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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阵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眼前已是荒芜一片,地面平坦,放眼望去可及数里。
程友雪停身环视,竟给她发现了一座有似寺庙的建筑,心内暗喜,几个起落,已至近前,一看果是一座古刹。只是到处塌墙倒垣,两扇破门,随风开闭。此时任何栖身之所,对程友雪都不啻琼楼玉宇。看手中的石继志,已是面如金纸,牙关紧咬,不由一阵心凉,哪还顾是许多,一脚踹开半掩着的小庙门。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先提气喊了两声“里面有人没有?”也不见回音,知道是一座无人的小庙,这才大胆闯入。蛛丝缠了满脸,奇痒异常,也顾不得去抓。定了定神,略略看清身前居然还有一个长方香案,把石继志轻轻放下,由囊中取出千里火迎空一晃,这才看清,这庙内虽破旧不堪,但案上尚还干净。想是时常有人居此,案头上尚立着一对古铜灯台,上面还留着小半截残蜡,不由大喜,用火点着,一时灯光炯炯,照得这小室通明。
程友雪见石继志尚昏迷未醒,知道是惊吓过甚,一时闭住了气,当时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害羞,先解开他的上衣,露出细白结实的上身。程友雪脸一阵红,心也跟着“通通”乱跳。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接触异性肌肤,哪能不既羞且怕呢!
她抖着手先在他胸骨二寸之下,中央“玄机”穴上点了一指,此穴属单穴,因恐石继志闭气过久,一时难以接上,故先行打开此穴。那石继志被点后双目紧闭,竟哼出了声,少女闻声知他已醒转,芳心暗慰,当时弯身附耳道:“你醒了?别怕!我再为你和和气!一会儿就好了!”
继志闻言开目,见自己不知何时来到这小破庙中,眼前站着一婷婷少女,眉目若黛,举止若仙,正是方才救自己出来的那位侠女;由是又联想到全家惨祸的一节,俊目一转,热泪又流了满脸……
友雪见状大是不忍,正想扶起他安慰一番,才一伸手见对方裸着上身,正睁着那双泪眼看着自己,不由脸一红,鼻子一酸,把身子扭过一旁,掏出一条小汗巾,往他身上一丢,口中带着哭音道:“你也别再难受了!擦擦眼泪,我还有话问你呢!”
石继志闻言,见这少女也哭了,他到底是个男人,在女孩子面前流眼泪,总不大好意思。见少女丢过一条小手巾,心想我怎好用它来擦泪?想着就举起衣袖来擦,这一抬腕,才发现自己竟是光着上身,不由“呀”地叫了一声,抖声道:“我的衣服呢……
这……”
一面两手交叉着遮住上身,身子直往里缩。友雪见状连哭带笑道:“没关系!是我给你推穴和血脱下来的,一个男的还怕什么羞嘛!”
继志才知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两只手放下不好,不放也不好,一时狼狈十分。友雪见状含笑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丢,转过面去道:“快穿上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石继志穿好衣服,翻身下地,朝着友雪一拜,口中道:“多蒙女侠客搭救小生一命,小生没齿不忘,尚请赐告芳名以图后报!”
友雪闻言,噗嗤一笑,用那玉手遮了下嘴,这才说:“什么女侠客小生的,我不敢当,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酸溜溜的,叫人听了怪不自然!你别再谢了,我真惭愧,一时大意竟……唉!别提了!提起你又伤心!”接着又用那双剪水秋波一瞟继志,羞道:
“你问我名字,本可告诉你,但有个条件,你的名字得先告诉我,你看行不行?”
言罢睁着那双美目望着继志,等他答话。石继志本是一多情种子,只是在这父母双亡的悲伤场合下,哪还有心去谈情说爱,闻言叹了口气道:“小生……”忽然觉得这称呼不妥即刻改过道:“小弟姓石名继志,继乃继续之继,志就是志气的志!”
程友雪一面听,一面在手心里写了一遍,点点头道:“知道了!”接着一笑问石继志道:“你问我名字干什么?我可不愿叫人家谢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石继志此时内心真比刀割还难受,一心惦念着父母的遗体,闻言虽觉这女孩言下透着无限情意,可是此时也只有装糊涂。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还请姐姐在此少待,小弟这就回去,将我父母遗体归置一下……”
少女闻言皱眉道:“按理这是你的一番孝心,我可不能说什么。只是现在不知那湘中八丑到底走了没有,你一个文弱书生此去实在是不大妥当,令亲遗体,我已用白单子盖好了,我看还是等天亮了,先去官府,会同差人共同处理,这样较好,不知你意如何?”
