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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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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怒笑道:“我就看你怎样吹奏下去!”

——无情虽无发暗器之力,却居然有一记绝活!

——再让他吹奏下去,只怕把自己这方面人手的斗志全教摧毁了!

文张知道不能再等。

无情虽不能发暗器,但他的萧声,犹如无形的暗器,甚至无可抵御。

他只好改变原来的计划。

他决定要亲自动手杀掉无情。

他的笛子一扬,半空发出尖啸,洪放、余大民、梁二昌、林阁一齐涌上前去,要拦截他。

唐晚词心中大急。

她知道这四人断断拦不住文张。

——无情不能死。

她挥舞双刀,但舒自绣的镰刀,紧钉着她的长刀,英绿荷的铁如意,紧逼着她的短刃;她越想冲出去,敌人的攻势就越紧。

唐晚词一口气抢攻了八刀,稍稍一顿,又攻八刀,英绿荷与舒自绣的拦阻力似被冲破,唐晚词正待冲出,铁如意和镰刀的攻势又合拢了起来,唐晚词突然发现三个人身上都有了伤痕。

英绿荷伤在手背。唐晚词攻势大猛,她只好让上一让。

但只不过一让,她又把缺口填补了过来。

舒自绣伤在腿。他眼见唐晚词的攻势太烈,无法不作暂退。

但他只不过是退了一退,又包抄了上来。

唐晚词臂上着了一记铁如意,脸颊被刀锋划破了一条血口,但她仍突破不了二人的合击。

三人在抢攻紧守中皆负了伤,但因抢攻太甚,都浑然未觉。

唐晚词在百忙中一看战场:

三剑僮仍苦斗龙涉虚。

三剑僮都制不住这铁塔般的巨汉,但这巨人一时也抓拿不着他们。

三剑僮就似三只灵敏的飞鸟,在巨龙身边飞绕——可是这终究是凶险至极的:因为飞鸟始终无法伤及暴龙,而万一不慎,给巨龙砸着一下,那就不堪设想了。

唐晚词很为那三个小孩担心。

但她眼角一瞥上文张的战场,心头大乱,连手中长刀都被打掉了。

只剩下短刀。

她把一络黑发咬在贝齿间,只有奋身苦拼。

文张以一敌四。

当唐晚词看那一眼的时候,已变成了以一敌三。

林阁已殁。

他的额头被笛子打穿了一个大洞,鲜血归泊淌流。

谁都看得出来,洪放、余大民、梁二昌三人是绝对拦不住文张的。

余大民的“三江夜游白蜡枪”,就招赶招,一根白蜡杆,同使出剑、棍、枪的狠着,梁二昌的七节鞭,狠打狠着,鞭上七节,伸缩自如,并在一起,是硬门兵器,但串散开来,便成了软兵器,殊不好应付。

可是文张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的大袖飘飘,像是吃饱了风的布帆,又似两道软不着力的气墙,谁都攻不进去。

别人攻不进去,他却能攻人自如;笛子一旦出击,非死即伤。

林阁的“五郎八卦棍”,是冀东第一把手,当日在郗将军所设的擂台竞技,他如果不给洪放的内力震倒,及被梁二昌放软鞭缠住,人人都猜测他必当上统领之职,只看或正或副。

无论怎么说,他除了胆小一些,性子拗倔一些,容易自以为是,在处事上容易执迷,在处世上不易勘破之外,也算是将军府里一把好手。

但这把好手就毁在文张的手中。

他的笛子突破四人的围攻,击中了林阁、击倒了林阁、击杀了林阁。

四敌中少了一入,文张的气势更是雄长。

郗舜才见爱将又死了一名,自然怒急攻心。他发掘这干亲信不易,而且长久相处,跟他们倒似兄弟一般的感情;他本来近年怕事懦弱,能不拼命,他当不硬拼,可是眼见曾宝新、曾宝宣、倪卜及林阁相偕而亡,他倒是激起了豪侠心肠,挥舞大刀,也要加入战围。

文张当然无俱。

再来五个郗舜才,他都不怕。

他心里分明:自己仍被缠住,那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洪放那一对肉掌,和他雄浑的内力、倏忽的身法。

