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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你看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王动眼珠子一转,问道:“他们不是走江湖卖艺的么?”
燕七道:“你若真的也拿他们当作走江湖卖艺的,你就也是个呆子。”
王动道:“为什么?”
燕七道:“你难道看不出那只猴子和那条狗一点也不听他们的话,显然是临时找来装佯的。还有那飞豹子,故意奇装异服,其实却是个很规矩的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双手更是又白又细,那里象是个整天提箱子牵狗的。”
王动静静的听着,终于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细心。但他们若不是走江湖卖艺的,是干什么的呢?”
燕七道:“谁知道,也许是强盗都说不定。”
王动笑道:“他们若真的是强盗就不会来了,这地方又有什么东西好让他们打主意的?”
燕七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惊呼。
是郭大路的声音。
象郭大路这种人,就算看到鬼也不会吃惊得叫起来的。
世上只怕很少有事能令他叫起来。
燕七第一个冲了出去。
王动也动了。
后面的院比前面的小些,院子种满了竹。以前每当风清月白的夏夜,主人就会躺到这里,听那海浪般的竹涛声。
所以这里也和其他许多种了竹子的院子一样,叫做“听竹小院”,那一排五间屋子,就叫做“听竹轩”。
可是等到王动作主人的时候,就替它改了个名字,叫“有竹无肉轩”,因为他觉得“听竹”这名字本来虽很雅,现在却已变得很俗。
他认为第一个用“听竹”作轩名的人虽然是个很风雅的聪明人,但第八十个用“听竹”作轩名的人就是俗不可耐的笨蛋了。
现在这院子里非但“无肉”,连竹子都几乎被砍光。
竹子可以做晒衣服的竹竿,也可以用来搭凉棚,所以王动常常拿竹子去换肉。一个人肚子很饿的时候,就常常会忘记风雅是怎么回事。
酸梅汤、飞豹子他们昨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但现在连人带狗带猴子。已全都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郭大路和林太平站在那里发怔。
他们脚旁还摆着几口箱子,崭新的箱子。
王动道:“你的客人已不告而别了么?”
郭大路点了点头。
燕七冷冷道:“走了就走了,这也用不着大呼小叫,大惊小怪。”
郭大路也不说话,却将手里的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纸条上用木炭写了几个字:“五口箱子,聊充房租,敬请收下,后会有期。”
燕七道:“住房子本来就要付房租,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稀奇虽不稀奇,只不过付得太多了些。”
王动道:“箱子里是什么?”
郭大路道:“也没什么别的,只不过几箱铜臭物而已。”
若说钱有铜臭气,那么这五箱东西就足足可以将叁万八千个人全部臭死。
其中四口箱子里什么别的都没有,就只有元宝。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元宝,最少的也有十两重,就算臭不死人,也压得死。
还有一口箱子里全是珠宝,各式各样的珠宝,有珍珠、有翡翠、有玛瑙,还有七七八八一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宝石。
其中无论哪口箱子,都可以把富贵山庄全买下来。
王动和燕七也怔住了。
过了很久,燕七才吐出口气道:“昨天晚上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这五口箱子来。”
郭大路道:“没有。”
林太平道:“那么箱子是哪里来的呢?”
燕七冷笑道:“不是抢来,就是偷来的。”
郭大路道:“这些元宝后面的戳记都不同。”
燕七道:“当然不同,谁家里都不会放着这么多元宝,他们一定是从很多不同的人家偷来的。”
王动叹道:“能在一天晚上偷这么多人家,本事倒真不小。”
燕七道:“这也不稀奇,高明的贼本就能日走千家,夜盗百户。”
郭大路道:“他们辛辛苦苦偷来的东西,却送给了我们,这样的贼倒也天下少有。”
燕七道:“也许他们是想栽赃。”
郭大路道:“栽赃?为什么要栽赃?我们跟她又没有仇。”
燕七悠悠道:“你难道以为她真看上了你,特地送这五口箱子来做嫁妆?”
林太平道:“这些全不去管它,问题是我们现在拿这五口箱子怎么办呢?”
