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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平振作精神,连吸两口长气,闭上双目,排除杂念,一意调息。
他得天玄道长无意一脚,踢活了生死玄关,虽然任、督二脉未通,但真气已可旁通奇经八脉,直上十二重楼,适才替金老二疗伤之时,虽亦常运气调息,但心中一直百感回旋,杂念未除,此刻,杂念澄清,神意集中,顿觉真气畅行经脉,内力源源而生。
原来他预知了三日后必死无救,报仇雪恨之事,都成了梦幻泡影,一心一意,只想救活金老二,反而有助他神意集中。
风雨渐大,大滴如珠,徐元平真气流转不息,内力绵绵不绝,人已进入浑然忘我之境,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早些疗治好金老二的伤势,对风雨的侵袭,浑似不觉。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落雨已住,云散天晴,夕阳返照来一抹阳光,积水反映,霞光闪闪。
忽然身后传过来一声叹息道:“天色又入夜了,你还不休息一下吗?”
徐元平抬头望望天色,道:“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那声音轻柔地接道:“可不是么,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我送给你的食用之物,你一点也未食用,都给大雨冲走了!”
徐元平目光一转,果见身侧放着两个瓷盘子,盘中一片莹洁,想那盘中食物,都已被大雨冲刷去了。
目光回转,向后望去,刚刚看到一角黑衣,心头突然一震,赶忙又转了回来,暗道:好险啊!好险,我如回头望他一眼,他借故说我看到他的面貌,变卦不守三日信约,岂不是其咎在我吗?”
那身后之人,等了一阵之后,忽然缓步而去。
徐元平不敢回头张望,只能从那人的脚步声中,辨出他逐渐远去。
这虽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但却要极大的忍耐之力,克制住好奇的冲动,只要他回头一看,立时可以辨出来人是谁,但他为了金老二的安全,必须强忍住心中的好奇和冲动。
他仰天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复运气调息,调息好精神,又开始用手推拿金老二的穴道。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工夫,忽然觉到那股绵绵不绝的内力,倏然中断,不禁心头一震,停下手来,暗道:这一日一夜的工夫,我一直觉着内力绵绵不绝,何以此刻突然中断不继?
心念一动之间,忽然觉着饥肠辘辘,饥饿无比。
他回头望了那两个大瓷盘子一眼,心中暗暗忖道:如果这两盘子中的食物,不被雨水冲走,我也不致受这饥饿之苦了。
他发觉了后力不继的原因,是因饥饿所致时,才想到自己已经两日一夜,未进饮食了。
一念动心,只觉那饥饿之苦,愈来愈重,如果不能及时进些食用之物,别说后力难继,无法再继续替金老二疗治伤势,单是这份痛苦,已是不易忍受了。
他咽了两口馋涎,自言自语地叹道:“还有两日夜时光之多,难道我能撑过这一段时间么?”
忽然由身后仰过来—个白色瓷盘,一个娇柔的声音,随着传了过来,道:“你腹中定然是很饥饿了,快把这半只鸡吃下去吧!”
徐元平凝目望去,只见那磁盘中除了半只鸡,还有两个馒头,一股肉香,直扑鼻中,本待伸手取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叹道:“阁下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那人奇道:“你不饿吗?”