——这才是这几人中的硬点子。

洪放心里更加明白。

——就凭自己这些人,决不是文张之对手。

——如果恶斗再持续下去,自己这方面必败无疑。

人都难免贪生怕死,所谓“祸福与共”,其实多是希望有福同享、有难你当。洪放空有一身本领,但出身寒微,误交匪友,被官府剿诛,朋党死绝散尽,只剩下他一人,黯然浪迹天涯,苦练武功,有时做做独脚盗,有时当当大户护院,要不是郗舜才赏识器重,他可能还在别处挂单。

郗大将军对他无疑有知遇之恩,故此郗舜才之才能,纵未能教他膺服,但他一向尽忠职守,唯命是从,为的是报郗舜才对他信重之情。

可是人到了生死关头,义气、血性是不是那么重要呢?

——别人是全忠尽义,留名青史,或成仁取义,流芳百世,但他自己为人舍命,求的是什么呢?

一一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名声地位,全完了。

——他跟文张本无仇雠,而今为郗舜才拼命,是不是值得?

——如果说他要报答郗舜才,这些日子以来,为他鞠躬尽瘁,不是已经报答了么?

洪放眼见文张在化解他们狠命的攻势中,从容杀死林阁,他心中又是一沉:

——林阁被杀,无情无法阻拦,看来,无情是真的失去了作战的力量,这局面要全落在他们的身上了。

——而这些人当中,又以自己武功最高,所以责任也最重。

——这是拼死的责任。

责任越重,危险就越大。

这点洪放更加清楚。

就在这时候,文张说话了。

他在剧战中说话,从容淡定就像家常闲话一般:“你就是‘掌底乾坤’洪放是不是?我正是待用人之际,你替我杀了郗舜才和这两个莽夫,我对你便既往不究,必加重用。”

这个局面,洪放也在午夜梦回,暗自想过:当生死荣辱间的抉择,他面临求生、得利、遂青云志,会不会出卖故主呢?

眼下便摆明了这一道抉择。

洪放心下有了决定。

唐晚词开始是想早早把英绿荷和舒自绣砍杀,好去保护无情。

接着她只想突破二人的合围,助洪放等围截文张。

跟着下来,她只希望不要落败得那么快。

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决非英绿荷与舒自绣二人联手之敌。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已知道自己已失去救人的力量,甚至也没有自救的力量。

于是她的愿望变得就跟少年人所许的志愿一般:入在年少时志愿总是伟大的,但等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发现人生里有很多必然的过程要历炼,有许多挫折和起伏要渡过,直到后来,便会发觉一些自己一“向认为不怎么看得起的俗世成就,他都不能达到,便会开始冷静下来,重认自己,再作检讨。

所以年轻人志大,到了壮年,有志气已就很难得了,到了中年,志气换为俗气,等到老年,俗气又成了暮气了。

血气方刚的人骂老人家“老气横秋”,殊不知一个人生命已将秋尽,接近冬藏,你想他不丧气都不可以。

唐晚词此时已明白真相。

明白真实情况的人通常都无法奋亢起来。

因为真相往往使人气沮。

唐晚词手上有一把短刀,已不能拒敌于远,所以封守的多,抢攻已感吃力,要不是舒自绣断了几根肋骨未曾痊愈,而英绿荷胸背的晶镜俱破,失去了护身法宝,委实不敢太过近身拼命,唐二娘早就要败在他们手里了。

唐晚词奋战着,忽然心里一动。

同时也是心里一痛。

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

雷卷。

——无论你去那里,我都惦挂着你。

雷卷曾对她如是说。

——现在雷卷在那里?

——卷哥,卷哥,我惦挂着你。

唐晚词估量情势,知道这心血来潮似的惦记,恐怕也不长久了。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生命,也等于失去了感情,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一切。

所以她想趁这一息尚存之际,好好的惦挂一下这个心里一直想着的人。

——纵没有天长地久,但总算有了这生死一发间的刹那,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念着他。

可是他呢?

——他正在想什么?

第九十三章呼唤

雷卷正和戚少商策马快骑,往八仙台方向飞赶。

这时,他们正在一处溪边稍作停留,领马饮水,舒展肢体,准备片刻后又作赶路。

雷卷望着草原一片葱青,天淡云闲,似乎怔怔出神。

忽然,他的骏马希聿聿一阵嘶呜,雷卷似是震了一震。

戚少商马上看出来了。

“想人?”

