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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些,你泄露了心中的惧念,要不得,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记住:任何时地,即使已至死亡之顷刻,亦不可泄露你内心的秘密。”老人声色俱厉地教训他。
“你最好少管。”少年人激动倏止,冷然说。
老人双目神光一闪,正色道:“十九年来,你眼下老夫的天下奇毒腐髓汁,至今毒汁已侵入骨髓之内,虽大罗金仙亦无法将毒化去或者排出体外,老夫的解药亦是枉然。”
“既然如此,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使我不解的是,你因何要如此待我?在咱们必有一人溅血之时,你何不直说?”少年人一面说,一面沉着地徐徐举剑。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少安毋躁,听我下文。”老头子泰然往下说。
“看你能胡说些什么。”少年的剑缓缓下垂。
“世上唯有一种玄门至宝可解此毒,就是万载玄参。据老夫所知,玄冰峰上就恰巧生有一株。你如果想珍惜性命,知道你的身世和老夫何以凌虐你十九年之缘故,必须取得那株万载玄参。”
“是取给你交换这些秘密么?”
“非也,找到万载玄参,你必须在那儿吞下。”
少年的眼中,泛上了迷惘的神色,深深凝注老人一眼,用困惑的口吻问道:“你这倒教我困惑了,为什么?那万载玄参乃是玄门成道至宝,你为何不要?”
“别问那么多。”老人暴躁地说,片刻又道:“这可使你保全性命,且可功力骤增,方配与老夫的八十年修为一拼。”
“理由太过牵强,令人难信。”
“信不信在你。从明日起,你必须启程前往,给你的期限是一月,一月后要是赶不回来,你即将毒发埋骨冰原之中,就看你是否找到万载玄参了。”
“明天就启程么?”
“是的,明天就走,过了春正,万载玄参即隐入玄冰之下,你得再等一年。也许那时,你的骸骨已经成了冰尸了。”
“我是非去不可了?”
“正是,非去不可。那万载玄参生长在中峰顶颠,那儿有一个天眼,很不易找,因天眼已被万载冰雪所掩。找到后,立即吞下,并挖冰洞躲在洞内行功半个时辰。”
“还有什么交代么?”
“明天再说。”
翌日,大风雪漫天狂舞,天地一色,白茫茫奇寒刻骨,罡风裂肌。木屋前,老人神色木然向东北眺望,青年身背小包裹,斜背长剑,在老人身前站定,神色奇冷。
老人送给他一个小布卷说:“这里面是三颗六阳大乘补天丸,不仅可以祛寒,而且壮阳补身固元培本。三十年前,恨天翁伊老怪物和我打赌,考问老夫经籍,输给我五丸,今将此至宝赐你。记住,非万不得已到了饥寒交迫的生死关头,不可暴殄天物。”
青年人眼中又透出迷惑之光,这些年来,老人死死逼他练功,一点不对立时拳脚交加,语侵如刀,似乎所有的恨意全在他身上发泄。可是在那近乎严苛的凌厉神色中,却又隐约地透露出强烈的爱护之情。这矛盾的情愫,青年人确是感觉到了,弄不清其理安在,也是他不愿暗中下手袭击老人的内在原因。
而今天,老人竟将宇内武林至宝六阳大乘补天丸慨然相赠,这岂是生死仇之人所能办到的么?
老人不等他思索,忙往下说道:“为你的生命,好好地珍惜你自己。记住:万载玄参决定你的生死,你非得到它不可,而且……记住:坚韧不拔,不屈不挠,事必可成,你去吧!愿你一月后平安归来。”说完,他缓缓转身。
青年心中一震,十九年来,他从没听过老人这种充满真诚和爱心的言语,不禁感上心头,颤声道:“老伯,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直瞒住……”
“住口!”老人突然转身,声色俱厉地喝止他,往下说道:“当你服下玄参之时,功力即可登堂入室,跻身于武林高手之林,就配与老夫一拼。那时,你可以知道一切内情。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身世极为……极为显明,我,就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我要成全你,造就你,给你一次公平的报复机会。你若是得不到万载玄参之助,一切枉然。滚!快滚。”
“你所说的可是真情?”青年激动地问。
“是的,千真万确。”老人毫不迟疑地答。
青年人一咬牙,蓦他身形一闪,快逾电闪,投入了茫茫风雪之中。
老人直待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方举步入屋。他眼角滴下两颗珠泪,喃喃地自语道:“老友,我已遵你的遗嘱尽了全力,可是,我内心自疚难安,明知你的遗言是错误的,而仍遵嘱而为。咿!连我也错了啊!”
