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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忌道:“足下如是自愿,我却无能阻止。如有勉强,那就大可不必。”
那人哈哈一笑:“就算我路见不平,不忍见以多欺少吧!”
听他这么一说,君无忌倒也不便再行见拒。一面防范当空,一面循声注视。
山风甚大,那人说话语气平和,声调不高,却能将声音清晰传来,显然是运施内功加以凝聚,即所谓“传音入秘”功力。君无忌投桃报李,同样回答,一对一答,无分轩轾,顿见彼此功力之不凡。
暗中人随即说道:“其实你我近在咫尺,只是眼前我却不便现身,足下只需退后丈许,便见一行矮树,到了那里,我自会接引便了。”
君无忌料非虚言,应了一声,随即展动身形,起落之间,己落身丈外。
面前是一片矮小灌木丛树,由于其上缀满白雪,如非来到近前,简直难以窥见。
他这里身子方自站定,即听得声音传自身侧道:“鼠辈可恶!”
紧接着即有大片风力,发自身后,由上而下,一时间击起了雪花万点,宛若一天银星,直向着空中飞鼠阵中发去。
君无忌也自配合着他的出手,霍地将一袭长衣抡起,卷起大片飞雪,夹着凌厉罡风,一古脑俱向空中发出。两般配合,其势益猛。如此一来,当即形成了一股狂流,空中飞鼠阵营,顿时为之大乱,纷纷作势,四散高飞,躲避着猝发而来的一天飞雪。
君无忌还待重施故伎,当前壁间,忽然现开一穴,出声道:“请!”
他便不再迟疑,身形微耸,已自投身而入。
方自进入,洞穴随即关闭。原来洞穴之口借助于一簇藤蔓掩饰,一启一闭,巧在不落痕迹。
暗中人显然并无恶意,君无忌却不能心存疏忽。一经进入,当时向侧方闪开,同时左掌平胸,必要时,随时可以击出。
他立刻也就觉出、自己这番仔细,显属多余。
壁穴里丝毫不见动静。在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后,眼前景象也就渐次分明。
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然洞穴,不过是贯前通后的一处窄小过道而已,也只有当前这小块地方,尚称宽敞,往下便黑黝黝能见不多。
那个人,显然就在眼前。蜷着双腿,抱着一双膝头,这人好整以暇地正自向君无忌静静看着。
黑暗中固然看不甚清,可是这人微驼的背影,以及下巴上翘起的一丛胡子,却是似曾相识。
君无忌微微一怔,点头道,“原来是你?承情之至!”
驼背人摇摇头说:“用不着客气,刚才说过了,我是自愿的,你可不欠我什么。”说着他已自壁边站起。
双方近在咫尺,俱都有过人的目力,虽是黑暗之中,却也把对方看得十分清楚。
“还有人在等着你吧!”驼背人说:“我就不奉陪了!”
君无忌上前一步道:“慢着!”
驼背人眨了一下眼睛,止住身势。
君无忌好像觉出,他整个脸上只有这双眼睛尚称灵活,其它地方都似过分死板,看起来怪怪的,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驼背人那双精湛的眸于,兀自盯着他,似在等待着他的话。
“你我这是第二次见面了!我却连阁下你姓什么还不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君无忌确是充满了好奇。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驼背人满怀凄凉地冷冷说道:“难道你真的姓君?还是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对方这个论调。
驼背人手指当前那个通向下方的窄窄的地道说:“这里下去不远,便是你方才来处,这里夜晚多雾,有些地方结了冰滑得很,不过,以你这身轻功造诣,应该没有问题。我先走一步了。”
君无忌还想唤住他,问明他的住处,对方却已潜入下方地道。其实就算叫住问他,他也未必便会告诉自己,正如他方才所说,还是留待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转念之间,驼背人早已深入地道。
君无忌忙自跟过去,他身手极为灵活,手足并用,活似一条大守宫,哪消一刻己降至道底。
眼前山势迂回,可通上下,依稀尚还记得,正是方才来时所经。左右打量了一眼,却已不见对方驼背人的踪影,料是寻他不着。
空中飞鼠果然俱已消失不见,一时顿见轻松。设非是驼背老人识得山势,加以援手,尚还不知要与空中飞鼠耗上多久,结局如何更是不知。
这么一想,不禁对驼背人滋生出一些感激之意。相对地也就越加心存好奇,看来对方虽然未必就住在这里,却不会相距过远,只要留心察访,不愁见他不着。
倒是眼前的那个春家小姐来意不明,一时难于脱身,还得好生应付才是。
春若水倚身山石,悄悄地向峰上注视着。既冷又饿、又倦。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又急,这番滋味可真不好受,偏偏君无忌去而不返,真叫人替他担心。
耳边上隐隐听着空中飞鼠熟悉的鸣叫声,回忆着先时的一番大战,真是余悸犹存,却不知君无忌现在怎么样了,将是如何摆脱?
