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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一摸胸部的伤口,这时才觉得疼痛,但他也知道战斗是确实结柬了,他还活着!他有一种难以名说的喜悦,不单是为了自己还保住往命,还为了自己第一次参加了战斗,像个英雄般的参加了战斗,虽然敌人不是给他打败的,他也感到了骄做,觉得自己无愧于“侠义”二字,够得上称个“英雄”了。
但回想刚才惊险的情形,他也还禁不住不寒而栗!
李文成兀立峰巅,遥望远方,心中一片安宁,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的战斗了,雄心尚在,命已难留,死亡的阴影已降到他的身上,但他并没有在死亡的阴影中感到恐惧,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虽有遗憾,遗憾不能再与昔日的战友并辔驱驰,但一个人总是要死一次的,这也算不了什么了,他兀立峰巅,四顾茫然,在他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此刻,回顾过去一生轰轰烈烈的事迹,既有苍凉,更多悲壮,情绪兴奋,但心境又是一片平和。他四顾茫然,忽地仰天大笑,笑声中一口口的鲜血吐了出来!
萧志远慌忙向他跑去,叫道:“李英雄,你怎么啦?”那孩子也过来扶着了他的父亲,叫道,“爹爹,你可不能抛下我啊!”
李文成喘着气大笑道:“我好,好得很!这一次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敌人只跑了一个,还是受了伤的。夏儿,你的林伯伯和你的轩哥是可以安然脱险了!”笑声未了,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霎时间面如金纸。
萧志远道:“我有治伤的丸药。”正要拿出,李文成道:“不用费事了,人总是要死一次的,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可悲?我如今是纵有仙丹也难续命的了,你们两位伤得也很不轻啊,你们试试我这金创药和九转还阳散,或许比你们的丸药更有灵效。”
萧志远稍懂医理,手搭他的脉门,只觉脉息散乱,知他所言不假,确是生机已绝,只是凭着深厚的内功支持一时的了。萧志远黯然无语,李文成道:“你们接过去啊,试试我的药看。你们还能活下去的就应该爱惜身子!你们快敷了药,我还有话和你们说。”叶凌风心头充满了感激,暗自想道:“这人在临死的时刻还是只知照顾别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叶凌风敷上他的金创药,只觉触体清凉,疼痛果然立即止了。萧志远知道李文成受伤之重,已是回天乏木,无可奈何,也只好含着眼泪,服下他的九转还阳散,问道:“李英雄有什么吩咐?”
李文成道:“李某父子今日多承两位义士拔刀相助,大恩大德,今生是不能报了,李某还有身后之事,要麻烦两位。……”萧志远连忙说道:“我们只恨本领低微,帮不上李英雄的忙。李英雄有什么吩咐,我们力之所及,赴汤蹈火,决不推辞。”李文成道:“客气的话别多说了,两位义士是——”萧志远道:
“我是青城萧志远,家祖萧青峰。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
李文成双眉一轩,道:“哦,原来你就是萧志远萧大哥,久仰了。”他听得萧志远的名字,知他是个江湖上人所称道的好汉子,越发放心,便毫不隐瞒的将他所要交代之事说了出来。
李文成道:“我们天理教的总舵设在保定,这次教中出了叛徒,总舵被破,教主张廷举当场被害,副教主林清逃了出来。他要给各地分舵报讯,今后如何收拾残余,再图恢复,重担子也都搁在他一人肩上,清廷派出四大高手,专为了追踪他一人,情势实在危险得很。
“我也是天理教的一个头目,给总舵主做联络各地分舵的秘密使者。在保定城中,则以木工身份掩蔽。我的身份在教中也不公开的,朝廷鹰犬知道的就更少了。这次林副教主逃了出来,还带着他的一个孩子,他的孩子名叫林道轩,和我的夏儿一般年纪,今年都是十二岁。我的孩子名叫李光夏。
“我和林副教主是结拜兄弟,他比我大一岁,两人的身材也差不多。我和夏儿冒充林大哥父子的身份,却操着天理教的‘切口’,故意在朝廷鹰犬之前露出形迹,引起他们的疑心,杀了几个鹰犬之后,最后那四个高手,以那黑衣武士为首,也以为我定然是林大哥了,就这样,我吸引他们转移了目标,一路跟踪追我。我还不放心,又故意冒用林大哥的名义,托丐帮弟于在他们留宿的客店送去柬帖,约他们在泰山绝顶决一死战,林大哥的硬朗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只道是林大哥被追得急,自知无法躲藏,故而现身邀斗,见了柬帖,果然毫不疑心,被我引到泰山的玉皇顶来。以后之事,两位都是亲眼见了。敌方高手四去其三,剩下一个受伤的白涛道人,那是决计不能为害林副教主的了。哈哈,你说今日的结果,不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么?”
