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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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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六好整以暇的说:“我攻东面,有那洪放在,他是硬点子,自然是你比较容易得手。”

张五一听,当然蹩不住气,便拍胸膛说:“这样好了,你去北面,我负责东面,姓洪的那弃官,也不是什么东西,且看我三两下手脚把他料理。”

廖六连忙说道:“吓不着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许伤人哦!你没听爷吩咐下来吗!”

张五没好耐性地道:“早听见了。敢包他吓得尿滚屎流,夹尾就逃。这就干了!”便往东面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张五的性子,洪放看来有两下硬把式,他正好看这趟功夫,而且,实际上张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会出事。廖六如此想着,便往北方纵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听前面有急促对话声,忙隐伏到乱石后,再伸出头来细聆。这一听之下,几要失笑。

原来那个余大民,跑到北面的三个师兄弟面前,气急败坏但又绘影图声的叙述刚才遇鬼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汉的脸上,忽明忽暗,脸上僵着半个不自然的笑容,看来心里头倒是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余大民这下说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里打了底,只要再吓一吓,准能成事。看来,那年纪较大的汉子则可能跑去东面报警,自己要胜过张五,倒要快些动手才是。

这边余大民还怕三人不信,一面说,一面还打着颤,道:“我发誓,那真的是被砍下来的人头,血流了一地,但他……他还会说话,这……”

其中一名猴脸汉子忍不住道:“余师兄,可惜你这下见着的是恶鬼,不是艳鬼啊!啧啧啧。”

他这一句,把其他两个在诡异气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来。

余大民登时拉长了脸,沉声道:“倪卜,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倪卜的汉子忙着:“余师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刚才说的,实在太……对不起,我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你别当真。”

另一名鼠耳汉子也道:“这年头也不平静。前几天,乱葬岗上在死了几个人,有人亲眼看到,是一只赤足披发的女妖,眼睛里两个血洞,飘在空中,只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鼠耳汉子正要往下说,忽见对面三人都变了脸色。

他已经没有再叫下去,但:“还……我……命……来……”的凄呼仍若断若续,索回在夜风中。

四人的手,一齐按住了兵器。

除了余大民一直紧执手中仅剩的一柄六合钩外,其他三人,都摸了个空。

有的人的兵器,是系在背上;有的人是挂在腰畔;还有一个,枪在马背上。但这三件兵器,全摸了个空。

地上生的火头,忽然暗了下来,变成青绿色的一抹火焰,映照得这四人好不可怖。

那似男若女的诡异声音,依然飘飘荡荡:“我……死……得……好……惨……啊……

还……我……命……来……命……来……”

那叫倪卜的突嚷了一声:“若兰山庄!”四人都大叫而起,同时想起了一件他们曾经做过的丧心病狂之事,他们曾在行军时借剿匪之名进入一家“若兰山庄”,干出了不为人所知的兽行。这师兄弟九人,虽然干下了这宗淫辱杀人勾当,但心中不免暗惧,而今听到索命的声音,自然都想到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越发心寒。

这时,只见一条白影在空中冉冉飘起。

四人中,倪卜和余大民早无斗志,另外两人,一个还不十分相信世上真的是有鬼,一个觉得不妨一拼,正在此时,倏地一声惊心动魄、恐惧已极的惨嚎,自远方裂空刺耳的传了过来。

要不是遇上极端诡异,恐怖的事,任谁都发不出这种叫声。

他们分辨得出那是二师兄朱魂的声音。

朱魂外号“失魂”,这个人,只会把敌人杀得失心丧魂,一生人可以说是从来不知惧伯为何物。

连他都发出这样的惨嚎,情况可想而知。

朱魂一向是个连死都不哼一声的人。

这一声惨叫把四人的斗志摧毁。

四人齐齐发出一声怪叫,落荒而逃。

廖六是成功地吓跑了这四个人。

可是他还未感到高兴,而是先感到奇怪。

——他诧异张五怎会有本领教这些总算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会吓到发出这种不是人能叫出来的叫声!