“嗯”

雷卷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头那一点艳冶而凄美的身影,总是搁不下来。在那马鸣的一刹,仿佛有人在唤他,真的,心里头有个细细的声音,正在哀切低迷的唤。

在这一刻里,雷卷心头隐隐觉得挂心,很想不顾一切,往回头的路走。

但他不能。

——“青天寨”、“毁诺城”以及一大干武林同道,还在等着他们的急援。

人生里总有些牵肠挂肚的事,总是不能让人可以痛痛快快。

——或许,人生里真正痛痛快快、一了百了、无牵无挂、不闻不问的,只有一死。否则,就算你看破红尘,落发出家,还是得挂着肚皮、留意天色、寻觅栖身之处。

戚少商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

那是因为戚少商心里也惦着人。

所不同的是:戚少商正在赴见息大娘,会面的心情是越来越浓烈了;雷卷则不一样,他是跟唐晚词分别,越行越远,离意越深切。

所以戚少商心里很惭愧、很歉疚。

他觉得自己连累雷卷大多了。

不过,他所连累的人,又何止雷卷一个?

一个人如果欠人大多,他已没有办法偿还,他唯有尽力的让他所亏欠的人觉得这亏欠是值得的。

故此戚少商力图振作。

他能在郗将军府回上一口气,只要有一天还有息大娘、雷卷、铁手、无情、刘独峰这些朋友,他便要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他已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当他看见雷卷一向森冷的眉字间抹过一阵忧伤,他已了然雷卷想起了什么。

——恋爱的人总是易喜易嗔。

——恋爱的人总是爱受伤。

他很想请雷卷回燕南的道上去。

——他自己一个人独渡易水就可以了。

但他还没有开口,雷卷的视线已从天外云际收了回来,说:“我们走吧。”

说罢他又很轻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声。

戚少商的话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曾跟随过雷卷,他知道这位“卷哥”的脾性:这个脸冷心热的人,一旦下决心赴义决死,纵千折亦不回,谁若是叫他回头,不论是用什么藉口,那是白碰一鼻子灰而已。

戚少商明知劝不回,但总是要想劝劝。

殊料他还未曾发话,雷卷好像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想念的人,未必见得着;你见得着的人,未必真的想念。”雷卷苦笑道,“就算你本来想念的人,只要天天见着,就不一定会很想念;本来不怎么想念的,大久没见,也会有些想念。情到浓时情转薄,世事就是这样,这样也好,情若浓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戚少商知道他说的有些是违心之言,但他主要是为自己开解,也且让他说下去。

“人生里忍耐的时间,一定多于成功的时间。”雷卷的脸眼,充满了世间的风霜、世事的沧桑,“一个人如果要成功,就必须要能够忍耐;就算不想成功,也得要忍耐,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忍耐。”

戚少商完全同意。

他知道雷卷说的是真话。

真话除了是肺腑之言,通常也是金玉良言。

雷卷最后加了一句:“走吧。”

戚少商只好启程。

雷卷踏鞍翻身上马,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在刚才转身的刹间,确是有人在呼唤他,呼唤他的声音遥遥远去。

其实在那一刹问,唐晚词确在心里呼唤着他。

雷卷继续远去。

唐晚词境遇更危。

如果说深念或深知的人就算分开,也会有心有灵犀、特殊的感应,但要是相距愈远,这心灵的感应是不是也愈渐消淡呢?

甚至,已全然失去了感应?

至于无情呢?他眼看一群热血朋友,全在危机之中,而他自己却爱莫能助,他心里当会是怎么个急法?

——会不会比当日铁手在安顺栈里,功力未复,而身旁好友如唐肯等眼看要丧在福慧双修、连云三乱手里还急?

洪放呢?究竟要为求生存而叛主,还是为求尽义而挤死?他决定了没有?下手了没有?

郗舜才大将军并不知道在洪放心里有那么大的挣扎。

文张对洪放所说的话,他犹如充耳不闻。

他一向是个命福两大的人。

他一向信任他的部下。

所以他以为文张的话,对他部下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压根儿不相信他的部下会出卖他、背叛他。

他舞着大刀,飞砍文张,他的人就站在洪放身边,跟他肩并着肩,一点防患也没有。

其实,不疑人也是一种福气。

一个人常常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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