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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勃然大怒,喝道:“你没看见朕正在和云姑娘说话么?你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否则,你先出去,让云姑娘替你说也是一样!”要不是没有卫士在旁,他早已叫人把陈石星拿下了。
陈石星亢声说道:“我知道,但此事急不容缓,皇上若不及早处理,只怕要给奸臣误了社稷!”
云瑚笑道:“我这位陈大哥性子很急,皇上,你莫怪他不懂礼貌,他说的事情的确是很紧要的。”
朱见深这才对陈石星投以冷冷的一瞥,说道:“哦,原来你是来告状吗?谁是奸臣?你说!”
陈石星道:“我是来为民请命的,要说告状,也可以说是为百姓告状。不过更紧要的却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本来我该写个奏折,但只怕这个奸臣在宫中也有耳目,所以只好来面奏皇上了。这个奸臣就是——”说到此处,伸出中指,在御书房的檀木书桌上写出了“龙文光”三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朱见深见他显露了这手功夫,登时好像给人泼了一盆冷水,被美色昏迷的脑袋这才清醒过来。“他们一同进来,云瑚和这小子又是这般亲热,看来他们的关系一定是非比寻常了。这个小子的指头能在擅木桌上写字,要是给他这根赛似利刃的指头戳在朕的身上,那还了得?”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已是在这姓陈的“小子”掌握之中,他如何还能再摆皇帝的架子了。
云瑚笑道:“大哥,你在御书房留下这奸贼的名字,不怕给人看见吗?再说好好一张檀木书桌;给你写了字,以后不能用了,也很可惜。”
陈石星道:“那也无妨,我把它抹去就是。”随手一抹,果然一抹之下,那三个字登时不见,只是桌上多了许多木屑。陈石星扫干净后,说道:“我把这张桌子弄得稍微有点凹凸不平,还请皇上恕罪。”
朱见深吓得胆颤心惊,好一会子方才说得出话:“这是小事,不值挂齿。只不知侠士何以说龙尚书是个奸臣?”
陈石星道。”他和瓦刺派来的密使私订和约,那个瓦刺密使,如今还在他的家中,难道陛下不知?”
朱见深佯作大吃一惊,“哦,真的有这样的事吗?朕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陈石星道:“如此说来,这龙文光可更是胆大包天,欺君罔上了,请陛下治他通番卖国之罪!”
朱见深道:“但不知侠士是否误听谣言?须知处治大臣,非同小可,朕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必须找到他通番卖国的真凭实据,这才能够降罪的。”
陈石星道:“陛下想要真凭实据,那也不难,看龙文光所签的这份和约草案。”
朱见深接过那份草案,仔细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做声不得。
他的吃惊,并非由于这份和约太过丧权辱国。和约的全部内容他是早已知道了的,刚才他看的那份奏折,就是龙文光附呈那份和约的密奏,和陈石星给他的这份草案,一字不差!
他吃惊的是,这样机密的文件,龙文光何以竟会让它落在陈石星的手中?
云瑚似乎猜着他的心思,说道。”这是我们前几天晚上到那奸臣的家里,逼龙文光这贼子亲手交给我们的。我们还亲眼看见了那个住在他家的瓦刺密使,只可惜未能将那密使擒来。”
云瑚继续说道:“龙文光的笔逊,皇上料必熟悉,不会怀疑是假的吧?”
朱见深给吓得心头大震,连忙说道:“云姑娘,你家两代都是忠臣,你说的话,朕怎会不信。”
陈石星道。”陛下既然相信我们并非作假,那么请看这份和约,是否丧权辱国?”
他把这份和约草案从朱见深手中取了回来,念出其中最关紧要的四条,说道。”一不许朝廷在大同重镇驻兵,这等于是自撤藩篱,让瓦刺兵可以随时长驱直入;二要割雍州西部和凉州北部,就是让瓦刺兵可以兵不血刃而得大明国士;三要每年纳贡三百万两银子,这是拿我们百姓的血汗去充敌人军费;四要和朝廷联合出兵‘袭灭’两国边境的‘草寇’……”
说到此处,陈石星故意顿了一顿,然后问朱见深道:“这一条皇上可能以为是对朝廷有利的吧?不知皇上知不知瓦刺要皇上合兵袭灭的‘草寇’是谁?”朱见深当然知道,但却怎敢直言,只好佯作不知,说道:“是谁?”
