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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春水忘了一切,只喜叫道:“大娘……”心头一酸,几乎落泪。
戚少商当然也没有死在顾惜朝的刀斧之下。
因为戚少商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又瘦、又弱、又青、又白、又病、又怕冷、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两眼有点发绿、两颊微呈火红色的人。
这个人瑟缩在毛裘里,可是顾惜朝一见到他,就像见到鬼一样。
因为他的鼻骨,便曾是因此人弹指而碎的。
他在此人手下吃过大亏。
这个人,当然就是——戚少商喜叫道:“卷哥!”
江南、霹历堂、雷门、雷卷。
息大娘为何“不见了”?那是因为唐晚词突然在战团出现,双刀一掣,先发制人,各伤了申子浅和侯失剑一刀,唐晚词和息大娘两人又在一起,双刀短剑一绳镖,相视一笑,息大娘即转去其他战团援助,并及时解救赫连春水之危,唐晚词则与喜来锦、唐肯力敌陈洋、侯失剑、申子浅三人。
张十骑又惊又怒,急叱道:“你们要造反不成!四大名捕?”
话未说完,陈洋已捱了一名空自旁闪出来的巨斧大漠一肘,哇地口吐鲜血,眼见是无力再战了。
无情淡淡一笑道:“要是造反,我们怎突破得了你们重重军马,直入战团?”
追命笑着又灌了一口酒,接道:“我们当然是奉命而来的。”
张十骑是威镇边疆的大将,他立即问:“奉命,奉谁的命?”
冷血截道:“奉圣上之命。”
这句话一出,众皆动容。
黄金鳞见势不妙,即道:“圣旨何在?”
追命道:“马上就到,我们怕贻成大错,先行一步,来阻止你们下辣手。”
陈洋是水上将官,他忍伤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说的是真话?”
“我们说的当然是真话。”无情伸手一引,人群立分,只见有三人三骑,并策而来,后面跟着大队兵马,全是隶属京师的亲兵。
黄金鳞一望,只见三骑均是气派非凡,官服官靴,左首连是名武官,紫膛脸,深目浓眉、面色红润;右首是一名带刀侍卫,但官衔极高,青子官靴、四开楔夹褶大褂,红布刀衣,目含神光,顾盼间一团正气;居中的是一名老太监,面如蟹壳,色近青砖,白眉如雪,唇角下撇,威仪肃肃。
黄金鳞心往下沉,因为来的三人,左边的正是傅相爷得力亲信,亦在朝中当一品官的龙八,右首那边的是诸葛先生为皇帝布防的带刀一等侍卫副头领舒无戏,而居中的太监,是皇上的近身,宫中人人都称之为“米公公”,听说一身内外功夫,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一下子,来了三个人,全是朝廷中的要人,而且,其所属均大不相同,其中米公公口中说出来的话,几乎已等于圣旨一样,至于龙八和舒无戏,也足能代表傅丞相和诸葛先生。
黄金鳞的心往下沉,顾惜朝的心也往下沉。
他们立时拜见三人。
他们心中唯一的寄望是:幸好傅相爷的亲信龙八也来了,如果万一有什么不利的变化,龙八一定会挺身相护的。
可是最令他满心惊肉跳的话,便是由这人的口中说出来:“黄金鳞、顾惜朝,在朝廷予你们重任,丞相大人提拔你们,你们竟私下勾结,擅下军令,逼害忠良之士,这还成何体统,像什么话!”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黄金鳞、顾惜朝震愕当场!
其他如陈洋、张十骑、欧阳斗、休生、曾应得等,始知事有跷蹊,面面相顾,只怕大祸临头,作声不得。
黄金鳞颤声申辩道:“下官知罪。下官有要情相禀……”
龙八吆喝道:“还狡辩什么,圣旨马上就到了,你还狡赖,想罪加一等是不是!?”
黄金鳞这回三魂吓去了七魄,全身哆嗦了起来,只顾跪地求饶。
顾惜朝毕竟是武林中人,有点胆识,忍不住抗声道:“禀各位大人:小民任敉匪总指挥一事,确是丞相大人委派,小民怀里还有委任状——”
“胡说!”龙八截叱道,“丞相大人早已飞骑追回委任书,要你们缴回印信,你们一直延展不从,而今还在此狡赖不成!”
顾惜朝心中叫起撞天屈来,那居中的大监忽道:“你们辩也无益,圣旨由杨公公亲奉,片刻就到,我们跟四大名捕先赶前头,制止你们草营人命。”
陈洋在旁忍不住道:“可是……他们的确是盗匪啊……”
话未说完,龙八喝道:“来啊!”