郭大路道:“怎么办?人家既然送来了,我们当然就收下。”
燕七叹道:“这个人有个最大的本事,无论多复杂的事,被他一说,马上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郭大路道:“这事本来就简单得很。”
王动道:“不简单。”
郭大路道:“有什么不简单?”
王动道:“他们决不会无缘无故送我们这么多财宝,一定另有目的。”
燕七道:“何况,这些东西既然是偷来的,我们若收下来,岂非也变成了贼?”
王动道:“什么事都能做,只有贼是万万做不得的。你只要做了一次贼,尝着了甜头,以后别的事就会都不想做了,一辈子都得做贼。”
燕七道:“而且以后生出来的儿子也是贼,老贼生大贼,大贼生小贼。”
郭大路笑道:“你用不着臭我,我虽也做过一次贼,可是非但没尝甜头,反而把最后的一把剑也赔了出去。”
王动道:“做贼也有学问,本来就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林太平道:“我看我们最好将这些东西拿去还给别人。”
郭大路道:“还给谁?谁知道这些东西是从谁家偷来的?”
燕七道:“不知道可以打听。”
郭大路道:“到哪里去打听?”
燕七道:“山下。这些东西既然全是他们在昨天晚上一夜中偷来的,想必就是在山下偷的。”
郭大路瞧着那整箱的元宝,叹道:“你说得不错,这地方的确不是个穷地方。……无论什么地方有这么多金子就不是穷地方了。”
他忽又笑了笑,道:“所以这富贵山庄至少在今天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富贵山庄。”
富贵山庄名副其实的时候虽然并不长,但他们却还是快乐的。
因为他们做了个最聪明的选择。
这也许就是富贵离他们最近的时候,但他们并不贪图富贵,也不要以贪婪、卑鄙、欺诈的方法去攫取富贵,所以他们永远快乐,就象沐浴在春日阳光中的花草一样。
他们知道快乐远比财富可爱的多。
第三章 麦老广
麦老广是个小饭铺的名字,也是个人的名字。“麦老广”的烧腊香得据说可以将附近十里之内的人和狗全都引到门口来。
麦老广也就是这小饭铺的老板、大师傅兼跑堂。
除了烧腊外,麦老广只卖白饭和粥。
若想喝酒,就得到隔壁几家的“言茂源酒铺”去卖,或者是买了烧腊到言茂源去喝。
有人劝麦老广,为什么不带着卖酒呢,岂非可以多赚点钱?但麦老广是个固执的人,“老广”大多是很固执的人,所以要喝酒,还得自己去买,你若对这地方不满意,也没地方好去。
因为麦老广的烧腊不但最好,也是这附近唯一的一家。
山城里的人连油灯都舍不得点,怎么舍得花钱到外面吃饭。所以就算有人想抢老广的生意,过几天也就会自动关门大吉。
麦老广对王动和郭大路他们一向没有恶感,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虽然穷,却从不赊帐。
他们每次来的时候,身上总有两把银子,而且每次都吃得很多。无论哪个饭铺老板都不会对吃很多的客人有恶感的。
麦老广的斜对面,就是王动他们的“娘舅家”。
娘舅家的旁边就是当铺。
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先到娘舅家去转一转,出来的时候一定比进去的时候神气得多。
但今天却很例外。
他们走过娘舅家的时候,居然连停都没有停下来,而且胸挺得很高。看他们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口袋决不会是空的。
麦老广又放心,又奇怪:“唔通呢班契弟改行做贼?点解突然有这么多钱?”契弟并不完全是骂人的意思,有时完全是为了表示亲热。
这次的有四个人,还没进门,麦老广就迎了上去,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广东官话打招呼,道:“你们今日点解这么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
好在郭大路已听惯了,就算听不懂,也猜得出。笑道:“不是人来得早,是钱来得早,先给我们切两只烧鹅,五斤脆皮肉,再来个油鸡。”麦老广眨眨眼道:“唔饭酒?”郭大路道:“当然要,你先去拿几斤来,等等一齐算给你。”他说话的声音也响了,因为他身上有锭足足十两重的金子。
既然是为了要打听谁家被偷的消息,花他们十来两金子又何妨,肚子饿的时候连话都懒得说,怎么能打听消息?所以他们的良心上连一点负担都没有。
酒渐渐在瓶子里下降的时候,责任心就在他们心里上升起来。
喝了人家的酒,就该替人家做事。
他们绝不是白吃的人。
于是郭大路就问道:“这两天你可听到什么消息没有?”没有。