徐元平道:“很饿,但我两只手不能离开我叔父身上穴道,无法取食。”
那人似是极为愤怒,冷哼一声,将那瓷盘收了回去。
徐元平咽下一口馋涎,咬紧牙关,闭上双目,勉强忍耐着饥饿之苦,继续运气调息,但觉腹中饥饿难挨,竟然难以提聚真气。
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觉肉香浓郁,直冲内腑,睁眼看去,只见一只鸡腿,正放自己唇边,身后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道:“好吧,那我就喂你吃下去。”
徐元平腹中饥饿,也不再谦辞,张开口来,很快把鸡腿吃完。
只听那身后之人,笑道:“你饿了很久吗?吃的像狼吞虎咽一般。”紧接又送过来夹着鸡肉的馒头。
徐元平一口气吃了半只鸡和两个馒头,肚内饥火已消,嘴巴在衣袖上擦了两下,说道:
“虽然两日之后,你要把我杀死,但今日一饭之恩,我仍然感激不尽。”
那身后之人默然不语,沉吟了良久之后,突然幽幽一叹,起身而去。
徐元平听他那移动的脚步之声落地甚重,似是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他微一思索,立时屏弃杂念,运行真气,替金老二疗治伤势,不大工夫,已入浑然无我之境。
当他再度停下休息时,忽然觉着头顶之上,多了一些什么,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茅草结成的顶盖,四面用竹子撑住,用以遮蔽烈日风雨。
三日时光,转眼过去,他有了茅棚遮日蔽雨,又有人及时送上饮食,得以维持他的体力,才算把一件艰苦的疗伤工作完成。
那送给他食物之人,对他似乎是愈来愈是关心了,单见那餐餐不同而可口的佳肴,已显示出对他的关怀。
第四日早晨时分,徐元平已觉出金老二几处受伤的脉穴,完全通达,疗伤大功告成,心中甚为喜悦,低声说道:“叔叔你可以睁开眼睛瞧瞧了。”
金老二自得徐元平启动生机之后,一直忍受着痛苦。但因徐元平绵缚不绝的内力,使他承受的痛苦大减,晕晕糊糊的过了三日夜的时光,有时神智全失熟睡不醒,醒来亦是晕淘淘的茫无所知,但他心中一直记着不能睁眼之事,始终闭目未睁,感觉之中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均弃绝外念,不理不想,直待听到徐元平呼叫之言,才缓缓睁开双目。
徐元平满脸微笑之容,说道:“叔叔可暗中运气试验一下,看看受伤的脉穴,是否已经完全通了。”
金老二依言运气相试,果然伤穴全通,忽然挺身而起,抓住徐元平一只手腕,热泪盈眶地说道:“孩子苦了你啦……”,他生平之中,极少有这样激动,只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反而默然无语!
徐元平仰天长长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下心中的激动,说道:“平儿替叔叔疗伤,真气损耗甚大,必须要十日静养,想请叔叔替我配几剂药物,以便我静养时服用。”他想到今日已是相约三日死期,必须想个法子,让金老二离开此地,免得他看到这一幕惨剧。
果然金老二为之一骇,霍然站起身来,说道:“你知道什么药物吗?我立刻就去配制。”
徐元平淡然一笑,随口说了几样药物,他曾经看了那紫衣少女开给丁玲疗治伤势的药单,脑际之中,还隐隐记得两样,随口说了出来。
金老二久在江湖上走动,见闻极是广博,那紫衣少女开的药物,都是疗伤圣品,徐元平说了两样,果然把金老二给骗过,当下默记心中,说道:“平儿,你就在此地等我……”,仰脸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入夜之前,我一定赶回此地。”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叔叔不用太急,我只不过是损耗一点真气,你大伤初愈,不宜急急赶路。如果今夜赶不回来,明天回来也是一样。”
金老二似是急于徐元平复原,说道:“不论如何,我今天一定可以赶回。”也不待徐元平再答话,急奔而去。
徐元平望着金老二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阵凄苦之感,低声说道:“再见了,叔父,当你购药归来的时候,平儿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说的声音异常低沉,但金老二却似受到了感应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徐元平只道被他听到,不禁心头一惊。
只见金老二高举右臂挥手说道:“平儿,不要离开此地,天黑之前,我一定可赶回来。”
纵身跃起,施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急奔而去。
徐元平眼看金老二背影消失不见,缓缓站了起来,步出草棚,只见草色枯黄,落叶纷纷,一片肃杀之气。
三面青山环抱,正西方却是一片黑黝黝的密林,这是一个很少人迹的荒凉所在。
一丛及人的青草,矗立在丈余外处,那方圆数尺之地,似是得天独厚,仍然有些青翠之色。
徐元平此时的心情有如汹涌的长江大河,万念滚滚闪过心头,他缓步走近草丛,凝目相注,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地方倒是一处大好的埋身之地。”
他呆呆的站了一阵,缓步走回那草棚之中,盘腿而坐,闭上双目,想以内家调息之法,使杂乱的心情平复下来。但他却失败了,千古艰难唯一死,他虽有着视死如归的豪气,但这死前的一段折磨,却不是豪气所能抗拒,但觉往事如电闪过心头,一直无法使心情平复下来。
忽听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急急走了过来,停在身侧之处。
徐元平只道是相约之人,暗道:既愿束手就死,何须再见仇人形貌。于是眼也不睁的说道:“你动手吧!”
