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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没有琵琶清脆,但清幽则略胜一筹。他是行家,指法相当熟练。
叮叮咚咚一阵音符从半掩的房门传出,接着,低柔的如泣如诉的歌声充溢在天宇下: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时光一去永不回;堂上萱,头上白发又添几许?倚闾北望,暗计儿归期。
北地苦寒;问吾儿,冬来寒衣曾添否?
妆楼高处不胜寒,暗思量。竹马青梅,爱侣凭栏千,问天苍:吾爱,今在何方?知否纤女深闺。
“念檀郎?愿郎君岁岁平安,岁岁平安,早日赋归装。”
琴声一变,歌声也一变。
“风云变色,起自盛夏中落日斜阳。
孤魂缥缈,客死他乡。
黄泉路上好寂寞孤单。
关山万里,天人永隔,难奢望魂兮归来。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
脚步声止于门外,琴声歇声仍在呜咽。
门推开了,三位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进入房内。带路的店伙,默默地惶恐地退去。
“阁下,你知道咱们为何而来吗?”为首的虬须中年人,鼓着大牛眼沉声问。
他巡坐椅直,瞥了三人一眼,慢慢地松了琴弦,徐徐将琴放在椅旁的茶几上。
“在下不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却知道在下来为了什么。”他往椅背一靠,傲然地说:“有什么话,你说好了,在下的听觉灵得很,大声小声悉从尊便。”
“你阁下在本城放了一把野火。”
“你说得完全对。”
“每一位练武的人,都被你的野火烧得不是滋味。”
“阁下也被烧得不是滋味吗?那就表示阁下涉有重大的嫌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住口!你……”
“你阁下一付霸王嘴脸,看起来就不像个正人君子。”
“该死的……”
“闭上你这杂种的狗嘴!”他一蹦而起,破口大骂:“少在蔡某面前耀武扬威。我警告你,我找的是武林中最卑鄙下贱的武林败类。不是强龙不过江,蔡某敢赤手空拳孤身来到贵地追凶,就敢挺起胸膛,应付不肖之徒的任何挑战。我知道你是谁,西关外榆树脚的灵官裴杰,一个跑了几年江湖的二流武朋友,不坏也不见得好。幸而在下知道你人虽然少见识无知毛躁,但还不至于甘冒大不韪被人唆使做凶手刺客,所以懒得和你计较。”
“哼!你……”
“你是逞英雄强出头,听信闲言闲语,毛脾气来了,要气势汹汹赶蔡某早离疆界,是吗?”
“你明白就好。”
“一点也不好,阁下,赶快离开,在蔡某未动杀机之前赶快离开,以免枉送性命。”他阴森森地说,虎目中焕射出一种可惊魂慑魄的可怕光芒,涌发出一种令人战栗的神秘气势。
灵官裴杰打一冷战,在他的可怕目光逼视下胆战心惊,情不自禁退了两步,脸色一变,像是见了鬼,突然转身举手一挥,踉跄而走。
“裴兄,怎么啦?”一位同伴同出讶然惊问。
“不要去招惹这个人。”灵官裴杰仓惶地说。
“不赶他走?”
“赶他走?你去吧。”
“你……”
“快走。”
“那小子怎么啦?”
“他的目光好可怕,像是来自九幽地府的鬼魂,那浓浓的杀机直令人心中发冷。我不要见这个人,不要,他简直就是自地狱深处窜出阳世的魔鬼。”裴杰语无伦次地急急说完,脚下一紧。
天黑了,店中今天旅客似乎少了些。
乌云密布,掌灯时分,风走了,隆隆的春雷声一阵比一阵紧。二更初,暴雨终于光临。这种天气,室外活动无法不停止。
两个黑影出现在对面客房的屋顶,一身夜行衣水淋淋地湿透了。
“咦!那小子房中怎么还有灯光?”一个黑影低声说。
蔡智房中一灯如豆,微弱的灯光从明窗透出,已经是三更正末之间,大雨滂沱,全店的旅客皆已安眠,连所有的廊灯也因风大而熄灭了,他房中的灯光,是全店唯一的光亮所在。
“恐怕这小子睡觉时忘了熄灯。”另一名黑影说。
“不可能的,店中用的都是菜油灯,如果忘了熄,灯便会愈烧愈旺,最后油尽甚至会引起旺火才突然熄灭。看灯光暗淡,这小子定然是个胆小鬼,晚上点了灯睡觉的。”
“胆小鬼?”同伴冷冷地说:“胆小鬼会孤家寡人跑遍天下缉凶?灵官那些人恐怕说对了。”
“说对了什么?”