石继志一听,的确这话很有道理,不由眼圈一红,强自忍泣,咬牙切齿道:“姐姐可知道湘中八丑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家与他们到底有何深仇大怨?居然忍心下此毒手!
可怜我父母一生行善……竟落得如此下场!此仇不报,我石继志真枉为人也!”
程友雪闻言,注视着石继志,见这年轻人处处都显着英秀挺拔,器宇不凡,心想可惜他满腹经文,竟然对武技一窍不通,便叹道:
“这湘中八丑乃两湖有名巨盗,虽然武技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们都脐身排教。
这排教在两湖水上、陆地都有极大的势力,别说普通人不敢惹他们;即使是地方上官府,对他们也是谈虎色变。这还罢了,尤其他们那总教主一指魔莫小苍,年虽古稀,却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听说是幼受异人传授,江湖上提他起来,没有不怕的。听我师父说这莫小苍,表面虽是开帮立教的正经教会,暗里却操着不法的买卖,党羽遍地。只要打探出哪里有大富人,或是珠宝商旅,定不轻易放过,同时一下手绝不留一活口,真是狠毒已极。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他们所为,可是一来无切实证据,再说也实在不敢招惹他们,也许这样就愈发放纵了他们,居然敢在这洞庭附近对石老先生下此毒手,真令人发指。别说是你这父母深仇不可不报,就连小妹我日后如遇上了他们任何一人,也决不轻易饶过……”
石继志这才明白是排教所为,再一听他们如此势力,不由寒了一半心,把头一低,泪流满面,慢声道:“如此说来,我这仇今生恐怕报不成了!”
程友雪冷笑一声道:“那可不一定!不知你今年有多大了?”
石继志一怔,心想我多大岁数,与报仇何干?但人家既问,又怎好不答,只好叹道:
“小弟今年已一十七岁,空有满腹诗书,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对今后复仇之事,又有何用?”
少女闻言一喜道:“这么说你还小呢!只比我大一岁,我不妨叫你一声石哥哥!石哥哥,你可别灰心,如果你有毅力、勇气从今立志苦心习武,如遇名师指点,五六年定可练成惊人的功夫。那时你再手刃仇人也不为迟,只看你是否有此决心罢了。”
此言一出,就见石继志猛然把头一抬,双目闪着无比的毅力朗声道:“姐姐这话可是真的么?”
就听少女一阵娇笑道:“当然是真的!谁还骗你!你呀,比人家大,还老叫人家姐姐姐姐的,也不害臊……不过我可愿意,有你这么个好弟弟,我也高兴死了!”
石继志被说得哭笑不得,当时红着脸道:“我因与你初遇,又蒙搭救,故未敢托大,尚希勿怪。既如此,今后我就不客气称你一声妹妹好啦。”
程友雪道:“谁怪你了嘛!你如今到底作何打算?是学武呢?还是再念书考你的状元去?”
石继志毅然道:“妹妹可别取笑我了,我已立志从明日起专心学武,拜妹妹为师,不知你肯不肯收我?”
程友雪带笑说:“什么?拜我为师?哎呀,真笑死我了!那你的仇一辈子也别想报了。连我自己还打不过那莫小苍呢,你想教出来的徒弟哪行?”
石继志闻言一阵寒心道:“那么说,我又去找谁呢?”
程友雪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风尘异士、草野奇人多的是,只要你有恒心毅力去访求,不怕你找不到,你又何必灰心!”
石继志听了,虽觉寻师不易,但为了报灭家之仇,也只好暗下决心。当时红着脸道:
“妹妹金玉良言,愚兄永铭心扉,一待我父母安葬后,定然远走天涯寻访名师,不能手刃那莫小苍及湘中八丑,誓不为人!”
程友雪在一旁一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呢!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忙,替你访求。
可惜我师父是女的,脾气又特别怪,要不然就拜她老人家为师多好……”
石继志闻言甚喜,一有了报仇决心和希望,心里就畅快多了!这才想到谈了半天,连人家姓什么还不知道,岂不荒唐。先看了那少女一眼,才哧哧问道:“说了半天,还不知妹妹姓什么呢?真是……”
程友雪一笑道:“你呀!光想问人家名字,也不知你究竟想什么!不过看你也不是坏人,干脆连名字也告诉你算了,免得你以后又问!我姓程……”
继志不由自主接问道:“程什么?”