第六十三章临死前,照镜子

廖六决定要过去东面看个究竟。

四周都是寂静的,流动着一股淡漠的烟气,月色朦胧,有一股说不出的诡秘。

月色一忽儿明,一忽儿暗,明的时候似没有限度的膨胀着,暗的时候像突然间被林间、草丛里什么野兽吞噬了一般。

这种幽异的气氛令廖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他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群人摸黑上山去挖掘山顶那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山下的人远远望去,那些上山的火光,到了靠近宝石的地方,忽然间一阵狂风大作,就熄灭了,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有很多人都为了宝石,带良弓,备良箭,驱良犬,骑良马,上山掘宝,但结果仍是一般,没有下落。

后来村民发现那座山居然会移动,这才知道:那座山不是山。

而是一条盘伏已久,几已化石的千年巨蟒。

那两颗五彩斑澜的宝石,自然就是蛇的双目。

寻宝者要采“宝石”,自然要经过巨蟒的大口,等于送入蟒口,这血盆大口在一张一合间,便把寻宝石的人全吞食掉了。

廖六现在正有这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蛇口”上。

危机似是一触即发,可是他又不知道危机在那里。

他用手拍了拍绑在腰间的一个国字织锦镖囊,四处探了探,撮唇卷舌发出三长一短又一短三长的蛙鸣。

这原是他与张五的联络讯号。

没有回应。

廖六等了半晌,心下纳闷,忽然鼻端飘过一丝淡淡的烟味。

廖六从这似有若无的烟气里,立时分辨出方向,往乱草丛中掩去。

越过了一大片荒草地,从草缝里看出去,可以见到一大片乱石之地,怪石鳞峋,大小不一,再过去便是河涧,水流潺潺,在黑夜里像喃喃的念着符咒,除了偶然撞击在河岩上翻出巨浪,其余都像一匹灰色的长布,伏在夜的深处,谁也瞧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河边有一堆余烟残木,火光刚刚熄灭。余烟仍袅绕。

廖六心付:老五好快,居然已把那三个恶煞逐走了?”

他瞧了一眼,正想又发出蛙鸣暗号,联络张五,突然,他眼角瞥见一件事物:

一对脚,自一块大石后平伸出来。

有人倒在石后。

廖六一伏身,已贴地闪到石旁。

他没有立时转入石后,他虽然能判断对方是仰倒在地上,但仍提防对方是不是诱他入彀。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张五的脚。

张五穿的不是这种编织草履。

廖六在石旁等了一阵,那双脚依然动也不动。

廖六突然伸手一弹,一颗小石子,已击在那对脚的脚背上。

同时间,廖六一闪身,已自伸脚处的另一端转了进去。

他的目的是要对方发觉脚部遇袭的刹那间,他已自从另一端逼近,而取得制敌先机。

那双脚“拍”地被石子弹了一下,却并无动静。

廖六抢进石后,本来旨在声东击西,但月下的情景却令他当堂惊住!

——只有脚。

——没有头。

这一对脚只到了腰身,便被人拦腰斩断,断口处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廖六大吃一惊,退了一步,第一个意念就是:老五怎能下此毒手!

他这一退,蓦地发觉头上似乎被某件事物,遮去了月华的光影。

他单掌护顶,身子斜裹一错,抬目一看:几乎和一个人打了个正照面!

那人俯脸垂手,廖六惊觉时已离得极近,但因背着月光,样子看不清楚,廖六闪开再看,才发觉那人双目凸露,五官溢血,早已气绝多时。

廖六心下狐疑:究竟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时,他也认出这人是“九大护卫”里的其中一人,被人拦腰砍为二截,身首异处,下身落在地上,仅露出二足于石旁,而上身就搁在石上,血液犹汩汩淌下,由于石块高巨,在昏暗月色下,廖六一时没有留神,不意石上还有半截尸首。

廖六退了两步,足下突然踏到一物。

江边的石子全是硬崩崩的,而今他脚下突然触及一件软绵绵的物件。

廖六反应何等之快,脚未踩实,立即一弹而起,人在半空,拔刃出手,只见地上是一个人,伏在那儿,也不知是生是死。

廖六左足足尖方才沾地,右足已疾地一挑,把地上那人挑得一个大翻身,变成仰朝向天!