城里最耸动的消息,就是开杂货店的王大娘生了个双胞胎。
大家开始奇怪了。
郭大路道:“也许他们不是在这里偷的。”燕七道:“一定是。”郭大路道:“那么这地方为什么没有被偷的人?一夜间偷了这么多人家,是大事,城里早该闹翻天了。”燕七道:“不是没有,而是不说,不敢说。”郭大路道:“被偷又不是件丢人的事,为什么不敢说?”燕七道:“一个人的钱财若是来路不正,被人偷了也只好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郭大路笑道:“这么样说来,可就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反正已尽了力,是不是?”这时酒已差不多全到了他的肚子里,已快将他的责任心完全挤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轻松得很,大声道:“再去替我们拿几斤酒来。”麦老广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走进来三个人。
第一人很高,穿的衣服金光闪闪,好象很华丽;第二人更高,瘦得出奇。但这两人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别人并没有看清。
因为所有的目光都已被第三个人吸引。
这人全身都是黑的,黑衣、黑裤、黑靴子,手上带着黑手套,头上也带着黑色的毡笠,紧紧压在额上。
其实他就算不带这顶毡笠也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他连头带脸都用一个黑布的套子套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刀一般的眼睛。
这时夜行人的打扮,只适合半夜三更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时穿着,但他却光明正大的穿到街上来。
他长的是什么样子?究竟是个怎么样子?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寸可以让人家看见的地方。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危险。
最危险的当然还是他背后背着的那柄剑。
一柄四尺七寸长的乌鞘剑。
很少人用这种剑,因为要将这么长一柄剑,从剑鞘中拔出来就不是件容易事,那必须有很特别的手法,很特别的技巧。
能用这种剑的人,就绝不是容易对付的。既然已很困难地将剑拔出来,就决不会轻轻易易放回去。
剑回鞘的时候通常已染上了血。
别人的血。
这三个人走进来后,就占据了最里面角落的一张桌子,显然不愿意打扰别人,更不愿意被别人打扰。
他们要的东西是:“随便。”那表示他们既不是为了“吃”而到这里来的,也不讲究吃。
不讲究吃得人若不是忧心忡忡,就一定是在想别的事。无论他们想的是什么,都一定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林太平一直在瞧着黑衣人的剑,喃喃道:“剑未出鞘,就已带着杀气。”王动道:“不是剑的杀气,是人的杀气。”郭大路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算已喝得酩酊大醉,也决不会找这人打架。”燕七忽然道:“另外两人我倒认得。”郭大路道:“他们却不认得你。”燕七笑了笑,淡淡道:“这算什么,象他们这么有名气的人怎么认得我?”郭大路道:“他们很有名?”燕七道:“坐在最外面那个又瘦又高的人,叫作夹棍,又叫做棍子。”郭大路道:“棍子,倒也象,夹棍这名字就有点特别了。”燕七道:“夹棍是种刑具,无论多刁多滑的贼,一上了夹棍,你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要他叫你祖宗他都不敢不叫。”郭大路道:“他也有这种本事?”燕七道:“据说无论谁遇着他都没法子不说实话,就算是个死人,他也有本事问得出口供来。”王动道:“这人的手段一定很辣。”燕七道:“他还有个外号叫棍子,那意思就是‘见人就打’。无论谁落到他的手里,都免不了要先被他打的鼻青眼肿再说。黑道上的朋友一遇见他,简直就好象遇见了要命鬼、活阎王。”王动道:“他是干什么的?”燕七道:“清河县的捕头。”王动道:“清河县并不是个大地方,岂非埋没了人才?”燕七道:“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