李文成目光缓缓移到孩子身上,含笑说道:“难得这孩子年纪虽小,也懂得要‘舍生取义’的前贤教训,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我,跟着我冒充林清父子的身份,如让那些鹰犬更无疑心。如今幸得他毫发无伤,这更是意外之喜,我纵身死,亦已瞑同!”
萧、叶二人这才知道李文成把孩于带上泰山,参加这“死亡约会”的内里因由,对他的高风亮节、侠义胸怀都是佩服无已。萧志远满怀激动,含泪说道:“李英雄可要我给林副教主捎个信儿?”
李文成逍:“我已杀了二个敌人,死亦无憾,无需别人给我报仇了。我也不想林大哥知道今日之事,要是他问起我是怎么死的,还请你们代我隐瞒一二,不必把详情都告诉他,免得他心里不安。我本身实已无甚奢求,更无后事需要料理。但有一件关系我教机密之事,却要拜托两位义士代为转达。”萧志远道“多谢李英雄信任我们,我们决不敢有负知己之托。便请李英雄示下。”
李义成道:“刚才那一场大雷雨,两位可曾碰上了?”萧、叶二人都是一怔,不知他何以说到紧要关头,却高题万丈谈起雷雨来了,叶凌风道,“碰上了。这却有何相干?”李文成道,“目前的局面,就正是与雷雨之前相似,看来大家都已给鞑子压得透不过气来,到处都是一片粉饰升平的麻木气象,其实却是人心思变,积怒待发,有如雷雨将临!
“我一向给总舵主做联络各地分舵的密使,经常在江湖走动,除了给本教各地分舵沟通消息,还结纳了不少志士英豪,联络了许多江湖帮会,可以和咱们联谊,共谋大事的。这些我已有了联络的帮会,大部分林大哥是知道的,但也有若干,我连总舵主都来不及禀报的,他却是无从得知。如今我把最重要的几处的首领人物告诉你们,请你们记下来,可不要写在纸上,要在心里牢牢默记,这些人是山东武城的程百岳,河南虞城的郭泗湖,山西绮氏的侯国龙,川北广元的徐天德,小金川的冷天禄,陕北米脂的三张:张十龙、张汉潮与张天伦……”每一个地方名和人名他都说了几遍,萧、叶二人用心记住,复述无讹之后,李文成才接下去说道:“我和这几个人已经约定,用两句暗号作为联络,说得出这两句暗号,彼此就知是自己人,最为紧要,必须牢记,不能泄漏。”说到此处,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忽地望了叶凌风一眼,似乎心里稍稍有点踌躇。
叶凌风七窍玲珑,鉴貌辨色,心里想道:“李文成莫非对我有相疑之意?知人秘密者不祥,嗯,这暗号嘛,我不听也罢!”便站起来,想要找个藉口行开,却又暗自思量,“我今番舍了性命,救助他们父子,本是不图报答,但若由此得以结纳天下英豪,他日风云际会,说个定就对干出一番事业。这暗号我知道了也未始没有好处,最少可以用来与那些帮会中的义面人物结交,也可以让他们知道我是大英雄李文成推心置腹、临终付托的朋友。”
正自踌躇,李文成已赴忙说道:“我已知得清楚,除了那四个鹰火之外,别无党羽随来,这泰山绝顶,也不会有外人突如其来的,叶兄弟也无须大小心了。这两句晴号是:‘专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一代转。’‘乾坤,的‘乾’字暗指乾隆,意思是说传了乾隆这一代,他们满洲鞑子的国运就要完了。这是假托符截,激励弟兄们的斗志的,”李文成轻轻巧巧的几句话,把时凌风突然站起来这个举动,解释为是由于谨慎小心,眺望把风,丝毫不着痕迹的就把时凌风的“失态”掩饰过去,同时也无异向时凌风解释,他对叶凌风决无疑心。
其实在李文成心里,的确是曾考虑了一下的,这倒不是由于他对叶凌风有所怀疑,而是由于他的江湖阅历,看得出时凌风是个未曾经过怎么锻炼的贵介子弟,说不定还是官宦人家,这种人若是落在敌人手上,到了紧要关头,确难保他不把秘密泄漏。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他曾稍稍有所踌躇。但后来他看见叶凌风站了起来,似是颇有愤懑之意,李文成是个胸襟宽广,光明磊落的汉子,立即想道:“这姓叶的舍命救我孩子,我若见外于他,岂不冷了他的心?何况这只是我的疑虑而已,不见得这姓叶的将来就会那样。”因此,还是说了。