浮云掩映,光暗间照了一照,地上有一件事物也寒了一寒。

廖六眼光一瞥,立即认得出来,这是刚才被自己和张五联手吓跑的三名“护卫”中里那名老汉。

现在老汉陈素就躺在地上。

单刀已脱手。

刀口有血迹。

他的颈项也只剩下一道薄皮连着。

这老汉赶来通风报信,却死在这儿,难道老五为了争功,竟下了这般辣手,忘了爷的吩咐么?!廖六心下狐疑,忽见远处又趴了两个人。一个半身浸在溪涧,一个伏倒在涧边草旁。

廖六一见,心中像被擂了一记。

半身浸在溪中的人,廖六认得,那便是“九大护卫”之首洪放。

另外一人,在月色昏冥中,从衣饰身形中隐约可以分辨:张五!

——莫不是张五和这干人拼得个两败俱亡?!

廖六心下一急,急掠过去,叫了一声:“老五!”

张五唉了一声,身子略略掀动了一下。

廖六连忙俯身,扶起了他。

廖六在弯腰搀扶之际,仍有戒备,若有任何不测之变,他至少有七种应变之法,六记杀手,三种闪躲之法,防备来自身后左右的攻袭,但近里一看,发现果是张五。

只见张五血流披脸,奄奄一息,廖六情急之下,防范便疏,就在这里,张五双眼一翻。

张五睁开了眼睛。

廖六突然觉得异样。

——那感觉就像是:怀里的人是张五,但那一对眼睛,却肯定不是张五!

他警觉的同时,“张五”双肘一缩。

这一缩十分奇特,就像双手突然自手肘间倒缩回骨里去,但在肩膀上突生了出来。

这变化十分之快,廖六一旦发现情形不对,那一双“怪手”,各执一柄铁叉,已刺到他双肩上!

廖六原本想立即放手,但己无及,急中生智,双手原本抱住张五,陡然变招,五指挥弹,扣拿他身上七道要穴!

——就算对方用双叉废了他的一双手,他也要对方全身为他所制!

他这一招果然要得,“张五”双叉骤止,也不知怎的,双肘一拢,竟挟住他的双臂,但一对铁叉,也一时插不下去。

这一下子僵持,廖六突然一脚踩地!

他这一脚踏地,砰地一声,“张五”双脚似被什么大力震起一般,一时跃了半尺。

人一离地,难以藉力,功力便衰。

廖六一个大旋身,把“张五”摔了出去!

他务求先脱身,看定局势,再定进退!

可惜就在他旋身的刹那,两柄钩子已到了他的胸际。

廖六手上还与“张五”纠缠着,人也正好在全力旋转,这一对亮晃晃的利钩,他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这刹那,右钩子先刺入他的左胁,左钧子挂入他的右腰,廖六这一下子猛旋,登时自腰至胁,从左而右,被撕裂了两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直冒,肠流胃破。

廖六大叫一声,发力把“张五”摔了出去,一手拔出一个布包,一脚把从后袭击的人踢退三步。

突袭的人是洪放。

洪放没有死。

他觑准时机,一击得手。

他的双钩留在廖六体内,一时抽不出来,廖六突然出脚,他只有弃械急退。

廖六已然打开了布包。

一面长柄古镜。

镜子!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临危之际却抽出了面镜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庙里。

火光渐渐暗了下去,只维持一点点的暖意。因为没有人添加柴火,原先的柴薪已渐渐烧完了。

戚少商合起眼睛,想好好的运气调息,但眼前本来还有晕黄的微光,随着光芒的暗落,在黑暗里,出现的身影也就越来越多。

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一位位结义兄弟的溅血,一个个连云寨弟子的哀号……最后息大娘哀怨的目光。

“少商。”

她伸出手来,柔弱无依。

杀伐声起,影影绰绰里也不知有多少敌人。

在黑暗里,似乎有一个强大无匹的力量,把她卷了进去,拖了进去……

息红泪的手如临风无凭的一朵白花。

眼神楚楚……

“少商”。

仍是那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一声无奈的呼唤。

就在这时,那一声不像是人可以呼叫出来的惨嘶,透过重重黑幕,刺入戚少商耳里。

戚少商双目一睁。

他立即看到昏暗里一对厉目。

那双目光闪着晶绿的神采。

刘独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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