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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觉得眼晴实在受不了雨水的侵袭而坐起时,忽然看见大雨中有个人施施然的走着过来。
二
从小饭铺走出后,任飘伶就任凭雨点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脖子,流人衣襟内,再由裤管流出,流入大地。
旧的流出,新的雨水不断的涌入,在这川流不息的过程中,任飘伶已走到了这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一个仿佛刚从地狱边缘挣脱而出的人。
看见有人也在淋雨,藏花的心里更愉快了些,这世上还是有可爱的人在。
——喜欢淋雨的人,一定有他的可爱之处。
这是藏花评定人品的五种方法之一。
“唉!你好。”藏花愉快的挥着手,“你是谁?”
这时任飘伶正好走到藏花身旁,他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有趣的盯着她。
藏花也很有趣的凝注着他。
“你是谁?”他不答反问。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我是不是可以晚一点回答你的问题?”藏花笑着说。
“可以。”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藏花说:“你是谁?”
“你的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以。”藏花又笑了。“不过这样,你当然也就得不到你问题的答案了。”
任飘伶笑了。
他这一笑,就仿佛寒冬里的阳光般令人心头一振。
他笑的样子实在很不好看,却又带有一种说不上的魅力。
这是藏花对他的笑容评定结论。
“任飘伶。”
“花藏花。”
他坐下,就坐在藏花的旁边。
大雨稀沥,乌云渐淡。
“有谁想得到江湖上最有名最贵的杀手,居然喜欢淋雨。”藏花笑着说。
“名人也要吃饭。”任飘伶淡淡的说:“况且淋雨可以使人脑袋清醒一点。”
“你的脑袋难道常常昏昏的?”
“一个月里大概有二十四五天是这样子的。”
任飘伶回答。
“怎么可能呢?”藏花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天天醉的人?”
“世上除了酒以外,还有一种也可以使人脑袋昏昏的。”
“哪一种?”
“饿。”
“饿?”藏花仿佛有点吃惊。“你时常在饿?”
“是的。”他笑着说:“尤其最近半个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可以治饿的?”
“我怎么会忘记。”任飘伶说:“问题是,我想吃却没办法吃。”
“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要给钱的?”
“你没钱?”
“你不信?”
“江湖上最贵的杀手居然会没有钱吃东西?”藏花说:“谁会相信?”
“我。”任飘伶说:“除了我之外,大多数的人想法都跟你一样。”
“你所赚的钱呢?”
“花了。”
“怎么花的?”
“吃、喝、玩、乐。”
“你不会省一点?”
“己经够省了。”任飘伶笑着说:“每次赚五十两,我都花了三天才用完。”
“五十两?”藏花又吃了一惊。“你每次代价才五十两?”
“是的。”
“江湖传言,你是最贵的杀手。”藏花说:“最贵的就是五十两?”
“那倒不是。”
“为什么你的代价只有五十两?”
“因为现在值钱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值钱的人?”藏花问:“你杀人还分价钱?”
“当然。”任飘伶淡淡的说:“有些人万两我未必肯杀,有些人只要五十两我就肯动手了。”
“哪些人是你万两也不肯杀的?”
“不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五十两你就拔剑?”
“是的。”任飘伶说:“今天早上我就赚了五十两。”
“谁?”
“一个只值五十两的人。”
任飘伶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所以他很快的转变话题。
“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有安排不完的约会,你怎么会有空来这里淋雨?”
“是呀!就因为约会太忙了,忙得几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饿得头昏昏的。”藏花说:“才会想到这里来淋淋雨。”
“是吗?”
“嗯。”
“真的?”
“假的。”
藏花的眼神仿佛有了些伤感,她的声音也怪怪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也是我希望的事。”藏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事实上却不是这回事。”
她接着又说:“奇怪,我从来不会向人讲这种事,更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坦白,”藏花看着他。“对你,我就觉得好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似的。”
任飘伶将视线转向远方,他的眼神里也有了感伤。
“那是因为我们是在雨中相逢。”他淡淡的说:“雨不但使人头脑清醒,也会使人坦然相见。”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自古以来,‘雨’一直都是人们感伤的代用词。”他说:“在雨中很容易使人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也会使人忘情的说出一切。”
乌云虽然已散了。雨还是下的这么大,而且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藏花却已不想再淋雨了。她迅速站起。
“享受雨的洗礼,是我喜欢的事,伤风发寒却非我所愿。”藏花用一双带有笑意的眼睛盯着站起的任飘伶。“居然今天你赚了五十两,那你就读请我喝顿酒。”
“我可不可以不请你?”任飘伶笑着问。
“不行。”
三
载思进来时,皇甫擎天已在小厅等着,就坐在那铺着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葡萄酒。
只有皇甫擎天一个人可以这么做,有一天有一个人自己认为载思已经离不开她的少女,刚坐上这张椅子,就被赤裸裸的抛在门外的积雪里。
载思所有的一切,都绝对不容人侵犯,只有皇甫擎天是例外。
但是载思还是让他在小厅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宽袍赤着脚走出卧房,第一句话就问皇甫:“你是不是来问我,为什么我预料的三个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是的。”
载思也坐了下去,坐在一叠柔软的紫貉皮上,平时,他在皇甫面前,永远都是衣冠整齐、态度恭谨,从未与皇甫平起平坐。
因为他要别人感到皇甫擎天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现在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什么事我都算到,也算对了,只有一样我疏忽了。”载思说。
“哦?”
“感情。”载思说:“我没有算到人的感情。”
“感情?”