不久,他换了一身银白色短衫,背剑挂囊,掩上了柴门,也投入茫茫风雪之中,追踪青年的去向一闪而逝。
玄冰峰,在他们的住所东北方向一百里,四周群峰罗列,人兽绝迹。那儿的冰雪万年不化,其冷可知,任何人畜如无异秉,皆无法在那儿生存。
在茫茫风雪中,青年人那孤零零的身影,正以无上修为与奇寒挣扎,一步步踏着奇滑的雪花,猱身攀上一座座奇峰,兢兢业业向玄冰峰爬去。
雪滑风急,冰崖又滑不留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绝不能抗衡无穷的大自然威力,在这儿,人的力量确是太渺小了。
每一天,他最多仅能攀过两重高山,时爬时停,艰苦异常,但他体内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鼓舞着他,这力量就是他的意志和十九年来所受的残忍教育所形成的毅力。
在他身后五六里,一个银色与雪色相同的身影,也紧紧地蹑住他的踪迹,锲而不舍。
玄冰峰之东南,群峰深处的银色世界中,也有三个黑影分两路向玄冰峰接近,他们的功力奇高,行动甚为迅捷,可是他们要遍搜每一座峰头,所以反而显得缓慢。
一天天过去了,青年人一鼓作气往前走,凛烈的罡风,将他刮下了峰头,要命的雪崩,又将他带下了深谷,如此者再三,但阻不了他的钢铁般的意志,仆而又起,不屈不挠,冒万险一步步接近了玄冰峰。
在冰天雪地中,白昼与黑夜差别不太大。白天,银光耀目令人目中发花,夜间,灰沉沉天地一色,他只能凭体内潜力的消耗量而定行止,休憩时便掘雪洞藏身。
短短一百里(当然不算爬越山峰及绕道的里程),他竟走了整整十天,方到了玄冰峰之下。
“终于到了,但却正是刚开始哪!”他自语说,古铜色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紧了紧已缩小一半的包裹,扎紧木剑丝绦,眼中泛出坚毅的神色,向高耸入云白皑皑的奇峰一步步爬去。
浮雪全是虚附在山石间的,人一触动便向下掉,禁受不起半分力,稍一大意,便随雪堕下深谷,其苦可想而知,难矣哉!
在山峰的东面,一中一左一右三个黑影十分抢眼,也向峰上逐渐接近。
南面山势太过峻峭,青年人逐渐向东移,看看转出一道石壁,便可与最左那孤零零的黑衣人会合了。
这是一道山脊,两人终于同时登上,相距两丈,双方同时照了脸。
青年人猛一抬头,吃了一惊。对面岩下,突然无声无息地升起一个幽灵般的人物。一身黑色长袍,衣尾塞在腰带上,内穿狐皮短褂,背插长剑,一头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目眶深陷,狮鼻大口,灰鼠须一翘一翘地,唇外交出两枚黑黄色的大板牙。
黑衣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咧嘴阴笑道:“咦!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有人,邪门!喂!小伙子,你知道阴山玄冰峰在何处?”
青年也站稳身形,用冷冰冰的嗓音说道:“这儿就是。”
“真的么?”
“骗你则甚?岂有此理。”
“唷!小小年纪就学到了大不敬,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你,贵姓大名?在这儿干啥?”
“少管闲事。”青年人说完,夺路欲走。
“且慢!你还没有给我满意的答复。”老家伙伸手虚拦着问。
“我用不着亦无答复你的必要,让开!”
“站住!在我老人家之前,不曾见过你这种狂妄之人。”
“今天你可见到了,该无憾了吧!”
“小畜主牙尖嘴利,不知死为何物。你知道我是谁?”
“管你是谁,反正不会是三条腿的人。”
黑衣人桀桀狞笑,阴森森地说:“你年纪太轻,怪不得不识贫道的脸貌,但至少你的师门长辈,曾告诉你宇内英豪的名号。你可曾听说过‘隐箫逸琴,乐天知命’?”
青年人淡淡一笑道:“正相反,在下一无所知,也没拜过师父,你不必说了。”
“哼!你不想知道也就算了。喂!在隆冬大雪之日,你来这儿干啥?”
“找万载玄参。”青年人似乎不知道撒谎,直截了当说出。
黑衣老人眼中异光一闪说:“哦!你可找到了么?”
