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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在那里的老头子忽然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李伟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李伟倒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可是他一伸手,李伟就被他像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李伟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忽然发出了痛苦般的呻吟。
李伟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挨得起展飞那一拳,却绝对没法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我看得出你不想死。”老头子说:“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李伟不否认,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为了要活下去,甚至有人做的比他更过份。
“你应该知道,魔教中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李伟点点头。
“你也应该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个名字,李伟的身子竟在发抖。
“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的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头子说。
“我说实话。”李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说实话。”
“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老头子一字一字的问。
“是田迟。”
李伟流着泪,说出了故事的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迟伏在谢姑娘的门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也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叫了起来”
“我本想把田迟抓起来的,可是他己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他还说,他一直还在偷偷的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所以我的心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然被另外一个听见。”
“那个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迟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灭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迟竟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眼看着田迟被人杀死,只好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了出来,田迟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穿,故意大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刺过去的那一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银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故事,李伟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让他继续说下去,老头子已经给他吞下了一枚天下无双的救命救伤灵药。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七星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朋友而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
——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李伟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的越快。
水月楼外冷风如刀,每个人手脚都是冷冷的,心也在发冷。
老头子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冷的看着白天羽,淡淡的说:“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我知道。”
“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我知道。”
“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不该。”
“你是受人之托来处理这件事的,你也是我近五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年轻的高手。”老头子说:“我只问你,在这件事中,该死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谢小玉忽然大声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了新的泪痕,看来是那么凄楚柔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但是她绝不退缩,她慢慢的接着又说:“现在我己经知道我杀错人了,杀错了人的都该死。”
“你准备怎么样?”老头子问。
谢小玉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她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夺目的短剑,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七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七岁的少女,有谁会想死呢?
因为她是三少爷的女儿。
第九章 剑中的弯弯刀光
一
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剑。
是杀人的剑。
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的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因为白天羽的剑比她的剑更快。
剑光一现,她手里的剑就已飞起,“夺”的一声,钉入了水月楼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子钉入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入了特地从贵州运来的花冈石般坚硬的梁木里。
“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小玉神色黯然。
“你不该死。”白天羽说:“也不能死。”
谢小玉凝视着他,美丽的眼晴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白天羽这一剑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老太婆看看她,又看看白天羽,忽然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白天羽问。
“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你。”
“是的。”
白天羽的回答简短而有力,老太婆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剑。
“要杀你,好像并不太容易。”
“大概不太容易。”
“你手上这把看来好像是剑?”老太婆问。
“是剑。”
“可是你的招式却是刀法。”
白天羽不答,'奇書網整理提供'只微微笑着。
“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大概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是。”
“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璧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今天说不定我会让你们破例一次。”白天羽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破例一次。”老太婆也笑了笑。
就在她的笑容刚现,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己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软。
老头子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也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但仍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老太婆忽然又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对老头子说:“他手上的是剑。”
“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剑的人。”老头子冷冷地说。
“可是他用的招式却好像是刀法。”
“哦?”
“以前我们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人?”
“是的。”老头子说:“幸好那个人不会是他。”
“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白天羽呢?
他听得懂他们的话吗?
二
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刀也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如果老太婆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老头子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这是物体的定律。
可是世界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璧,两把刀明明己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了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边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璧,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白天羽的剑也出手了。
剑是直的,剑出手也是直刺。
白天羽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剑刺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刺出来的一剑,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流星。
白天羽的剑,看来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
可是当剑中闪起一道弯弯的刀光时,燕子双刀流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是这剑中那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迸去,削人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剑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流星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剑中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的一转,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动作都停顿。
三
所有一切“活”的东西都仿佛消失了,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白天羽还是像一瞬间前那么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剑,剑光已经滴下了一滴血,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铁燕夫妻也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伤痕。
一道刀痕!
明明是剑伤的,为什么却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的从他们伤口中沁了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然后,突然间所有的事又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铁燕夫妻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己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来,恐惧岂非都是痛苦的极限?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晴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痛苦的极限是恐惧,那么恐惧的极限又是什么?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剑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剑中的那道弯弯的刀光。
弯如新月。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剑中的弯弯的刀光。
这弯弯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己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恐惧的极限,岂非就是不知道?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人,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老头子,他一直在看着白天羽手里的剑,忽然问:“你用的是不是剑?”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剑。”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剑。”老头子声音中也有恐惧。
“哦?”
“你不是那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白天羽说:“我就是我。”
“你用的这把剑,是不是他的剑?”
“这把剑是我的。”
“你这把剑上有没有字”
“这把剑应该有字?”
“应该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