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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下张望,看到旁边架子上挂着几件粗布褐衣,显然是仆役所穿,于是心中一动, 扯了一件下来,披在身上。
说实在的,那粗布衣服穿起来,着实比青杉要自在合身的多。我穿着仆役服朝内院走去,一路上竟然全无阻碍,没人怀疑。这几日一直都勉强以少侠形象示人,这会儿换了衣服,反而觉得轻松自在,仿佛回了自我。
我一路走一路想:我住的地方,距离外院不过只隔几间房,跳出去便可逃出燕子坞;而这贼子却朝内院深处而去,又是针对我手中令牌,那必然是慕容府中的人所为。
正想间,忽然旁边有人叫道:“喂,你过来!”我闻言回头一看,却是几个仆役坐在廊下,挥手叫我,于是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那几人手里拿着牌九,一看便知是在聚赌。
“好象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问道。
“……我是外编的短工,这几日才来,在外院负责接个柴火粮耗什么的。”
“那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哦,管班说叫我接应一下,看有什么活计能助助手。”
幸亏我在萧家曾经做过几个月仆役,于这一行颇为熟悉,于是从容答道。这几日慕容家忙着筹备比武招婿,招几个临时的短工也不奇怪。
果然那几个人不再怀疑,年长者喜道:
“既然如此,倒也巧了,那你且过来帮个手吧,把这香炉送去小姐房中。”
这真是天赐良机,有了这个,混入内院就更加容易了。于是我便满口应承下来,接过香炉。
“记得把炉子放进小姐房中,就立刻出来,万万不可久留。”那仆役又正色叮嘱道,“不是我吓你,若是把小姐惹的不高兴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
我心道此事我可比你们有切身体会,当下也不多言,捧着香炉,问清去小姐闺房路径,然后沿着走廊走入内府。
时值傍晚,这一路上有灯笼照明,倒也不十分灰暗。我一面记着慕容冰清的房间位置,一面四处查探,看是否有什么盗贼的线索。因为我手捧香炉,偶尔碰到几个丫鬟,她们也不加怀疑,粗粗询问几句就放行了。
慕容家内院布局精巧,我七转八转,无意中来到一间宽檐小轩旁边,前后都有通路,我不知朝哪边走,正在迷惑之际,忽听屋内传来一个男子惊讶声音:
“……竟有此事?”
另一个男声答道:“以我之见,这或许与白面尊者与柳大侠有关系。”
这回答之人,我能听出就是慕容骧本人,而发问之人却不知道是谁,只是声音比之慕容骧更为苍老。
我一听与白面尊者有关,不禁停下脚步,屏息凝气仔细倾听,只见慕容骧又道:
“谢老师看来也非妄言,只是事出突然,又巧合的厉害,我们当初……”
“你是说六出山庄一役么?”
“正是,想那白面尊者明明……是谁?!”
慕容骧忽地大声喝道,还没等我反应,房门猛地打开,两人冲出房间,正看到我捧着香炉站在那里。所幸灯光不甚明亮,我又低着头,慕容骧竟没认出我来。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位老者,一头白发,正是那日在萧家见过的的齐飞白
“你是哪里的职事?在这里做什么?”慕容骧冷冷问道
“回老爷话,小的是前堂的短工,来内院给小姐送香炉。”
我故意哑着嗓音说道,慕容骧看到我怀里的香炉,也没多怀疑,上下打量我一番,道:“适才你听到了什么?”