“这小子武功深不可测。他点灯来引诱我们进去,像灯火招引飞蛾。”
“这……”
“咱们不要上当中他的圈套,走,下次再来。小心脚下打滑。天杀的!这么大的雨,今晚真不应该来。”
久久,房间悄然而开。
蔡智出现在门廊柱旁,猫似的留意四周的动静。
“奇怪!怎么这些家伙失了踪。”他喃喃自语:“先前分明看到屋顶上有人。”
他等得心中生疑,忍不住冒雨踱入院中,希望将敌人引出来。片刻间,他成了落汤鸡。
没有任何动静,除了风雨声之外,一无所见。
对面客房一排五间,声息毫无。
他跃登瓦面,蹲在脊角凝神四面观察,一无所见,来人的确已经失踪了。
“他们相当小心,我碰上了极机警的高明对手。”他向自己说。
他不能在雨中久候,便飘身而下。
廊下人影来势如电,双方接触快速绝伦,没有空间可以闪避,对方显然正在全力发起袭击。
他双脚沾起,随势下蹲再向前伏,双手沾地,腿已闪电似的扫出。
来人身材矮小,反应极为迅疾,一掌落空下盘受袭。已无法退避,立即跃起前扑,间不容发地避过一腿,下降时双手着地,身形前滚远出两丈外,奇快地挺身而起,转身掌发回龙引凤。这一记超越避招的冒险身法,的确令蔡智暗暗佩服。
他已转身追到,恰好发掌追击,噗一声响,双方的小臂接触。
矮小的身影手上的力道虽然很沉重,但比他差了一大截,被震得斜冲丈外,脚上站立不牢,太滑了,叭一声摔倒在水泥中再向前滑。这一跤摔倒,等于是第二次倒地,院子里水深两三寸,原来光滑的泥地成了泥水池,人自然成了泥人。
不等他扑上擒人,另两名矮人身影已电射而至。黑夜中而且大雨倾盆,视线本来就不良,眼中有水视线也有扭曲的现象,双方皆凭经验与本能搏击,一接触就形成近身相搏,下手不留情。
“噗噗啪!”拳掌着肉声迸发,三个人缠上了。
两个矮小的身影两面一分,又重新扑上。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身形,原来是两个穿紧身的女人,难怪身材矮小,起初他还以为是孩子呢。
他不能下重手,他不相信这三个女人是刺客,因为三个女人都没带兵刃。
被震倒的第一个女人爬起来了,也加入围攻。
缠斗片刻,他在三个女人的快速围攻中闪动自如,用上了轻灵的游斗术,有如蝴蝶穿花,不时在对方的双臂肩膀不轻不重地拍上一两掌,逐渐摸清了三女的进攻默契。
三个女人终于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被逗弄得团团转,脚上泥水四溅,愈来愈滑,好几次几乎自己滑倒,有点受不了啦!
“小春,回房取剑。”一位女郎急叫。
他一怔,斜掠出丈外。
“住手!”他沉叱:“你们是旅客?”
三个女人本能地停步,其实也无法继续进击了,浑身水淋淋,狼狈已极。
“你……你是什么人?一而再在屋顶上来来去去,想干什么?”叫小春回房取剑的女郎问,呼吸已有点不平静。
“你们是住在那间房里的旅客?”他指指霍巡检曾经住过的客房问。
“是呀!你……”
“见了鬼了!”
“你才是鬼!”女郎比他还要凶:“偷风莫偷雨,你这笨贼连规矩都不守……”
“笨贼?”他笑了:“你们有什么好偷的?见鬼!你以为我是偷香贼吗?”