恍惚里,四野索然,天空却又呈现出一片静寂。不知什么时候,弥天盖地的大群飞鼠,却又消失不见了。
春若水用长剑剑鞘支撑着,方自站起,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眼前人影闪动,君无忌伟岸的身影己来到眼前。
“啊……”显然已是惊弓之鸟,春若水后退了一步,才看清了眼前人是谁,苦笑着点点头:“你回来了?”
君无忌打量着她:“你很冷么?”
春若水点了一下头,又摇摇头说:“还好……”
“把这个披上!”
一片长影,起自对方手上,春若水忙接住,敢情是对方先前用以却敌的那袭大氅。
“谢谢你……”迟疑了一下,才把它披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她慢慢道:“我们还不走么?”“再等一会儿。”君无忌转向天空附近看了一眼,显然对于离去的飞鼠,不能完全放心。
“你把它们都引走了?”
君无忌点了一下头,想想没有必要把驼背人现身相助之事告诉她。
“你也许还不认识我……我姓春……叫……”
“春若水!”君无忌道:“春家的大小姐。”
春若水略似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我还知道你有个外号叫‘春小太岁’。”微微一笑,他接道:“这是一个很响亮的外号,我确是久仰了。”
春若水脸更红了:“你在笑我,是吧?这都是那些恨我的人给我取的……无聊!”
君无忌说:“为什么会有人恨你?”
“因为,”春若水嗔道:“这……总会有的嘛!难道你没有?”
“不谈这个!”君无忌向外面看了看:“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春若水叹了口气,略似歉疚地道:“今天幸亏遇见了你,要不然真不知道会落成什么样,说不定已经死了,信不信,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这么惨过。”
“你的一辈子还远得很。”君无忌淡淡地说。
“那你是说类似这样的事情,以后还多得很?”用大眼睛珠子“白”着他,春大小姐气不过地娇嗔着。
“不是这个意思!”君无忌摇摇头说:“一个人的行为,决定他所遭遇的祸福,如果你刚才不一意孤行,听了冰儿的话,也就不会受这个罪了。”
“你……”春若水睁大了眼睛:“你原来都……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不是我跟着你!是你在跟着我!”君无忌冷冷地说:“为什么?现在你总可以说了!”
春若水一时脸上讪仙,干脆就笑了,低下头,踢了一下面前的雪:“不告诉你。”她随即背过了身子:“想知道你这个人……你太奇怪了!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说罢,回过身子来,略似羞涩地瞧着他:“大家都在谈论你,你还不知道?”
“因为我是外地来的。”君无忌不以为怪地道:“人们对于外乡来的陌生人,一向都是如此。”
“可是你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
“那是……”春若水忸怩着道:“反正不一样就是了,你自己琢磨吧!”
君无忌向外看了一眼,颇似警觉地道:“雾来了,再晚了可就寸步难行,我送你下山吧!”
春若水原是顶要强的,可是对方这个人偏偏对了她的脾胃,对于他,她有过多的好奇,总想多知道一些,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
冉冉白雾,弥漫四合,二人穿行其间,有如沐身于大气云海,四面绝壑,叠嶂千仞,略不慎,便有失足坠身之危。
君无忌前行甚速,春若水不甘殿后,奋勇苦追,她终是后力不继,走了一程已落后甚多。
前行的君无忌一径来到了一处凸起石头前站往,等了半天,春若水才缓缓来到。
君无忌摇头道:“这样走不行的,‘子’时一到,这里全山是雾,难道你没听过‘雾锁天山’这句话?那时候就只有在山上坐一夜了。”
春若水远远看着他,说了声:“好渴……”便自弯下身来,双手掬了一握白雪,放迸嘴里,才饮了一半,便倒了下来,
君无忌等了一会,不见她站起,才自着慌,倏地飘身而前:“你怎么了?”