那少女脸一红,带羞笑了笑,才正色道:“友雪。你可不许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可不依你!”
说着竟低下了头,继志心说我告诉别人干什么?正想问这二字如何写法,少女似已知道他心意,接口道:“好话只说一遍,知音何必会意,不许再问……”
继志心意被人窥破,不由脸一阵红,友雪见状竟掩口抵头笑了起来。
二人谈着话,东方已透曙光,友雪似才惊觉,啊了一声道:“光顾得和你说话,天都快亮了,我得回去一下,要不然妈不急死才怪。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送饭来吃,吃完饭你再去办事,千万可别走啊!”
石继志不忍心叫她失望,见人家为自己的事,竟然劳累一夜,不由带泪对程友雪道:
“妹妹为我的事劳累至此,愚兄心下实在不安……”
那程友雪闻言立足不走,在他脸上注视良久,才微微含笑道:“你可别这么想……
有你这两句话,小妹即使为你把这条命赔上,也心甘情愿……别乱想,好好在这儿等我!”说罢微笑着对石继志招了招手道:“我走了!”
一纵身,已出了庙门,石继志不由跟到门口,见她已如一缕轻烟似地站在墙上,尚自回眸浅笑。晨风轻吹她那乌黑的细发,黎明的曙光正照着她那白净不染铅华的脸。
“这女孩怎么这么美……”他想着不由举手轻挥,心里甜甜的,着实有一番消受。一阵晨风送来凉意,石继志立时从意乱情迷中醒来,重陷于无边的哀痛之中。
太阳出来了,照得这小庙内外通明,石继志一人坐在庙角的一堆稻草上,愣愣地看着地下的方砖,一会儿站起来踱步,一会儿又坐下。他的脑子里盘旋着父母的深仇,以及今后投师学艺的情形,正自发怔,却听得那大香案下发出一阵呓语:“好莫小苍……
我不宰了你……”
不由吓得他一阵哆嗦,心想这香案下还睡得有人么?半天又没听见声音。大着胆走到香案前,用手揭开那垂在香案两边的桌布,往里一看,不是有人是什么!
原来那香案呈长方形,下面还有一格,正好可容得一人平卧,就在这上面端端正正睡着一个人。这人看样子像有四十岁左右,面皮白净,儒生打扮,头上是读书人的方巾,一双手其白如玉,指上留着寸许长的指甲;身上是一袭青布衫,倒还洗得洁净,看样子真像是屡试不中的一介穷儒……
穷书生翻了个身,还闭着眼,嘴中又念道:“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始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毋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
石继志心中一惊,暗思此人所言究属何意,似在说他自己遇上了闲事要他管似的,管又不好,不管又不好……忽然自己暗笑,想到这人分明是在此睡了一夜,现在好梦方酣,梦中言语还有什么真的?由是想到自己昨夜与那少女在此谈话,不知这书生听到没有?所幸自己立心纯正,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即使他听到也没有什么关系!再看那书生兀自没醒,本来出气无声,这会儿竟吐气如哨,心想天下什么怪事都有,还有这么打鼾的?真是……
才把手中桌布放下,不想那哨音突然尖长刺耳,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捂着两耳,那声音竟不减退,由指缝中直往里钻,刺得心惊肉跳。索性放下双手,心说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再听那哨音从开始到现在竟是一口气,尚自愈来愈尖,并无中辍,不由越发惊惧,心说这人光吐气不吸,怎么成呢?大胆强忍刺耳之声,上前把那桌布再掀开往里一看,见那书生嘟着嘴像吹口哨一样,尖音越来越厉,看样子一时还吐不完呢!不由望着那书生皱眉发愣。
这一口气少说也吐了盏茶的时间,把一旁石继志看得心里直发毛,起先还以为这事虽怪,但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也许这人喉咙有毛病,但是这气一直不完,他可真怕了。
心想这人也许夜里中风,得了暴症,若是这一吐气吐死了那不糟了?他是个生性淳厚极富同情心的年轻人,虽是在悲痛之余,同情之心仍未改变。一想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