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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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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相当宽敝,一几一床之外,还有足够的地方设了一张八仙桌。

菜油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桌上摆了五六味以荷叶盛装的菜肴,一小潭酒,用碗盛酒斟得满满的,他大口大口像是喝水,两斤酒下肚,脸上神色丝毫未变。

房门是虚掩的,唯一的小窗也是虚掩的。

喝了一口酒,挟了一块肉缓咬细嚼,吞下后竹箸一敲酒碗,发出叮一声清鸣。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他用怪腔怪调的嗓门高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虚掩的房门,在他身后悄然而开。

身处险境,他居然敢夜间背向着虚掩的房门,如不是大意疏忽,定然是不知死活。

高吟声余音枭枭,灯火摇摇。

“咦!人呢?”房门口传来悦耳的女人的嗓音,语音中饱含惊讶。

一位美丽的少妇,站在门口不胜惊讶地往里瞧,明亮充满灵气的凤目,扫视室中每一可以隐身的角落。

“岑爷,我知道你躲在里面。”少妇笑笑说:“打扰爷台的酒兴,我可以进去吗?”

她用手在房门敲了几下,目光仍在搜索。

这种平常的旅舍,建筑古老朴实,格局平凡,极少变化。墙壁的粉有些已经剥落,有些地方有人写了些下流的词,和“人在他乡心在家,家中还有一枝花”等等妙诗。上面没有承尘,抬头便可看到蛛网轻垂的梁桁瓦片。

没有人回答,桌旁酒菜仍在,人影已杳。

“躲在梁上吗?”少妇微笑着问,目光在梁桁间搜索,但一无所见。

看了那些新旧并垂的肮脏蛛网,便知人如果躲在上面,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任何物体登上,不可能没有积尘被触散下堕。

大木床可容得下一家数口安眠,没有床柜,蚊帐是钩起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床上床下一目了然,不可能隐藏着人而不被发现。

“我是来和你谈判的,请不要弄玄虚了,好不好?”少妇不死心高声说,目光仍在仔细搜索每一个可疑角落。

毫无声息,当然不见有人。

人不可能平空消失的,进出必须走唯一的房门。窗设在门旁,更不可从窗户外出而不被发现。这种房没有内间,洗漱沐浴方便等等,皆须到前面的天井旁,在公共浴厕解决,所以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人到底藏在何处?

少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几度想举步入室,却又迟疑难决。

夜间旅店的客房,一位美丽的少妇随便闯入,难免会引起难以收拾的事故,至少也引人非议。

久久,她终于转身走向右首邻房,站在紧闭的房门外低声问:“怎么一回事?人不在房内。”

“端木姑娘,不可能的,人绝对不会离开。”房内的人以坚决的语音低声回答。

“但的确没有人。”端木姑娘也肯定地说。

“姑娘到达时,里面不是有吟诗击碗声传出吗?”

“是啊,但……”

“姑娘应该听清他的字句。”

“对,最后一句象是爱酒不愧天……”

蓦地,岑醒吾的房中,清晰地传出朗吟声:“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端木姑娘身形似电,回到岑醒吾的房前。房门本来是她推开的,先前并未掩上,因此一到门口,便可看清房内的景况。

岑醒吾仍保持先前的背向房门坐姿,似乎一直就不曾移动过,吃相却与先前不同,先前吃得文雅,喝酒就不动箸;而现在却粗俗得很,左手握碗,喝完一大口还舍不得放下,右手的竹箸立即挟菜往口里送,像个饿鬼。

“高明!”端木姑娘由衷地说:“神出鬼没,不可思议,天下间修至爷台这种神化境界的人,两百年来仅君一人。我可以进来吗?”