后面的亮花顶、开雕袍的武官,齐喝袭一声,垂手领命,龙八道:“拿下此人,先掌嘴三十,押待后审!如有纵容,小心你们的脑袋!”
八名武官齐声道:“是。”
一齐过去把陈洋控背一扳,四把厚背朴刀交错架着脖子,劈劈拍拍的连声掌嘴,也不容他再作申辩。
这一来,人人都噤若寒蝉,那敢再分辩半句?
第一零八章危机
局面已完全控制下来。
戚少商、息大娘、赫连春水、唐肯等的噩梦已过去。
云开见日。
奉圣旨的杨公公虽未到来,但米公公、龙八和舒无戏来了,从他们的言谈举止,看来局面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黄金鳞、顾惜朝、文张等已失势,他们的上司为求自保,不惜“弃车保帅”。
于是黄金鳞和顾惜朝,不但无功,反而有过,戚少商、息大娘、雷卷、铁手、唐肯等,却获得“平反”。
果然如此。
直至杨公公在军队簇拥下赶到,宣读圣旨,准予戚少商重建“连云寨”,息大娘重整“毁诺城”,并拨大量银饷以示支助,而“匡护良善”论功行赏的名单:竟是赫连春水、唐肯、高鸡血、韦鸭毛、殷乘风、雷卷等人。
不过,对黄金鳞、顾惜朝等人,也并无责罚,只不过“留候查办”。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剧变呢?
一些被追击千里、家破人亡的“通缉犯”,突然摇身一变,变为受朝廷封赏的“忠臣烈士”;一些追击穷寇、赶尽杀绝的朝廷鹰犬,突然权势倾覆,变成待罪之身惶惶然不知自处。
——这算什么!?
对流亡数千里、辗转数十战、友死亲亡、家散业毁的戚少商而言,心中只有荒谬二字!
——这算是什么朝廷封赐!?
——圣旨又如何!?
他本来就是反朝廷的劣政,抗旨又何惧!?
无情却由银剑和铁剑扶上了木轮椅,推了近来,低声在他耳畔说:“戚寨主,这是你唯一翻身的机会,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为维护你的朋友打算,你们当然不想一辈子流亡无终日,一世人受官方通辑,你领旨谢恩,只是权宜之策,莫忘了若能报仇雪恨,又何必在乎眼前忍让?”
戚少商低声道:“我明白。”
他明白。
他明白他自己的处境。
他明白应为大局着想。
他明白他们的心意。
他更明白,他要报仇,为死去的人报仇,他不能让他们白白送命,为了复仇,他不惜牺牲一切。
复仇的力量,往往要比爱来得更大,更强烈。
很多人能够成大事,便是因为善用这两种人类天性所形成的力量。
这种力量绝不应被低估。
这两种力量,也往往形成分歧,成为一正一邪相持的势力。
戚少商等人,要到后来才完全明了个中的变化。
无情、唐晚词、雷卷、银、铁、铜三剑、郗舜才、巨斧仆、宾东成等自猫耳镇一役,格杀文张后,要郗舜才、宾东成仍留守南燕,余人护送无情,日夜兼程,赶返京师,竟比预期中早到五天。
无情在京师外五十里,已请较不为人注意的巨斧仆和铁剑,潜入城中,暗中知会诸葛先生。
这一举是为免蔡京及傅宗书的人派人拦截,以“通匪”之罪杀人灭口。
诸葛先生一旦得悉,即亲自出城,接返无情。当下诸人定计,由诸葛先生面圣,用极隐晦而含蓄但又使当事人必当分明的语言劝谕:若再追杀“连云寨”的人,只会逼戚少商把“证物”公诸于世,而戚少商已把此机密及证据交由九位不知名的武林同道收存,杀人既不能灭口,何不转而重加安抚,以绝口实?诸葛先生以人头担保,只要追抚戚少商等,他们一定会三缄其口的。
这个皇帝若不是昏庸无能,也不会酿起兵乱四起,好相当权了,诸葛先生这一番甘辞温言,也隐透威胁的话,自然采纳见用,诸葛先生得此旨意,立时着手办理,钜细无遗,就连抚恤“神威镖局”高风亮的后人,册封唐肯为“护国镖局”局主,擢升郗舜才和宾东成等等细节,也兼顾周到。
傅宗书耳目何等众多,很快便得知风声,生怕皇帝迁怒自己,以示自身清白,也力陈“大义灭亲”,派出龙八这等心腹,要把亲信黄金鳞、顾惜朝等“革职查办”,并断绝关系。
诸葛先生对这种群魔丑态,也不以为奇,当下知此时十万火急,恐怕这十数日来晓夜兼行,一向体弱多病的无情无法应付,便下“神捕令”,把追命和冷血调回,即赴易水,护旨救人。
不过,无情心念二师弟和戚少商等一群武林同道的安危,将文张尸首送回文家,并告知其子文张乃死于他手中一事之后,坚持要亲自前往;雷卷和唐晚晚词也决不后人,也一同前赴。这当然也勾起一段恩怨,文张之子文雪岸又怎会甘心自己父亲丧生于他人之手!