叶凌风的不平之气,登时消散,舒服下来,问道:“北水归汉帝,这又是什么意思?”李文成道:“这是帮会中一种假托符遗的说法,林大哥听了自然会明白的。两位义士若是找不着我的林大哥,在天理教中还有聂人杰与邱玉两位舵主,可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这是我天埋教的‘海底’,交与你们,你们读熟‘海底’,可以随口应答,我教中兄弟就会认你们是自己人了。”
原来当时的任何帮会,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特殊暗语,称为“海底”,帮会弟兄查问身份,称为“盘海底”。萧、叶二人未曾入教,李文成将“海底”交与他们,本来不合规矩,但此时事出非常,也只好从权了。
萧志远熟谙江湖规矩,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将小册子接了过来,却交给了李文成的儿子,说道:“这‘海底’应由令郎保管,我可以在路上请世兄口授。”这样一则表示他愿意接受李文成的嘱托,二则表示他不敢以教外人士的身份占有他们教中的信物。帮会的“海底”等于是证明身份的证件。
李文成笑了一笑,说道:“也好。这孩子本来应该到十六岁才能宣誓入教的,就让他提早几年吧。夏儿,你接过爹爹的“海底”,以后见了林伯伯再请他给你补行仪式。”
萧志远道:“李英雄还有什么吩咐?”李文成道:“夏儿,你给两位叔叔叩头,”萧、叶二人欠身道:“这怎么敢当?”李文成道:“两位义士若是避不受礼,我底下的话可就不敢说了。”萧、叶二人见他如此说法,只好受了李光夏的大礼。
李文成道:“我只怕不能照料这孩子了,还请两位多多费心。
我与两位萍水相逢,就要两位代我挑起一副重担,大恩大德,只有等待这孩子长大再图报答了。”
萧志远将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我们何幸得李英雄当作朋友,敢不尽心。我正有个主意,不知李英雄可肯赞同?”李文成见萧志远老成干练,对他十分信赖,说道:“萧大哥所想的主意,那一定是好的了。便请萧大哥指教。”他将萧,叶二人合你的时候,称作“义士”,对萧志远一人则称作“大哥”,口吻之间,不觉已是有点亲疏之别,这在李文成是无心之失,萧志远也未注意,但叶凌风听了,却是有点不大舒服。
萧志远道:“我与江大侠江海天有点世谊,此行正是去拜访他的。我的意思是把令郎带去,就让世兄拜江大侠为师。一来可以跟他练武,二来可以无须忧虑鹰犬加害,你看可好?”李大成喜道:“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我与江大侠素昧平生,却也正有这个意思呢。如今有你引见,那更好了。夏儿,过来!”
李光夏道:“爹爹有何吩咐?”李文成道:“你自小与别的孩子不同,从来没有哭哭啼啼的,爹爹去了之后,你只要记着爹爹平日是怎么期望你的,不负爹爹的期望那就是好孩子了。我可不许你多流眼泪!林伯伯已经脱险,你又有了安顿,我大复何求?哈哈,我夫复何求?”大笑三声,忽然寂然不动,萧志远一探他的脉息,原来已是死了。
李光夏抱着李文成叫道:“爹爹!”他眼眶里泪珠滚动,却在说道:“是,爹爹,我听你的吩咐,我只记着鞑子的仇恨,我要像你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哭,我只要报仇!”他说是不哭,泪珠却也滴下来了。
萧志远虎目蕴泪,把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死有重于泰山,令尊今日为国尽忠,为友尽义。慷慨捐躯,足以名垂千古,请世兄还是遵从令尊遗嘱,暂且节哀,早点给他办理后事。”李光夏道:“小侄年幼无知,一切还得请两位叔叔作主。”
萧志远道:“这里玉皇观的主持涵虚道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