“你……”
“我是你对房的旅客,就是有灯光的那一间。”
“我不信,你……”
“不信你何不跟来求证,只怕你不敢进房……”
“你……”
“算了,我是追人出来的。三位的拳脚真不错,下过苦功,江湖上大可去得,足以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要不是雨天泥泞,你们定可支持游斗百招。”
“哼!你的口气好托大。”
“不是托大,而是事实。你们有此成就,已是难能可贵的。姑娘们,晚安,抱歉打扰你们了。”
他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回房而去。
三女呆立在雨中,目送他入房关上房门方回转客房。
天亮了,雨还在淅沥沥地下。但绝大多数的旅客已冒雨登程。三位女客没带有伞,也没带有蓑衣,只好留在客店等待天晴上道。
蔡智在房中进早餐,他忘了昨晚与三位姑娘误会交手的事,懒得出房走动。昨晚刺客来而复去,胆小鬼半途而废,颇令他失望。他并不急,他有的是时间,这些家伙早晚会来的。
巳牌初,雨已经停了。房门突然传出叩击声。
拉开房门,他心中一动,好家伙,试钓饵的人来了。
五个大汉像崩山一样直撞而入,气势汹汹。
他心中已有打算,故意装出全力阻挡的凶狠像。可是,挡不住五个大汉。领先那位仁兄高大得像大门神,肩膀顶肩膀把他直顶退至房中间的八仙桌旁。
故意示弱不易装得逼真,但他装得极为神似。
五大汉围住了他,虎视眈眈像猛虎注视着可怜的羔羊。
“金刚勇高估阁下了。”顶退他的大汉傲然地说:“你如此而已,去你娘的!”
“你要干什么?”他色厉内荏强作镇定问。
“干什么?哈哈!”大汉怪笑:“我们门神五霸来赶阁下走路,不许你在汝州乱放野火,你已经把咱们汝州搞得鸡犬不宁,我们门神代表本州的武林朋友,赶你阁下滚蛋,有多远就走多远,永远永远不要再来。”
“你……”
“废话少说,赶快卷行李,在下要看你结帐,亲送你出城离境。”
“如果在下不走呢?”
“不走?笑话了,打断你的狗腿,抬上车行的长程骡车把你载得远远的。”
“凭你们五个人吗?”
“呸!你少臭美,我们一个人,就可以让你灰头土脸,把你打个半死。”
“在下却是不信,咱们院子里见。”他说,举步往外走,是从五个人的空隙中钻出去的,表示他有点心怯,不敢排众而出:“在下让你开开眼界。”
院子里积水已经退尽,但仍然泥泞,其滑如油,一脚踩下去泥水吱吱响。
“来来来!”他站在泥泞中点手叫,脸上有怯容。
大门神挥手示意,要四位同伴在廊下等候,整整腰带,昂首阔步做然踏入院子,一步步向前接近,一双大手向前一伸,摆开了双盘手架式。
“太爷要打断你的狗腿,说一不二。”大门神狞笑着说,无所惮忌地贴身逼进。
蔡智不再示怯了,已经将人诱出来啦!
快,快得令人目眩,他抢先动手了。
“有人要倒楣了!”对面廊下传出娇呼声。
大意轻敌傲然不可一世的大门神,做梦也没料到他敢抢先动手,再没料到他的手脚来得那么快。本来,双盘手是最佳的守门户功架,可防御任何方向的进攻,只要作小幅度的封错,对方决不可能从中宫攻入。可是,大门神的一双手却似乎失去了作用,封挡不住狂风暴雨似的重拳排空进入,门户洞开,封不住架不开硬着头皮挨揍。
“噗噗噗……”铁拳着肉声暴响,声数无法分辨,打击太快了,每一拳及体不是一击了事,而是连续数拳,挨一招等于连中数拳。
小腹、肋、肚腹、胸口、下颏、双颊……可怜的大门神绝望地挥动着双手,狂乱地招架,被打得连连后退,最后脚下一滑,砰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
他一脚踏住大门神的右膝,将拳头举至口边吹口气。
“太爷也要弄断你的狗腿,礼尚往来,说一不二。”他不住阴笑:“忍着点,老兄。”
“啊……”大门神狂叫,口中鲜血不住流出:“放……放我一……一马……”
大门神的四名同伴,被这种一面倒的疯狂打击惊得魂飞魄散,浑身冒冷汗,四肢发软,忘了上前抢救,更忘了拥上群殴,惊呆了。
“你还要赶在下走吗?”他脚下停止用劲。
“在……在下不……不敢……”大门神声嘶力竭地答。
“其他的人呢?”
“在下劝……劝告他……他们回……回避你。”
“好,希望你能办得到。”他收回脚:“再有人来找晦气,决不轻饶,你给我滚!”
四位仁兄架起了浑身已软的大门神,丧家之犬似的拔腿飞奔而走。
对面廊下站着三位俏女郎,四面回廊也有一些旅客看热闹。
“兄台,别来无恙。”中间似曾相识的美丽少女,羞笑着行礼:“昨晚摔那两跤,一点也不冤,我知道,你是手下留情。”
“呵呵!原来是你。”他恍然大笑:“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