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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四
老太婆手里有刀,割断南宫华咽喉的这一剑,看来仿佛是刀。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又像刀呢?
她看见了这一剑,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挡,南宫华也看见了这一剑,他当然更没法闪避这一剑。
这一剑来得实在太快。
剑在白天羽手里。
大家看见剑光时,还没看见他这个人,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南宫华的咽喉已经断了血己沁出。
剑光还在滴血。
这把剑看来不像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利器。
这把剑好像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而已,只不过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老太婆又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只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己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的刀下?还是死在她的笑容下?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会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的,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己远不比她四十年前那么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通常就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时候了。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是剑,他一剑刺来时,却又仿佛是刀锋破空。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仿佛像刀?
是不是因为他虽然拿的是剑,用的剑式却是刀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瞬间前杀过人,更看不出他的剑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的大孩子,仿佛还带着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那一剑割断南宫华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白天羽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利剑。
“我姓白,叫白天羽。”
“白天羽?”老太婆打量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位是谁?”
白天羽笑了笑。
“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大的帮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帮,而是倔起在东方的一个神秘教派。”白天羽说:“他们的势力在短短不到十年之中,就已横扫江湖,君临天下。”
“没有十年,最多也只不过六七年。”老太婆说。
“就那短短六七年间,死在他们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己有六七百个。”白天羽说。
“那时候江湖中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怕,所以就称他们为魔教。”
“这名字其实并不坏。”
“江湖中故老相传,都说这位魔教的教主是个很不了起的人。”白天羽说:“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己超凡人圣。”
“我敢保证,近五百年来,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胜过他。”
“可是他自己却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看见他出手的更没有几个。”白天羽说。
“很可能连一个都没有。”老太婆叹了口气。
“除了他之外,魔教中还有四位护法长老。”白天羽说:“魔教能称霸江湖,可以说都是这四位护法长老打出来的天下。”
“那倒一点都不假。”
“贤杭俪就是这四大护法之一,燕子双飞,一向形影不离,两个人就等于是一个人。”白天羽居然也叹了口气:“现在年轻夫妇,像两位这么恩爱的已不多了。”
“的确不多。”
“我刚才说出来的这些事,我想别人一定也已经全都知道。”
“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老太婆又眯起眼睛。
“还知道一点。”
“说。”
“贤伉俪是在五十四年前结为连理的。”白天羽说:“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姓燕,闺名叫做‘灵云’,本来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老太婆一直在笑。
白天羽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现在她却开始惊奇了,她想不通这年轻人怎么会连她的闺名都知道。
“两位早年纵横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后,才生了一位公子。”白天羽说:“想不到却在七天前,死在一位谢姑娘的手里。”
那一直没有表情的老头子,脸色忽然变了,他冷冷的说:“说下去。”
“当时谢姑娘并不知道令公子的来历,李堡主和田迟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出手伤了他。”
“哪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就可以随便出手?”老太婆说。
“那只因为令公子也不知道谢姑娘的来历。”白天羽笑着说:“谢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见的绝色美人。”
他说的很含蓄,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什么这对夫妻一定要将谢晓峰的女儿置之于死地。
因为她杀死了他们的独生子。
五
她的名字叫谢小玉。
每个认得她的人,都说她是个又温柔、又文静、又听话的乖女孩。
只不过这次她却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这次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
每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难免会有很多美丽的幻想,更何况今年的花魁听说出往年都美。
所以当她知道“艳花大典”时,她的心就动了。
——美丽的艳花大典、来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侠。
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可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绝不会让她来的,所以她就偷偷的溜了出来。
她以为她能瞒过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瞒得过谢晓峰。
他并没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很多被别人认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太多的约束和压力,反而会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要单独在江湖中行走,做父亲的总难免还是有点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们附近的七星堡主正好也要到济南来,他正好托李伟照顾她。
有这么样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顾她,当然是绝不会出事的了。
何况还有田迟。
田迟当然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接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所以谢晓峰已经觉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人在江湖走动,更想不到铁燕夫妻会有个好色的儿子,居然会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正月十一,天气很冷。
她要客栈的伙计烧了一大锅热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从小就有每天都要洗澡的习惯。
她把门窗都门了起来,舒舒服服的在热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正在她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人在外面偷看。
等她穿好衣服冲出去的时候,田迟和李伟已经把偷看的那个人困住了。
这人是个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残废。
这种人面对着女孩子的时候,很有可能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但是有机会偷看时,绝不会错过。
奇怪的是,这么样的一个残废,武功居然还不弱,李伟和田迟两个人联手,居然还没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给了他一剑。
她手里刚好有把剑,她刚好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的女儿。
当然就连李伟都没有想到,这淫狠的残废竟是魔教长老的独生子。
一个玉洁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
无论对谁来说,她杀人的理由都是够充分。
“我本来是应该早就来的。”白天羽说:“可是我一定要先将这些事全都调查清楚。”
“为什么?”老太婆问。
“因为我受人之托,就一定要将这件事处理的非常公正。”白天羽说。
“受谁之托?”
白天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接着又说:“要问清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先找到谢姑娘。”
“你已经找到了她?”
“我也不知道李堡主将她藏哪里去了,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会我了这么久。”白天羽说:“幸好李堡主来得也很匆忙,对这里的环境又不太熟,能找到藏身处绝不会太多,所以我才总算还是找到了她。”
要在这么大的庄院中找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易,更何况他对水月山庄并不熟悉。
可是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连一点困难都没有。
老太婆看着他,她忽然发现这个乡下大孩子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实在远比他外表看来厉害得多。
“我知道李堡主是绝对不会把她交出来的。”白天羽说:“他受了谢先生之托,宁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你当然也跟他一样。”老太婆冷冷的盯着他:“宁死也不肯说出她在哪里。”
“我用不着说。”白天羽笑了笑,淡淡的说:“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就连这对夫妻都觉得很意外。
他一剑割断南宫华的咽喉,为的当然是不让南宫华说出谢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却将她带来。
水月楼当然有门。
他推开门,就有个看来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低着头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泪痕。
眼泪使得她看来更柔弱,更美丽。
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乖的女孩子。
像这么一个女孩子如果会杀人,那个人一定非常该死。
“你就是谢小玉姑娘?”
“是。”
“前几天你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是的。”
谢小玉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铁燕夫妻。
“我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很伤心。”谢小玉说:“可是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么刚强的话来。
她身子里流的毕竟是谢家的血,这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低头的。
自从她和白天羽出现了之后,老太婆反而镇定下来。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正如统率大军,决战于千里之外的名将,到了真正面对大敌时,反而会变得特别镇静。
她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说:“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他该死?”
“是。”
“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是。”
“你若杀错了人呢?”
“我也该死。”谢小玉说。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她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么还不死?”
凄励的吼叫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都不忍再看,有的人己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晴。
想不到这一刀劈下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大家又不住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老太婆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
被白天羽架住。
两把兵器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刀和剑竟好像忽然被黏在一起。
老太婆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如毒蛇般现出。
白天羽依然笑得很温和。
“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了,只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该死的人也不能杀?”老太婆厉声问。
“谁该死?”
“她该死,她杀错了人。”老太婆说:“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来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这次笑声中多了一种无可奈何。
“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看不见?”白天羽有点吃惊:“他为什么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
六
她还在笑,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
她笑得就宛如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白天羽身上。
“他真的是个瞎子?”白天羽问小玉。
“我不知道。”小玉直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