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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把剑上有没有字”
“这把剑应该有字?”
“应该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的这把剑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白小楼的那把弯弯的刀上,也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语还休的淡淡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头子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老头子又在问白天羽。
“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我听过。”白天羽淡淡的说:“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你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头子眼睛里居然发出了光。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在小楼上,听了一夜春雨声。”
“不对,不对。”老头子不停的摇头:“完全不对。”
“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这七个字说的是二个人。”
“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老头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敬畏的恐惧。“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
老头子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久已不在人世了。”老头子喃喃的说:“你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睛里突然又现出了厉光。“但是你刚才用剑使出的那一招,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种刀法。”老头子说:“也只有用‘春雨’,才能使出那种招式。”
老头子又盯着他手中的剑。“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头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雨’?怎么会使出那一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老头子说:“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
“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铜牌,高高举起,大声对王一开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铜牌而已,白天羽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王一开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
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灵。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老头子又问王一开。
“我知道。”王一开说:“我当然知道。”
“你说。”
“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铜令。”王一开说:“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这是假的。”展飞忽然大叫:“一定是假的!”
“一定不假。”王一开说:“绝对不假”
“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展飞说:“免死铜牌怎么会在魔教长老的身上?”
“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令牌绝对不假。”
王一开脸色惨白,一字一字的说:“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大门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人忽然掠起,穿出了窗子,消失于夜色之中。
银燕夫妻和白天羽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走,是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我一生杀人无数,现在我还有一只手,今日我若不死,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死在我的刀下。”老头子说:“你们日月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我去杀你们,你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说不定已变成了无头的冤魂。”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着种邪恶的咀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在耳里,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能做得到的人。
“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让我活着离开这里。”老头子说:“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能杀我。”
谁也不能否认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他盯着白天羽。“只要你说出你怎么会有‘春雨’,你怎么会那一招,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白天羽的剑是怎么得来的?他那一招是怎么练成的?
跟这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而且不惜以死来换这秘密?
四
大家都希望白天羽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己经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更何况大家都希望这对老夫妻快点死。
“你说不说?”老头子还在盯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不说。”
“你真的不说?”
“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白天羽淡淡的说:“今日我免你一死,他日只要你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看着老头子手中的铜令,接着又说:“一块免死铜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谁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先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乡下大孩子,竟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在看他,眼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老头子眼晴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晴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条毒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你说你姓白?”
“是的。”
“黑白的白?”
“白小楼的白?”
“是的。”
老头子的眼晴又出现了那种几乎接近恐惧的极限的眼神,他喃喃的说:“因果,因果。”老头子说:“因果报应,如果不是当年——”
“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白天羽不等他说,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我当然要走。”老头子说:“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
“不管你是谁,你那把剑怎么来的,你那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他的眼晴比话更毒。
“就算你能用那一剑纵横天下,但是灾祸都必将永远跟着你。”老头子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剑换来天下无双的侠名,但是你这…生都必将永远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首向天,凄声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一生的命运!”
这是他的毒咒。
也是“春雨”初出时,就俱来的毒咒。
五
春风冷飕飕的吹过寒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妻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白天羽一直在听,看来依旧是那么安祥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了过来,拉起他的手。
“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这种鬼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白天羽沉默,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白天羽看着她:“因为他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她的声音更温柔:“我相信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绝对没有让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么比十七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白天羽却没有为这些而陶醉,他虽然是个男人,但却不同于流俗。
更何况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很痛苦的秘密。
“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是的。”
“可是我听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谢小玉笑了起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的人怎么会知道?”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她接着又说:“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银燕双飞,家父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她很快的又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激你的。”
“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白天羽的人似乎变了,变得很冷傲。“如果他认为我还算过得去,那么他就欠我一场决斗。”
“你要找家父决斗”她一怔。
“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客决斗,杀败了每一个对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白天羽说:“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
“为什么?”
“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他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第十章 一夕成名
一
谢晓峰与燕十三的最后一战,虽然只有一个谢掌柜在场目击,而谢掌柜并不是个多嘴的人,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一战的胜负。
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战是谢晓峰败了。
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三少爷无敌神剑的盛誉,也没有影响到神剑山庄的威名。
一个剑客,总有一两次失败的经验的。
失败并不可怕,何况那一战的胜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杀了。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要毁灭击败谢晓峰的那第十五剑。
因为那是天地间至恶至杀的一剑,不属于人间所有。
燕十三完了,带走了第十五剑,所以三少爷仍然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剑客。
二
“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十三天后,会带着剑,亲自登门讨教。”
谢晓峰是剑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而白天羽呢?
他的名字在今夜之前还默默无闻,过了今夜,想必将震动武林。
今夜在场的人都看见了白天羽一剑使得魔教中的银燕双飞断腕,虽然他们并没有看清那一剑是从什么地方刺出的,但无疑的,那是一剑,一招。
虽然在场的人也没有看过谢晓峰出剑,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说三少爷的神剑能够办到这一点。 “白……白公子,关于这件事,我……”谢小玉吞了一口口水,她不知道如何讲。
“你只要把话带回去,告诉令尊就行了。”白天羽的声音又恢慢了温和:“现在我相信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他就转身走了,抛下了满场惊楞的人,也抛下了看来孤立无邪的谢小玉。
水月楼里的酒席才进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几道,但是水朝恩的寿宴却已经结束了。
三
一滩白沙,一望无际的海洋。
一轮孤月,一个老人,一堆火,一个古老陈旧的铜壶,一把三弦。
凄凉哀怨的三弦声伴着如泣如诉的海风,回荡在沙滩上。
海风无情,岁月更无情。
海风可以吹熄火堆,吹走大地的尘埃,吹走大地间的一切,但却吹不走岁月留在老人脸上的痕迹。
火堆的余光,摇曳在老人的脸上,他专心的在弹着三弦,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海洋,又仿佛在看着过去的岁月。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的头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的硬壳果,脸上刻满了风霜雨露和无数痛苦的经验留下的痕迹。
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还是时常会闪动起一种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幽静的海滩,海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梅茶香。
老人暂停了三弦,伸手缓缓的从铜壶里倒了一杯梅茶,将杯子靠近鼻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目享受着那扑鼻的茶香。
然后才慢慢的吐气,慢慢的品赏着茶的甘味。
孤月斜挂在天边,老人犯坐在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