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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总管摆手说道:“没事儿了,别的事儿也找不到你,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哈总管走了,临走还把一把钥匙交给了他,告诉他这是书房的钥匙。
李燕豪拿了这把钥匙进了书房。
北墙下是两把靠椅,一张茶几,茶几上一套“景德镇”的细瓷茶具。
东墙下也有个茶几,茶几上放的却是一具玉质古琴。
墙上,挂着一柄长剑,鲨鱼皮鞘,柄镇珠玉,剑本身不知道怎么样,单看这剑鞘却是价值连城。
南墙下临窗是张书桌,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没摆什么,书都放在书桌旁的书橱里,经史小集,诸子百家,什么都有。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无一不是名贵的,砚旁一对镇纸,确是鸡血石的。
单看这些,可知这位贝勒爷不俗,而是文武双全。
本来,世上既读书又学剑的人不少,可是一个皇族亲贵的贝勒在文武两途上都不俗,那就难得,那就可贵了。
再看看,书房里点尘不染,窗明几净,这么一间书房有什么好收拾的。
突然,李燕豪在书桌下看见一张纸,洁白,有规格,分明是一张素笺。
这确是唯一可收拾,值得收拾的东西。
他走过去拾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那张素笺的左下角有样东西,他先是一怔,继而……
第二十五章 皆大欢喜
那张素笺左下角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处水印,印的是一个图记号,赫然跟他所保留的那块皮上的戳记一样,难怪他为之震动了。
两个戳记既一样,就表示他如今混进来当差的这座端王府,就是乃母当日把他顺流送出去的地方。
也就是说乃母陷身在这家王府里。
那么这位端亲王就是当年见色起意,抢乃母,逼害乃父,杀了他一家近百口的那位亲王了。
李燕豪只觉混身热血往上一涌,闪身就要冲出去。
可是突然间他又收住冲势停了下来。
事关血海深仇,不可不弄个确切,万一屈杀了别人,他的罪孽跟愧疚可就大了。
他想了一想之后,缓步走了出去。
站在书房门口往后院方向看,水榭一池碧水,是活水是不是死水,水流的方向是往东。
他这里眉梢儿刚一扬,那里步履响动,再看,是哈总管走了过来,他欠身叫了一声:“哈总管。”
哈总管含笑说道:“少爷让我来看看,书房收拾好了没有?”
李燕豪道:“书房里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每一样东西放得都是地方,我一样也没敢动——”
哈总管走到书房门口往里一看,为之一怔,旋即讶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间书房有好几年没用了,前天少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我开开门看过,里头乱七八糟,灰尘老厚,怎么今儿个——”
李燕豪道:“那是府里的哪位给收拾了。”
“不会啊!”哈总管摇头说道:“少爷书房只有两把钥匙,少爷回来之后,我一把给了少爷,一把
仍留在我这儿,别人没办法进去,谁会来收拾,再说这儿是后院,又不是前院,下人们是不许轻易往这儿来的。“
李燕豪道:“或许是少爷自己——”
哈总管摇头说道:“那怎么会,要是少爷自己收拾的,他怎么会交待下来,赶快把书房收拾收拾。”
李燕豪一想也对,要是那位贝勒爷自己收拾过,怎么会再让哈总管传话,叫自己赶快来收拾收拾。
再说,堂堂一位贝勒爷,府里的下人那么多,也没有自己收拾书房的道理。
当下他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哈总管满脸诧异之色地摇头说道:“这件事就透着玄了,我得去问问,看看到底是谁来收拾的。”他转身要走。
李燕豪忙道:“哈总管。”
哈总管停步问道:“怎么。”
李燕豪把那张素笺递了过去,道:“我在书桌底下拾起了这么一张,这是——”
哈总管没接,看了一眼道:“噢,这是咱们端亲王的用笺——”
李燕豪道:“左下角有这么一方……”
哈总管道:“这是咱们端亲王府的戳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端亲王素用的信笺,内城每个王府都有每个王府的戳记,其用意不外让人知道它是从哪儿出去的。”
李燕豪强忍激动,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哈总管倏然一笑道:“对了,不懂的就问,王府不比别处,玩艺儿多着呢,要想每样都清楚,每样都熟悉,非得个三五个月不行。”
李燕豪道:“您说得是,对了,我进府好几天,到现在还没见过王爷,咱们王爷是胖是瘦,是——”
哈总管笑容一敛,道:“王爷现在正病着,这病还是上回到什刹海玩乐,回来得下的,请几位御医看过,都说咱们王爷太胖了,玩乐过了度,身子太虚了———”
这位端亲王本是个好色之徒,纵欲过度,亏了身子,那是必然的,也活该。
李燕豪道:“这么说,咱们王爷现在正在府里养病?”
哈总管道:“可不是就在那间水榭里,要不我怎么叫你别进那间水榭,这些日子少爷一直守在水榭里也就因为这,所以一直没见你……”
顿了顿道:“今儿个少爷突然要到书房里来看书,想必是王爷的病有了起色。”
李燕豪把一双目光投向那座落后院深处的水榭里,没再问什么。
哈总管道:“既然书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就用不着再收拾了,把门带上,你歇着去吧。”说完了这话他迳自走开了。
李燕豪掩上了书房门,缓步往前走去。
巧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史翠屏帮自己往内城里混,恰好就碰上了这家端王府的贝勒爷书房里要人,而且一见自己就中了意。
今天那位贝勒爷命自己来收拾书房,恰好也就一眼又看见了这么一张印有端王府戳记的素笺。
再想想,那位贝勒爷命自己往金府送信,可巧那金府上是自己要找的那家金府,等于是没费多大力就为谭老爷子报仇,虽然寻问天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可是想想不也是一件求都求不到的巧事儿么。
一连串碰到巧事儿,难道说这是老天爷帮忙?