“我知道你所说两百年前的人是谁。”岑醒吾扭头笑笑说:“武当的祖师爷张大仙张三丰。喝!好美的姑娘,你如果有胆量进来,那就进来吧,责任自负。”

“真要设下美人局,你脱不了身。”端木姑娘毫不脸红地举步入房。

“对,不须入室,你在门外大叫一声救命,我的官司打定了。再叫一声强暴,我可能被旅客店伙先打个半死再送官。”他用脚勾出右首的另一张长凳:“坐啦!外面我都查过了,没有埋伏,不是美人局。不过,真是美人局我也不怕。”

“岑爷,你这一进一出,我竟然毫无所觉,我的视力听力算是白练了。没有人能在我身边往来而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躲在房中某一处隐秘地方。”端木姑娘坐下坚决地说:“刚才我就没注意帐顶。”

“帐顶?你躲给我看看。”他笑笑,左手掌一伸:“你说我不可能从你身边往来,这是什么?完壁归赵,我不是喜欢搜集女性饰物成癖的怪男人。”

他掌心,有一只精巧的绣金小香囊,绣的图案是飞舞着的凤凰,异香幽幽。

端木姑娘本能地急急伸手低头,按住了左腰间,怔住了,绣带上悬着的香囊不见了。

……………………………………………………………………





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 风雨满城、案情大白 

“你……你你……”姑娘这次真的脸红了:“罢了,你是一个鬼!鬼才能来无影去无踪。”

“可惜我不是真的鬼。”他将香囊纳入姑娘手中:“灯光暗淡,带风时火焰摇曳,姑娘你也太过专心和太过自信,难免先怀成见,见大而不见小。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所以有些人才会白昼见鬼。你说你来谈判的,不知道有什么好谈,如何去判?”

“我姓端木……”

“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五女杰,三凤两燕中的凌霄凤端木素英。武林八世家中,天台端木家的姑娘,武当四明一支的直系传人,凌空搏击术宇内无双,这次偕霹雳一剑在项家作客,本来打算到隆中山访诸葛草庐,卷入了这场是非,为了武林道义脱不了身。”

“哦,你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就不知道绝魂金剑的打算。”

“他与南阳八义结怨,不是一天两天了……”

“事与南阳八义无关,南阳八义知道派人远来项家的地盘内兴师问罪之师,决难如意,所以只请几位朋友暗地前来骚扰,不成气候,他们根本无意大举,活报应与白无常,只是不服老想捣乱而已,绝魂金剑犯不着小题大作。他这样做,是有意掩藏自己的不安,有计划的转移外界的注意,留一条卸罪推责的路给自己走而已。”

“咦!你的意思……”

“不要问我的意思,你可以去问绝魂金剑的意思。”他抢着说:“更应该去问玉面二郎的意思。”

“我不明白……”

“姑娘,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也不肯明白,用不着我点破。”他的笑有阴森森的意味:“绝魂金剑请你来,当然是谈乐八爷的事,不谈别的,以免另生枝节,甚至不谈南阳八义的事,我猜得对不对?”

“这……是的,八方土地……”

“八方土地的事不值得一谈,他侮辱我,我报复他,正大光明公公平平地报复,有什么好谈的?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又道是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不要他的命,已经情至义尽,不算加一吧?”

“岑爷,俗语说……”

“不要给我谈俗语。”他正色说:“八方土地是罪有应得,我是有理的一方,理直气壮,我不怕江湖公论。项家称霸襄阳,不知有多少人毁在他们手中,八方土地被我毁了,这不是很平常吗?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赢,总会有输一两次的时候。”

“请给八方土地一次机会。”端木素英凝视着他:“至少,他不是个很坏的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是可以变好的。”

“他死不了,等项家把事情解决之后,我会宽恕他的。”他不在意对方的凝视,毫无局促的神色流露:“但我怀疑绝魂金剑是否愿意解决。他本来就不是真正侠义道人士,没有侠义道人士至大至刚明是非辨善恶、信勇明智严的修养;他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方之霸而已。端木姑娘,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像你和霹雳一剑这种颇有声誉的人,与绝魂金剑这种人结交,本来就错了,而且错得不可原谅。听我的劝告,赶快离开吧,还来得及保全你们的声誉。我已经给霹雳一剑一次机会,决不会有第二次的。你也一样,我这人只宽恕别人一次,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这是我的第一次?”端木姑娘笑问。

“不,今晚你是善意而来的,你比霹雳一剑作事要慎重些。至少你知道如何避重就轻,知道真正的问题不宜提出来谈,谈也谈不出结果,因为你有自知之明,还不够谈的份量。”

“哦!你这人好厉害。”端木姑娘由衷地说:“你把绝魂金剑完全看穿了,他只请我干预八方土地的事。我知道,单纯为了八方土地的事,我的身份地位勉强可以担任鲁仲连,涉及其他,我就不够份量了。不管怎样,我得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我真不习惯作这种各怀心机的事。我这就回汉北别庄覆命,请多加小心。”