“是的。”载思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感情。“你年轻时与钟毁灭结拜,他绝对不会派个刺客来杀你,今天的行动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心理负担。”
皇甫静静的看着载思。
“真正的行动会在跟你面对面的时候才展开。”载思倒了杯酒,“阔别二十年的故人,第一次向你问候,多少你也该回个礼。”
“我是该回个礼。”皇甫缓缓的喝光杯中酒,然后淡淡的说:“我想这种事你一定替我安排好了。”
“是的。”
“一定是个‘大礼’吧?”
“是的。”
载思喝了口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接着又开口:“早上我派谢青夫妇和李宏兄弟他们去围杀了任飘伶。”载思说:“想必他们都已死在任飘伶剑下了。”
皇甫眉头微皱。“盯任飘伶的原本不是杜铜那一组吗?为什么临时换成谢青他们?”
“杜铜不能死。”
“谢青可以死?”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先代你回钟毁灭一个小礼。”载思淡淡的说。“一个小礼?”皇甫不懂他话的意思。
“谢青夫妇和李宏兄弟都是胖妞最得意的手下。”载思盯着皇甫。
“胖妞的手下?”皇甫也盯着载思:“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来卧底的?”
载思点点头。
“我好像记得谢青他们进人王府是你保举的?”
“是的。”载思说:“就因为我是他们的保举人,所以他们才不会起疑心,才会去对付任飘伶。”
他接着又解释:“一开始我就已知道他们是胖妞的手下,所以才会让他们进入王府。”
“这样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你的控制下?”皇甫替他将话接完。
“是的。”
皇甫又倒了杯酒,神色凝重的沉思了很久,才抬头再看着载思,又问:“任飘伶和谢青他们既不认识,也无仇无恨的,为什么一定会杀了他们?”
“因为任飘伶己别无选择。”
“为什么?”
“任飘伶这次到济南府来,并不是冲着你的。”载思说:“他是为了胖妞来的。”
“为了胖妞?”
“是的,他到济南就是为了要杀胖妞。”
“他跟胖姐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皇甫擎天凝注载思,一字一字的说:“任飘伶要杀胖妞是因为有人出价?”
“是的。”载思说:“三千两的代价。”
“这个出三千两的人就是你?”
“是的。”
皇甫又沉默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喝酒,视线也没有离开过载思,他一直盯着载思,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口:“你从来没有见过胖妞,怎么知道她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载思笑了。“可是我相信任飘伶一定可以找到胖妞。”
“这就是你替我回给钟毁灭的大礼?”
“是的。”
第四章 好请客的白先生
一
菜只有两道普普通通的下酒菜,酒却已喝了十二瓶。
十二瓶绍兴。
藏花将第十二瓶内的最后一滴酒滴入杯内,然后晃了晃酒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酒只能喝到这里。”藏花似乎意犹末尽。
“你还想喝?”任飘伶笑着说:“你还喝不过瘾?”
“十二瓶,一人六瓶。”藏花说:“只够塞牙缝。”
“酒未能尽兴,是人生一大憾事。”任飘伶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身上只有五十两,五十两只能喝十二瓶酒而已。”
他拿起杯子,将杯口凑近鼻子,轻轻的闻着,等享受过那阵酒香之后,才接着又说:“劝君珍惜这杯酒,虽未尽兴已解谗,”任飘伶笑了笑。“等我再嫌到下一笔钱时,再好好的请你喝个痛痛快快。”
“不行。”藏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不行?”
“你已将全身所有财产都请了我,我岂可就这样让你走。”藏花一本五经的说:“至少也该让我表示一下,让我请你喝五十两的酒。”
“你要回请我?”
“是的。”
“你有五十两吗?”
“没有。”
“那你如何回请我?”任飘伶笑了。“这家店的老板是你的朋友?”
“不是。”藏花也笑了。“他怎么会是我的朋友呢?他只不过是我的儿子而已。”
严冬虽已过去,寒意却仍在。
胡不败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今天他身上穿了一件兔毛的新棉袄。
一件他昨晚赢来的全新棉袄。
他就穿着新棉袄坐在柜台内,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迎接着进门的每一位客人。
可是他这种愉快的笑容只保持到第七位客人而已,因为第八位客人和第九位客人一进门,他的笑容不但不见了,头也忽然间变成三个那么大。
这第八位和第九位客人就是藏花和任飘伶。
任飘伶他不认识,可是藏花却是令他头大的人。
尤其是当她喝了六瓶绍兴之后。
现在胡不败的头已不止三个那么大,他已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现在藏花正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
藏花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向胡不败问好。
“我怎么会好呢?”胡不败的声音仿佛要哭,“你明知道一碰到你,我只有倒霉的份,我又怎么会好?”
“从今天开始你一定会转好了。”藏花说:“因为我己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不再在你店里白吃白喝。”
“真的?”
“真的。”
“你发财了?”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发财呢?”
胡不败瞄了坐在座位上的任飘伶一眼。“你那位朋友是呆子?”
“你看他像吗?”
“不像。”胡不败摇摇头。“你既然没有发财,你那位朋友又不是呆子,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大穷光蛋,来我店里还跟以前一样的白吃白喝。”
“不会。”藏花说:“我说过了,从今以后绝对不再在你这里白吃白喝。”
藏花又笑的很愉快,她又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对胡不败说:“我决定以后在你这里所有的吃喝都记帐。”
“记帐。”
胡不败差点哭出来。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定绝对跟他的表情一样。
“这不跟白吃白喝一样吗?”
“不一样。”藏花说:“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会不一样呢?”胡不败苦笑。“记帐,你拿什么来付?”
“钱。”藏花说:“当然是拿钱来付。”
“你有钱?”
“你不要瞧不起人。”藏花说:“我藏花一定有发大财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不但付清所有的帐,还会好好的请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