗?”
“在下年方二十四,还没成家,那来的闺女?这辈子,你没希望了。”
“哈哈哈……”看守大笑。
“李老兄,不要笑……”
“你胡叫什么?在下不姓李,姓富。”看守不悦地说:“你小子少见识。哼!我满城虎富威在江湖道上,可不是没没无闻的人,过去是一等一的好汉,现在仍是一等一的英雄,以后仍然是江湖一等一的豪杰。”
“哦!原来是保定三霸的满城虎富老兄,失敬失敬。”陶永顺接口:“富老兄是黑道中名号响亮的英雄人物,怎么做起看守来了?”
“太爷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满城虎被捧得忘了生辰八字:“充看守无损于太爷的声誉名望。”
“对,大丈夫能屈能伸,”杨家骅说:“富老兄是为哪一位朋友助拳的?这位朋友定然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名宿,对不对?”
“不错,你小子听说过千手猿?”
“哦!原来真是他!”杨家骅恍然自语。
“小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在下只说听说过这名大名鼎鼎的人物。”
“当然是名震宇内的人物,太爷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声威显赫的高手名宿?”
“富老兄,能不能松松绑?”杨家骅问。
“干什么?不能。”
“便急哪!你知道,水火不留情,屎尿急死人……”
“你小子活该,拉在裤裆里好了。”
“富老兄……”
“闭嘴!少罗唆!”
“在这鬼地窖里,外面里面都有人看守,看守人又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居然怕在下捣鬼,啧啧!要不是你老兄胆小害怕……”
“闭嘴,你小子……”
“瞧,你老兄连在下说几句话也害怕……”
满城虎怒火上冲,离座大踏步走近,一脚踢向杨家骅的下颚。
杨家骅上身微挺,臀部从反绑的双手中后移,就在千钧一发中避过踢颚的一脚,双手前提,双脚一收,从双手的中间退出,反绑的双手便移到前面了。
快!他人如怒豹扑起,捆着的双手有如天雷下击,重重地击在满城虎的前额上。
砰一声大震,满城虎仰面跌倒,昏厥了。
他拔出满城虎的剑,火速割断包、陶两人手腕的捆绳,再由包方山替他割除双手的束缚。
“家骅,咱们还是出不去。”包方山丢下剑自解脚上的捆绳:“外面一定有人把守……”
“总得碰碰运气。”杨家骅一面捆上昏厥的满城虎一面说:“总比束手待毙强些。包叔带上剑,非必要不可杀人,出了人命就不好办了,走!”
“你不要紧吧?他们揍得你好惨。”
“受得了,算不了什么。”
杨家骅领先,登上地道口,他急促地拍打上面的木盖,久久,方听到脚步声。
木盖有一条通风的长缝,上面有人声透入:“下面怎么啦?”
“那姓杨的小子伤发吐血。”他模仿满城虎的口音维妙维肖,这是他引诱满城虎说话的主要目的:“快把他拖上去救治,他快完了,快!”
“死了就算了,反正他们要死的……”
“死人能有用吗?快!糟!他又吐血了。”
接着,是一阵呕吐声。
“好吧,等一等。”上面的人说,接着传来搬动重物的声音。
木盖宽四尺,长八尺。上面那人刚扳起半尺,木盖突然在砰然大震中向上猛掀。
杨家骅急冲而上,两劈掌便将被木盖震得晕头转向的人击昏,缴了那人的单刀交给陶永顺,蛟龙脱困。
他们从屋后逃出,发觉这是南门附近的一栋大宅。外面罡风怒吼,但雪已经停了。远远地传来了四更末的更鼓声,天色不早了。
“包叔,事急矣!我得改变计划。”他向两人说:“咱们分头行事,如此这般……”
不久,他独自往城北的韦城客栈走,大街积雪近尺,白茫茫一无遮掩。他利用店铺的人行道逐段而进,前面十字街在望。
两个白色的人影,从对面西大街疾奔而来,速度奇快,前面那人似乎体形特别巨大,奔近才发现原来肩上扛了一个人。
“等一等后面接应的人。”走在后面的人说:“他们也许没接到咱们得手的信号,可能被北丐那老狗拦住了呢,所以……”
“别管他们。”扛着人的人说:“咱们将人弄到手,大可不必管他们,呃……”
转身跟在后面的杨家骅,已将后面的人打昏了,紧走两步伸手一扳扛着人的那人左肩,右手已勒在那人的咽喉往怀里一扳,制压住了,不片刻就昏厥在他一双铁臂下。
肩上的人砰然堕地,像是死人。
他丢下昏厥的人,俯身察看被扛的俘虏。
“打穴珠制住了右期门。”仍可说话的玉狐说:“用对穴震穴术可解。”
他听出是玉狐的嗓音,愣了一愣。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内行。”他扶起玉狐苦笑说:“期门的对穴,相邻的有膈关、魂门,告诉我,该从何处下手?管用吗?”
“这……”
“你是怕羞。”他说:“好吧,我带你去找个会解穴的女人,那位假公子……”
“不要去找她!”玉狐急叫:“我死了她恐怕要高兴得做梦也在笑。你……快给我解穴。”
他将玉狐抱至屋角背风处,温暖、有力、稳定的大手,毫不迟疑探入玉狐腻滑而微凉的胸怀。
他用的是真气催经导引术,一种高深而极为安全有效的精妙解穴术,不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能获致的通玄手法,那是得化半甲子岁月苦功方能有成的练气绝学。
“幸好在酒楼我对你客气。”玉狐站起背向着他整衣:“大概你一个指头,可以要我死一百次。告诉我,你练先天真气练了多少年?”
“十几年。”他说:“练一百年也毫无用处。这年头,人心险恶,武林规矩已不值半文钱,那些卑贱的杂种乘人不备,用迷香暗器暗算,一根牙签也可以要我的命。”
“我是被那两个混帐东西,潜入房中用暗器偷袭的,我要毙了他们……”
“我反对。”
“你……”
“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决不卑贱。”
“这……好,我尊敬你。”玉狐由衷地说。
“帮我,把他们弄醒,不然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冻死的。”
打昏的人很容易弄醒,雪往脸上抹,不住拍动脸颊,两个家伙终于苏醒。
“至少,也要问问口供。”玉狐恨恨地说。
“不必问了,我知道。”他乘两个家伙尚未完全清醒,挽了玉狐便走:“是千手猿的一些猪朋狗友,要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