这四个字说来虽是简简单单,却不知掺揉着多少种复杂的感情,未了的恩仇、常忆的友情,以及他这一生中的曾遭遇到的悲欢离合,辛酸苦辣,他似乎都要在这一刹那间体会、宣泄出来,因为自今而后,世上的成败荣辱,俱都不再与他有关,就正如坠下的果实与生长的枝叶一样。他怅惘而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这多姿多彩的世界。
只听那沉重的脚步声,突地一顿,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
他仔细地分辨着这脚步声,冀求能在这单纯的声音中,寻找出自己的答案:“此人究竟是谁?”但他转念一想,又不禁暗笑自己,暗笑人类的情感为什么永远是这么矛盾?一种根深蒂固的理智,与另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感,永远是在互相争斗着,直到他死前的一刻,仍无法终止。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对于生命的存在与人类的通性,似乎又了解了许多。
脚步之声更近,终于停在他身侧,他心中暗叹一声,缓缓说道:“三日之限已至,你只管快些动手。我……死亦无憾。”
他突然想到他凭自己的力量,救活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嘴角当时泛起一丝安慰的微笑。
秋风簌然,立在他面前之人,似乎轻轻惊叹了一声,然后一个沉重嘶哑的口音诧声说道:
“动手?动什么手?”
徐元平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既已与你订下三日之约,你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怪你,此时此刻,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大可不必在我临死前还这般折磨侮辱于我!”
他语声竟是那般诚恳而无畏,叫人听了,无法不由衷地发出敬佩与感叹。
哪知那沉重嘶哑的声音竟又轻咦了一声,讷讷道:“公子,你……究竟说的是什么,小的……小的实在听不大懂。”
徐元平心中一动,沉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直到此刻,他犹未张开眼来,那嘶哑的语声“呀’地一声,感叹道:“原来公子竟是个……竟是个……”
他终究不敢说出“瞎子”两字,改口说道:“小的名叫张忠,又有人将我唤做张一爷。
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好了,小的还有两膀子气力,叫我做‘动手’的事,再好也设有,叫我用心思,那却是……”
他“嘿嘿”干笑数声,倏然顿住语声。
徐元平心中思潮反复,不知面前之人是戏弄自己,抑或是真的与此事无关。心念数转,他终于忍不住霍然张开眼来。
凝目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汉,肩上挑着一担木柴,腰中斜插着一柄巨斧,只看那巨斧要大于平常樵夫所用的两倍,就了然此人有过人的臂力。
张忠惊噫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放下柴担。
他原想徐元平是个目难睹物的瞎子,不料他睁开眼睛之后,却暴射出慑人的神光,像两道挟着霜刃的冷电,看透了人的肺腑心肝。
徐元平轻轻一皱剑眉,茫然一笑,说道:“你当真是行樵之人吗?”
张忠干咳了一声,道:“是啊?小的打柴为生,已近十年了。”
徐元平道:“你每日都由此处经过么?”
张忠摇头笑道:“没有,这条路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走了。”
徐元平轻轻叹一声,道:“那你是不知道了……”,他这话似是对张忠说,但又似自言自语。
张忠茫然一笑,道:“公子是读书之人,说的话我自然是听不懂了。”挑起柴担,举步欲去。
徐元平看那一担柴,大约有两百余斤,但他随手一提,竟然放在肩上,毫无吃力之感,不禁赞道:“你的气力不小啊?”
这次,张忠似是听懂了徐元平说的什么,咧嘴一笑道:“我娘老是说我像头蛮牛,一把死气力,除了打柴之外,什么也不会。”
徐元平心中一动,问道:“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张忠道:“除了老娘和我之外,再无他人了。”
徐元平凄凉一笑,道:“你很好福气,还有个妈妈照顾你……”
探手人怀,摸出一把碎银,和两个金锭,“你拿去用吧!”
张忠有生以来,从未见过金锭,和那样多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