“谢谢你的关照,我会小心的。”他含笑离座送客:“绝魂金剑早有准备,他已决定蛮干到底,当你受到我的拒绝,踏出房门通知邻房的人,打出谈判失败的信号时,也就是他不顾一切作垂死挣扎的时候了。姑娘好走,不送了。”

“我知道你是有理的一方。”端木素英在房门口转身,脸上有真诚的笑意:“你给霹雳一剑不止一次机会,而是两次。我不会傻得甘心被人利用,所以你不必分神对付我,再见。”

“我多谢了,好走。”他在门内抱拳相送。

端木姑娘转身向邻房走,走了两步有点依依不舍地转首回望。房门并未掩上,但房内已失去岑醒吾的形影。

“这人真的已修至通玄境界了。”她苦笑着喃喃自语。

她在右邻的房门上,叩出谈判已经失败的信号,长叹一声,无精打采地走了。

客栈中人声渐止,渐渐看不见走动的人影。

星月无光,走廊的一盏灯笼,发出黯淡的暗红色光芒。昼间留下的热浪未散,没有一丝风。

不知从何处突然刮来一阵微风,灯笼一晃,火光倏灭,这阵风来得太诡了。

一个黑影出现在廊中,全身黑,黑得令人心寒,站在那儿,像是突然幻现出来的幽灵。

“阁下,镇北一里歇脚亭,老夫黑煞尚飞恭候大驾。”黑影向岑醒吾半掩的房门用刺耳的声音说:“如果阁下怕死拒绝,必须立即离境他往,走了就不要回来。不然,襄阳群豪将倾尽全力对付阁下,明暗俱来,阁下将寸步难移,步步生险,喝口水也可能发生意外。老夫先走一步,来不来悉听尊便。”

声落,人如怒鹰,穿云直上,像是飞出天井,半途折向上升跃登瓦面,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可自由飞翔的大鸟,轻功之佳,骇人听闻。

岑醒吾将房门完全拉开,背着手迈出房。

“龙腾大九式,高明。”他一面说一面迈步:“这种示威的方法相当唬人,看来,在下不悄悄溜走远走高飞,可能凶多吉少了……好!”

一个淡淡的灰影,自壁根下鬼魅似的扑上,快如电光石火,双手光临他的背部。

他突然向下一挫,像是背后长了眼,对方的双手行将及体,突然落空。他高不及两尺,虎尾脚后攻行雷霆一击,不轻不重地踹中灰影后那条腿的膝盖,顺势一发,灰影扭身摔倒。

他扭身虎扑而上,大喝一声,屈右膝先下,有如万斤巨锤,卟一声响,膝先压撞在胸口上,身形随着前俯,一掌劈在灰影的右耳门。

这瞬间,暗器齐聚。

急剧闪动的人影突然静止,暗器射在墙壁上有如雨打残荷,火星飞溅。

灰影静静地躺在走廊的地面上,岑醒吾已经失了踪。

屋上和天井的暗影中,共有五个黑影随暗器冲出,谁也没发现岑醒吾的形影是如何消失的。

黑煞尚飞,襄阳六煞之一,以惊世的轻功登上瓦面后,立即向北展开飞檐走壁绝技,利用街屋向北飞跃而走,快如星跳丸掷,到了镇北街尾,方跃下地来。

镇北栅口有十余名黑影等候,接到人立即沿大道北行,掠走如飞,急如星火。

一里外,路右建了一座昼间供应茶水的歇脚亭。

亭口,站着一个黑影。

十余个黑影如飞而至,后劲十足。

“四面散开埋伏。”奔在最前面的人低喝。

“不必了,你们才来呀?”站在亭口的黑影大声说:“哈哈哈哈!客人比主人先到,黑煞尚老兄,诸位真不够意思,岑某已久候多时。别慌,好好调息口气,再打杀也有精神些,对不对?”

十四个人,在路中一字排开,似乎一个个目定口呆,几难相信岑醒吾会比他们先到。

“老夫传信时,你真的在房中?”黑煞骇然问:“阁下从……从何处来的?”

“不但在房中,而且出房相送。”岑醒吾说:“六个卑鄙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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