陈石星道。”就是在雁门外关外,聚集义军,替陛下击退过瓦刺几次入侵的金刀塞主周山民。”
云瑚跟着说道:“周山民的父亲本是先帝任命在边关驻守的大同总兵周健,后来周健被奸宦王振逼反,但周健虽然占山为王,可从来避免和官军作对,他还是忠心报国的。他们父子两代,在关外开垦荒地,自筹粮饷,也从不打家劫舍、打的只是瓦刺鞑子。皇上,你说像这样的义军,能说是草寇吗?”
朱见深只好说道:“果如卿家所言,那当然不能算是草寇了。”
陈石星续道:“这一条其实最为毒辣,那是要皇上自毁长城!”
云瑚说道:“总之,皇上若是依从这份和约与瓦刺谈和,只怕国家危在旦夕。皇上你必须拿走主意才好。”
朱见深道:“好吧,那就请你们替朕出个主意,朕该怎样?”
陈石星也不客气,说道。”依校厚之见,陛下应当朝纲独断,以天下为重,内除奸贼,外抗强敌。”朱见深不置可否,轻轻“唔”了一声。
朱见深沉吟一会,抓起书桌上的小茶壶,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好像是借浓茶提神,才能集中思想似的。
喝过了茶,朱见深又好像蓦地想起一事,笑道:“云姑娘,你远来是客,咱们不必拘泥君臣名份,朕该把你当作客人的。你到了这里,茶都没有请你喝一杯,朕实是有失待客之道了。这茶是九江进贡的庐山云雾茶,色香味都很不错,你喝一杯。”说罢,拿了另一只茶杯,就要替云瑚斟茶。
云瑚傍晚时分进入京城之后,如今三更已过,在这几个时辰之中,滴水未曾沾喉,尤其在踏入禁宫之后,精神太过紧张,此时的确也是感到甚为焦渴了。
她闻得茶香,心里想道:“皇帝喝的茶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乐得喝他一杯。”
“多谢陛下赐茶,不敢有劳陛下,让我自己斟吧!”
云瑚一面说一面把茶壶从朱见深手里抢过来,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她固然是少年心性,想试试“御茶”的滋味,但也并非毫无戒心的。不过她见皇帝已经先喝了一杯,她自己倒茶,同一个茶壶里斟出来的茶,料想皇帝可以喝得,她也可以喝得。
朱见深道:“陈侠士,你说了许多话,想必亦已感到口干了。你也喝一杯润润喉咙吧。真对不住,朕之书房,只有一个太监,本来应该太监服待你的!”
陈石星道:“陛下不必客气,我不口渴。”
云瑚却已替他倒了一杯,笑道:“大哥,这云雾茶的确不错,皇上既然赏赐你,你就喝一杯吧。”
陈石星见她喝后并无异状,也就放心接了过来。
喝过了茶,陈石星道:“国家大事,校厚本来不敢插口。不过,心所谓危,不敢不告,还请皇上三思。”
朱见深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尽说无妨!”
陈石星道:“依校厚之见,与敌谋和等于与虎谋皮。倘若照这份和约忍辱求和,边关不能驻兵,还要割地赔款,那时藩篱尽撤,敌势更不可制,这只是苟安一时,一旦瓦刺再来入侵,那时陛下的江山才恐怕真的会失掉呢!”
朱见深沉吟不语,似乎仍不以陈石星之见为然。陈石星逼于无奈,只好出最后一招,说道:“陛下若然不能决心抗敌,那我们只好各行其是了!”
朱见深心头一凛,抬起头来,“如何各行其是,愿闻其样!”
陈石星缓缓说道:“我们只好把这份和约公诸天下,请金刀塞主振臂一呼,号召四方义士执干戈以卫社稷!”
朱见深这才真正吃惊,“当真如此,只怕瓦刺未曾打进来,我的宝座先要坐不稳了。”于是连忙说道:“你们忠心可嘉,好吧,你待朕再想一想!”
朱见深装模作样,闭自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这才张开眼睛说道:“瓦刺为祸中国,数代于兹。土木一役,先帝且曾被掳,奇耻大辱,朕岂有不思报复之理?难得你们一班义士,矢志为国效忠,朕自当采纳嘉言,如卿所议。陈侠士,你想做什么官?”