雪地里的春若水,却已是人事不省。只见她牙关紧咬,双眉微蹙,样子甚是痛苦。
君无忌把她扶起,试着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奇热似火,不禁吃了一惊,这番发作,绝非突然,却难为了她方才的若无其事,从容对答。
为此,君无忌颇有所感,便自破例一回,不避嫌疑地带她来到了自己的竹舍茅扉。
君无忌叹息着说:“你竟是为飞鼠所伤,怎么早不告诉我说,差一点可就没命了!”
春若水也只是听在耳中而已。
他又说:“这类飞鼠,齿爪之间皆有剧毒,无论人兽,只要为它所伤,先是昏迷不醒,过后便遍体高热,全身肿胀而死,幸好发觉得早,要不然……”
随后他为她解上衣,露出了火热肿胀的肩头。
春若水饶是害羞,却也无能阻止,便自轻声说道:“君……探花……不要碰……我!”
一团灯蕊突突实实地在眼前亮着。
窗外是风雨抑或是落雪,只是窸窸窣窣地响着……她的眼睛睁开了又合拢,合拢了又睁开,一切的景象,竟是那么朦胧。
君无忌仿佛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在她肩上轻轻地划着,用力地按着、挤着,然后便有浓浓的,几乎成了紫色的血流出来……
奇怪的是,她竟然不知道疼痛,只觉着既热又痒,身上是那么的胀,血挤出来,感觉上舒服多了。
接下来是敷药、包扎,她的身子像是烙饼也似地翻过来又覆过去。这个人的力量可真大,那一双有力的手掌,缓慢而有节拍地在她身上移动时,带来了万钧巨力,其热如焚,她仿佛全身燃烧,五内俱摧,终至人事不省,再一次地昏了过去……
鸟声喳喳,翅声噗噗!这只麻雀敢情瞎飞乱闯,飞进屋里来了。便是这种声音把她吵醒了。
映着白雪的银红纸窗,显得格外明亮。空气既清又冷,吸上一口,是那种沁人肺腑的清凉,说不出的神清智爽,真舒服极了。
春若水真想还在床上再腻一会儿,可是她得起来,这可不是她的香闺。
小麻雀仍在噗噗地飞着,一下飞到梁上,一下又撞着了墙,唧一声喳一声,怪逗人的。
看着、想着,春若水像是拾回了昨夜的旧梦,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霎间,那颗心噗窦窦跳得那么厉害,可不能再在床上腻着了。
被子一掀开,她可又傻了,瞧瞧这一身,这是谁的衣掌,这么大?倒是挺好的料子,雪白的绫子,说褂子不是褂子,说袍子又不是袍子,倒像是打关外来的那些蒙古人穿着的式样,腰上还有根带子。也亏了这根带子,要不然长得可就拖下地了。
不用说,这是君无忌自己的衣裳,如今是“秃子当和尚”一将就材料,这就“将就”到了自己身上。
长衣裳里面是自己的亵衣褂子,总算没有赤身露体就是了。饶是这般,她仍然羞红脸,窘得想要掉泪,
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了。总不能再来一回,自己没有上山,没有为飞鼠所伤,也压跟儿没有遇见“他”……怎么可能被……真叫是无可奈何。
不用说,自己为飞鼠所伤,毒势发作,一切都亏了他……原来的外衣,沾满了血污,自是不能再芽,对方男人家,哪里寻女子衣衫?才自会换上了眼前这一身。
一切可都亏了他了。春若水既是羞愧,又是感激。
发了一阵子愣,找上鞋穿好了,试着伸动一下,身上松快极了。简直比没受伤以前还要舒坦,她依稀尚能记起昨夜之事,对方为自己敷扎之后的一番推按,其热如焚,想必是受惠于他的内力灌疏,打开了全身穴脉,才会恢复得这么快,感觉着这么松快,那一边桌上,搁着她的剑,鹿皮革囊,像是一样不少。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自己一夜未归,家里人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子……一想到这里,她真恨不能马上插翅而归,偏偏主人还不见现身。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走过去推开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才发觉到整个竹舍,除了自己以外,却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