诸葛先生和无情的计策,乃“以毒攻毒”,皇帝本意杀人灭口,现转为暗胁皇帝,使他为保令誉,牵制追杀戚少商等一事,由于戚少商若遭意外,此丑事必定张扬,势将天下皆知,这回可是皇帝大急,保护戚少商唯恐不及,除了派太监杨梦去降旨外,把武功高强、手段高明的大太监米苍穹派去主理此事。
傅宗书生怕事态严重,会牵连自己,忙请示蔡京,蔡京便是教他把身边干员龙八派遣去,必要时“以正法纪”的主使人。
这一来,不但无情、冷血、追命、雷卷、唐晚词全都到了,连朝中三大势力的要员,也聚于一条道上。
像黄金鳞、顾惜朝这种一向晓得顺风转舵的人物,那会不晓得形势比人强?更不敢打话,默然静候“处分”。
这年来的逃亡、艰苦的转战,终于已告一段落。
——终于熬出头了。
苦尽甘来。
柳暗花明。
这些岂都不是在咬牙苦忍的人,心中的梦想?
唐肯成为了“神威镖局”的领袖,主持大局,这些日子来的磨难,也渐渐使他变成一个出色的人物,行事作风渐趋成熟,更何况他在这段历难的过程里,使他结识了不少武林人物,大家都因为他的为友尽义、胆色豪情而敬重他三分,对他押镖的行业而言,有时候要比武功高强还管用。
所以人不必怕吃亏,不必怕付出。
有时候,吃亏才能不吃亏;付出常换来获得。
甚至可以说,没有付出,就没有获取。
现在唐肯是获得了,他心里只遗憾:高风亮和勇成以及局里的许多高手,都平白牺牲了。
——有些付出,也不一定能有所获。
但若完全不付出,则连有所获的机会也断送了。
郗舜才和宾东成也有所获。
只不过郗舜才的“无敌九卫士”全送了性命,正如高鸡血、韦鸭毛、禹全盛、范忠、薛丈一、盛朝光、穆鸠平、沈边儿、秦晚晴、殷乘风、花间三杰、陶清和一众赫连将军的部下、刘独锋和他的六名亲信等人一样。
牺牲的人、毁灭的事,实在是大多了,现在急需重建。
雷卷重整雷门。
唐晚词和息大娘重组碎云渊。
戚少商重办连云寨。
赫连春水先返将军府一趟,他这次惹下的事情、闯下的祸端,以及断送的人手,少不免要回去面对赫连老将军的雷霆怒颜。
人人似乎都有事情在忙着。
人人都似乎暂时找到了他的依归。
事情似乎暂时平息了下来。
平静了下来。
可是黄金鳞和顾惜朝却不是这样想法。
他们仍惶惶终日,暗自危惧。
他们当然觉得自己是冤枉的。
——他们虽然都有私心,但确实是奉丞相之命,来追杀“叛逆”的。
他们当然不敢公然申辩呼冤,因为这般做法,无异于自杀。他们认为相爷只是受到压力,迫不得已作出这一时权宜之策。
不过,这“一时权宜”,也足足“权宜”了三个月。
漫长的三个月。
对黄金鳞和顾惜朝而言,杯弓蛇影,暗自疑惧,是极难熬过的三个月。
三个月过去了,这“一时权宜之策”,始终没有改变,顾惜朝和黄金鳞仍被投闲置散,但又不能擅自离开居所,困而不用,这种滋味既凄惶又沉闷,对一向过惯群呼簇拥生涯的顾惜朝、黄金鳞而言,简直比死还难受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他们虽未被再度起用,但也没有受到刑罚。
这使他们更加相信,只要事情继续淡忘、平息,他们就会有东山复起、重被傅宗书和蔡京起用的一日!
另外一件好事,应该是两人心中最大的顾虑与恐惧,并不曾发生。
——报复!
他们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