陈石星大喜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愿意内除奸贼,外抗强胡了!但得如此,校厚甘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不过校厚在外面为皇上出力,胜于在朝为官,皇上的好意,请恕校厚不敢领了。”
朱见深道。”好的,你既然不愿为官,士各有志,联也不勉强你了。”
陈石星道:“只不知陛下的决心。几时才可见之实施?校厚冒昧敢请陛下给个期限,也好让金刀寨主以及四方忠义之士,可以安心。”
朱见深皱一皱眉头,“和瓦刺开战,这是有关兴亡的大事,不能操之过急。甚至朝廷内修战备之书,也不能让强邻知道。”
陈石星道:“但陛下总得做出一些振奋人心的事情,而且越快越好,这才能够稳定人心惶惶的局面呀!”
朱见深道:“依你之见,朕应当首先做哪件事?”
云瑚说道。”外抗强胡,既然陛下不便宣诸于口,免致敌人知道,那么先除内贼,也可振奋人心!”
朱见深道:“听说龙文光和卿家有仇,不知是真是假?”
云瑚愤然说道。”不错,这龙老贼是和我有杀父之仇,但我可不是为了私仇来的!”
朱见深忙道:“我知道。那么为公为私,我也应该替你出这口气。好,三月之内,我必定借一点随便什么情由,把龙文光革职查办!这样你们可以满意了吧。”他这话倒不是推搪之辞,他是确实在想必要时也只能牺牲龙文光了。
陈石星道。”好,那么三个月之后,陛下倘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处置不了龙文光的话,我会再来向陛下讨教,问清情由,以助陛下。不过,最好陛下不必我再来一次,以免惊动陛下!”他是怕朱见深到时又再推搪,是以进一步钉紧他,说的话虽然甚为婉转,但显然已有威胁皇帝的意思。朱见深被他吓得心惊肉跳,只好连连答应,说是三个月内,定然可以办妥此事了。
陈石星总算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答复,正想告辞,就在此际,忽觉微风飒然,暗器已是袭到他的背后!
只见白光一闪,铮铮两声。原来向他打来的乃是两枚铜钱,给他一剑把两枚铜钱分为四片。
另一枚铜钱是打云瑚的背心穴道的,云瑚拔剑不及陈石星之快,只能躲闪。幸亏她的穿花绕树身法乃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法,就在那闪电之间,她已到了朱见深身边,一把抓住了他,喝道:“谁敢乱动!”
那枚铜钱飞到朱见深面前,陈石星也不禁吃了一惊,只怕这枚铜钱会误伤了皇帝。但说也奇怪,那枚铜钱到了朱见深面前,忽地自己打了个圈,倒飞回去,“铮”的一声,落在地下。原来发这“钱镖”的人,当然是要比陈石星更怕误伤皇帝,他的力度是用得恰到好处的,一到离皇帝三尺之处,便会回旋倒退。
两枚小小的铜钱,陈石星以宝剑抵挡,居然也给震得虎口酸麻,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待见到那人另一枚“钱镖”的奇妙手法,更是吃惊,“这人是谁?功力竟似不在御林军统领穆士杰之下,难道——”
心念未已,只见那个人已是从窗口跳了进来,朱见深喝道:“这两人都是朕的朋友,你好大胆,未曾得朕意旨,就擅自胡作非为!”
那人连忙俯伏叩头:说道:“请恕奴对不知之罪!臣只道陛下是被刺客胁持,一时鲁莽,惊动圣驾,请陛下从宽发落。”
朱见深:“云姑娘,你意思怎样?”
云瑚说道。”那也怪不得他,他是——”
朱见深道。”他是大内总管符坚城!”
朱见深这才假惺惺的说道:“看在云姑娘给你说情的份上,恕你无罪,你有什么事吗?”
符坚城站了起来,首先向陈云二人赔罪、道谢。然后转告皇帝:“有点小小的事情,陛下如今有客。迟些禀告也不妨事的。”
陈石星道:“陛下有事,我们也该告辞了。”
朱见深道:“别忙,别忙,你们出去,恐怕还会惊动外面卫土,为了免致再有误会,这样吧,符坚城,你替朕送客。”
符坚城道:“奴才领旨。皇上还有什么吩咐。”朱见深道:“对,你还未曾知道这两位贵客是谁吧?”符坚城道:“请陛下示知。”
朱见深道:“这位云姑娘是先帝御林军统领云重的孙女,她的父亲云浩也曾为国家立过功劳的,你要特别敬重她。这位陈少侠,陈少侠……”
陈石星道:“我名叫陈石星,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一个人做过官的,你不必和我客气。”
朱见深记不得陈石星的名字,符坚城听了可是颇吃一惊。那晚穆士杰在龙家碰上陈石星的事,他是早就知道了的,“怪不得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