“正要往上找。少陪!”他转身就走。
“站住!乖乖替贫道滚下山去。”老家伙厉声叫。
青年冷然回身,傲然地说道:“假使我不呢?”
“你非滚不可,不然你得死!”
“我就有点不信邪。”
“滚!好无礼的小辈。”老怪物沉声叫,阴阴地走近。
青年站在高处,双手一叉腰,冷笑道:“鬼叫什么?你叫谁滚?”
“知命子叫谁滚,谁敢不滚?去你的!”说完,一掌拍出。
掌出,罡风倏起,劲烈的潜劲,带着飞舞的雪花,突向青年人卷去。
青年人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夷然无惧,冷哼一声,也回敬了一掌。
“蓬”一声闷响,雪花狂舞,青年人竟被震飞丈余,向下一落,趴在崖旁一堆雪花上。雪花着力即陷,只听他发出一声惊呼,随着雪花滚落南面山壁。
蓦地,雪岩像是溶化了一段,纷纷崩落,挟着青年人,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山下飞泻而下。
老家伙在千钧一发中,扑倒在山脊右侧,眼看雪岩以惊人的声势崩塌,脸上变了颜色。他伏在地上不敢稍动,喃喃地说道:“这小子练有‘死寂潜能气功,,双绝穷儒那家伙并没死。”
他正想爬起,突听右面响起了哈哈狂笑。他转头一看,一双黑影正以奇快的轻功,横掠而过,口中仍在哈哈大笑,看看接近。
他感到笑声中气充沛、令人闻之气血翻腾,而腹下的雪层,也簌簌而动。他心中一懔,沉声轻喝道:“阮老鬼,你再笑咱们全得见阎王,尤其是你这阳世阎王,阴间阎王饶你?”
“哈哈……”
“呵呵!还有我无常,阎王爷不知可否收我?”
“我”字一落,突然天动地摇,半峰里的雪层,像被神力所摧,纷纷向下崩塌,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声势,挟轰隆巨响飞砸而下。
在三个黑影惊叫声中,但见雪涛一涌,黑影随即消失不见。
良久,雪崩止住了。东南两面,面目全非,雪层形成一道斜壁,雪花直堆满了山谷。玄冰峰自山腹下起,露出了零星的岩石和灰黄色的泥层。
翌日同一时刻,青年人突又在峰下乱雪堆中出现,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他竟然没死!在惊天动地山河易色的雪崩中,竟然逃出此劫,奇迹!
也可以说是奇迹,局外的人可不知道,他在两丈深雪的下面,所承受的压力是如何的沉重,和破冰雪而出得庆生还的喜悦心情是多大。“再世为人”四字,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方可体会出这简单的四字中,悲哀的深沉和重生的喜悦,与心灵的感受是怎么回事。
午夜,他到了半峰,衣衫零落,手脚僵硬,他已精疲力尽,无法再支持了。
他拔出木剑,依山壁背风处掘了一个雪洞,打开包裹取出食物包塞入怀中,另有一张半截熊皮,将身躯一裹,倒入洞中再将雪掩上身躯,只露出半爿头面,沉沉睡去。
铅灰色的苍穹,渐渐变成灰白,天亮了。
他刚欲起身,突听峰颠响起一声动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号,声不大,但入耳清晰。
山壁间,雪块簌簌而下。他心中暗暗叫苦说:“糟!又将雪崩了。这些人既然敢到这冰天雪地中鬼混,该知道强烈音波振动可以造成雪崩的常识哪!”
落雪之声渐止,并未雪崩。他心中又惊,自语道:“唔!听音源,似在峰顶;听声音,却不似人类口中所发,难道山顶有怪物匿伏么?我这一上去,岂不……”
他感到寒气愈来愈浓,心里面的冷比外界的冷更难抵受,略一思索,他顿萌退意。
但他不能退,想起十九年来相处的那位老怪人的叮咛和临行之时那些令他惊心动魄、永铭心坎的恶狠狠警语,令他凭空生出无穷勇气。是的,他必须取得那万载玄参,方能练成绝学,逼老怪人说出内情。他已经有二十一岁了,身世仍茫然无知,他必须逼老人道出真情,他有权知道自己的一切。
他正欲纵起,蓦地心生警兆。他耳目特灵,已听到身侧十余丈外,有人拨雪而上的轻微声响。
他仍躺着不动,凝神静听。
忽听一个苍老的喉音说道:“和尚,你听到峰顶上的啸声么?那恐怕不是人类哪!”
另一个沉重而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