“小的只知屋内有人说话,却没听仔细。”
“哦,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小的姓彭,叫大盛。”
这真是奇妙,我拿着真名字,却是为了掩饰假身份,真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彭大盛的名字果然如萧紫庭所言,与这仆役身份极为合适,就连慕容骧听了也都不再多加怀疑。
“送完香炉就快快退去,内院禁地甚多,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来往的。”
“是,是……”
我诺诺而退,慕容骧挥挥袍袖,和齐飞白回到屋子里。
侥幸蒙混过关,我长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晚,我捧着香炉一路走下去,忽然看到一间精致小间,飘有淡淡熏香,想来就是慕容冰清的闺房了。
我先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便试着伸手去推,门没锁,吱呀一声便开了。我先是一惊,看看四下无人,壮着胆子迈了进去。
这房间与一般少女的闺房无甚区别,地上铺着名贵的软绿茵毯,碧绸外挂,一袭红萝薄帐吊在床头,一张书桌摆在旁边,上面摆着几本书和文房四宝。值得一提的是,在墙壁四边,竟悬挂着无数男子工笔画,其中颇多名人,诸如邹忌、潘安、何晏、裴令公等等美男子;旁的如卫青、赵云、兰陵王等英雄人物,也是画的异常俊俏。诡异的是这些肖像多是二人一幅,画中二人钩肩搭背,行止暧昧。此类画像之间,是一副字帖,笔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上面写到:
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暇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
袖载连璧锦,床织细种花
揽绔轻红出,回头双鬓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情非后约,密爱似前车
定使燕姬护,弥令郑女嗟
落款写着“为南梁简文帝纲录,冰清誊。”这诗我实在是看不大懂,写的又拗又怪,不过“娈童”二字总还是认得的,只是不知道这慕容家的小姐,何以对南风之事如此兴趣。
我将香炉搁下,恰好外面一阵微风吹过,书桌上几张粉红信笺一下子散落在地,我俯下身子捡起一张来,只见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显然是慕容冰清未写完的东西,似是一篇笔记小说。
俺在路上看了不少笔记小说,于这一文体大有兴趣,一时好奇之下展开一读,却发现讲的故事与寻常文章绝然不同,此文开篇就声称此乃《风尘三侠》的戏仿之作,而后讲述李靖置红拂而不顾,反与虬髯客有了情爱之心,两人缱锩缠绵,少不得又有了敦伦之事,直看的我面红耳赤。再看其他几篇,内容也大同小异,有讲曹孟德与刘协暴虐之恋;有讲唐明皇与高力士厮守之情,无非是将两个男子两两配对,再于龙阳断袖之上加以发挥。这慕容冰清所好,当真是教人瞠目惊舌。
正看间,忽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我悚然一惊,慌忙之中慌不择路,见旁边有一锦绣屏风,便闪身躲了进去。我刚藏好,就见慕容冰清和一个丫鬟走进屋来,透过屏风间隙,清楚可以看到她们二人面容。
“呀,怎么有个香炉在这里?”慕容冰清看到香炉,讶道
丫鬟道:“想是那些张二哥送来的,今天早上我叫他们送一个过来的。”
“小红你出去时候没关窗户吧?”慕容冰清看到一地的信笺,皱眉道:“把我的稿子都吹到地上了。”
“小姐恕罪,嘻嘻。”那丫鬟一边笑一边俯身去捡书稿,还说道:“小姐这篇什么时候写完呀,我们几个姐妹都还等着看呢。”
“就快得了,这结局我还没构思好,你们说让那李世民对李靖一见钟情,然后横刀夺爱如何?”
“哎呀,小姐,只要那人物长的俊俏就好,虬髯客那种大胡子,看起来和药师公不太搭配,看起来不过瘾呢。”
“啐,死妮子,尽往歪里想。”慕容冰清嘴里斥责,面色表情却遮掩不住地得意,“等这篇写完,我的《古今龙阳笔记集成》就算是完成一半了,哪日叫爹爹找个书房刻成版,姐妹们就能看到了。”
“是呀是呀,前几日还有幽州和岭南的姐妹来信,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后面的呢。”
“她们也得给我写呀,好歹都是蔷薇社的人,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忙活。”慕容冰清脱下短袍,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交给丫鬟。丫鬟一见,惊道:这不是选婿用的令牌么,小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哼哼,是一个讨厌的家伙,那样的家伙也敢来选婿,真可笑。我看他不顺眼,就叫人把他的令牌偷来了,叫他明日去不了考场。”
“莫不是今天弄了一身大粪那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丫鬟接过令牌,随手搁到桌上。
“对,就是那个耍大刀的,一点都不风雅,这样的人连进我笔记小说的资格都没有,哼。”
“那……小姐对这些参加选婿的少侠们,可有个看上眼的?”
“唉……”慕容冰清微启朱唇,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懂得断袖之乐的人,我嫁之何乐;懂得断袖之乐的人,我嫁之何用。”
“可是,总会有一人选出来与小姐成婚呀。”
慕容冰清微微一笑,右手扶了扶发簪,嘴角上撇,杏眼斜挑,笑声透着丝诡异:“……嘿嘿,我自有办法,管叫那些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不是我在屏风后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何容貌的可爱少女,竟有如此心思,心想难怪萧紫庭无争胜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红,帮我把那件掐绿滚边袄拿来,替我换上,一会还得去拜见母亲。”
小红一声应承,转身去取衣服,而慕容冰清转过身来正对着屏风,竟将衣物一件件解了下来。我在屏风后一见,大吃一惊,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这两只眼睛睁也不是,闭也不是,全身气血集于脸部, 四肢百骸僵直。
我就在这彷徨无定之间,屏风对侧一位妙龄少女已然将外衫除下,只余一件粉绒亵衣在身上,阵阵幽香自那边传来,熏的人几乎醉倒,加上她欺霜赛雪的白嫩肌肤在屏风后时隐时现,目不暇给,叫我的两难境地更加尴尬。
正在这时,小红已经取了衣服来,披在慕容冰清身上,前后帮她扣好。我这边蹲在屏风后面,心里才算松了一大口气,只是说不清心思究竟是遗憾还是庆幸多一些。
慕容冰清和那丫鬟换好衣服,转身走了出去。我静等了片刻,确认她们不会回返,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将令牌从桌上取来放到怀里,这时方才发现自己是汗水淋漓,几乎将衣服湿透。
当下我也不敢多留,掩好房门,照着原路返回,把衣服仍挂到衣架上,回到自己房中。萧紫庭过来问起,我也不敢全盘托出,只说令牌被盗,自己追将出去,半路捡了回来云云。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穿上天青长衫,把大刀又擦了擦,令牌贴身藏着,这才坐下吃饭;今日便是选婿的日子了,须得谨慎从事才好。
门外早有一位仆役等候,见我吃完早餐走出来,就迎上前去。
“东方少侠,您准备好了么?”
“是的。”
“那就请随我来。”
说完那仆役转身在前面带路,我紧随其后。我问他可看到萧子庭和唐枫等人在何处,他也不答。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来到一间小厅,屋内空阔,只有墙壁上挂着几幅画。
“就请少侠在这里等候。”
仆役说完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在这小屋里呆着,也没个椅子,就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墙上的字画发呆。过不多时,先是唐枫,后是萧紫庭,随后又进来其他六人,个个年少英俊气度不凡,只是傲气十足,看了彼此都抬着下巴看人。
自从他们进来后,屋子气氛就变的异样,大家都知道身旁之人全是竞争对手,眼神都不对劲。只有萧紫庭一人满不在乎,他凑到我旁边,趴在耳边小声道:彭兄,到时候你我联手,把旁人全打下去,然后我再输给你。”
我点点头,还没等答话,那齐飞白从屋子另外一侧的门走了进来,穿着锦袍,胸前别一纸条,上书:“总裁”。他见人都到齐了,他一击掌,众人纷纷朝他方向看去。
“诸位少侠,老夫就是本次比赛的总裁判长,姓白,名一苇,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你们也不必多想,当初我击杀江南四虎,大败洛中双雄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你们知道就得了。这次比武是为了给慕容先生选拔乘龙快婿,希望大家能尽力表现。”
大家谁也没作声,都知道他还有下文。
“现在请把你们的令牌都别在胸前,然后按次序从这门里走出去。”
我的令牌是“申”,最后一个,前面是萧紫庭和唐枫,我们三人前面还有六个。我们排好队就按这个次序鱼贯从指定的门走了出去。
一出小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面是一片宽阔空地,一个擂台摆在中间,上面悬挂着一条横幅写着“慕容家比武招亲比赛暨慕容冰清小姐生辰庆典”,原来今日还是慕容冰清的生日。我们出来的位置是在擂台北侧,擂台南侧是十几排座位,坐满了武林人士;西侧一字横开有十把雕龙蟠椅,九把椅子上都坐着人,个个气度沉稳,目光锐利,看的出都是高手,其中就有慕容骧,旁边一块大牌子,上写“裁判席”三字;在擂台东侧则是一栋三层小楼,二楼一干乐工吹奏着《春江花月夜》,三楼则是慕容家家眷居高临下的观看之处,煞是热闹。慕容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