如今,自己的血海大仇近在咫尺,就在眼前,自己是先去诛仇,还是先找到自己的母亲。
听那位残废老人,自己李家的忠义老仆说,母亲当年被逼做了那个亲王的侧福晋……
想到了侧福晋,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碰见的那位,会不会那位福晋就是自己的母亲。
就在这时候,一声娇喝把他惊醒了:“站住。”
定神一看,敢情自己已越过了哈总管告诉他的“禁区”,都快到水榭了。
面前不远处,站着个旗装大姑娘,正是那天晚上提灯的两个旗装姑娘中的一个,她正瞪着自己。
他忙停了步,只听那旗装大姑娘又道:“好不懂规矩,谁让你到这儿来的,难道哈总管没关照过你么?”
李燕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旗装大姑娘见他没说话,当即又道:“说话呀,你聋了还是哑了?”
当真是咄咄逼人。
李燕豪双眉一扬,刚要说话。
水榭里走出那位中年美妇人,冲着那旗装大姑娘轻叱说道:“你在鬼嚷嚷什么!”
旗装大姑娘一指李燕豪,道:“您看他多没规矩,竟敢往这边乱闯……”
那中年美妇人也看了李燕豪,道:“刚来的不知道,你告诉他不就行了么,干吗这么嚷嚷呀。”
旗装大姑娘没讨着好,反而落了一顿不是,蹩着一肚子气应了一声,转过脸来冲李燕豪道:“还不快走。”
李燕豪像没听见一样,冲中年美妇人遥遥一欠身,道:“下人有事要回禀福晋。”
中年美妇人“哦”地一声道:“你有事?”
李燕豪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迟疑了一下,袅袅越过朱栏小桥,走了过来,那旗装大姑娘还紧随在她身后。
到了近前,中年美妇人望着李燕豪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燕豪没说话,从怀里取出那块皮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愕道:“这是……”
突然脸色大变,像抢似的一把把那块皮接了过去,正面看看,再翻过来看看,抬眼便道:“这……你哪儿来的?”
李燕豪道:“回福晋,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中年美妇人道:“你自己的东西,你……”
李燕豪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山东一个姓谭的善心人士收养,据他说他是从京里二闸水里捡到我的,当时我身上藏着这块皮。”
中年美妇人颤声说道:“你把这块皮拿给我看……”
李燕豪道:“我带着这块皮到京里来寻访我的亲人,在二闸附近碰见了一个残废老人,他是我家忠义的老仆,廿多年前我家遭人陷害,只他一人侥幸未死,他把我家遭人陷害的经过告诉了我,最后告诉我我的生母可能还陷在内城的一家王府里,所以我特来寻访……”
中年美妇人道:“你认为你的母亲在端王府?”
李燕豪道:“从那块皮上烙印的戳记看,证明我当年是从端王府顺水流出去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你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李燕豪道:“我姓李,叫李燕豪,当年我的家在东城,先父讳德山,字少康,母亲娘家姓秦……”
中年美妇人身躯一阵颤抖,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可是没流出来,只听她颤声说道:“你是让我帮你
找你的母亲?“
李燕豪道:“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可是她有所顾忌,不敢相认,我只请福晋告诉我母亲,我是来寻亲觅仇来的,我有能耐进来,就有能耐保着她老人家安安稳稳的出去。”
中年妇人颤声说道:“这样吧,等晚上你再到这儿来,我给你回音。”
李燕豪道:“福晋现在只得……”
中年美妇人道:“等晚上吧,我总得帮你问问啊,你快退出去吧,万一让别人看见,我是没办法担待的。”头一低,带着那旗装大姑娘转身走了,不走回水榭,而是往西厢房行去。
李燕豪认定这位福晋就是他的母亲,也认为他母亲一定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敢当面相认,所以他也不敢造次,唯恐一时不忍对乃母不利,只有含泪望着乃母离去,好在晚上就有回音了,这么多年都等了,半天的时光还不能等么?
正在他泪眼望着乃母离去,有如刀割的时候,那间水榭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号啕大哭。
李燕豪心头猛然一震,闪身扑了过去。
他扑进了水榭,布置豪华的水榭里只有三个人,软榻上躺着一个,脑满肥肠,显得臃肿,这个人他在史翠屏那儿见过,一看就知道是端亲王。
如今,端亲王直挺挺地躺着,闭着眼,张着嘴。
他身上爬着个旗装女子,正在那儿啕号痛哭。
软塌前跪着个人,一身穿着很讲究,很气派,他面向软塌背向门,看不见他的脸,不过看上去这人年纪不大。
这种情形不用问,端亲王病重不治了,死了。
李燕豪怔在了那儿。
他迟了一步,没能手刃亲仇。
哭声惊动了别人,步履之声很乱,纷纷奔向水榭。
跪在软塌前的那位连头都没回,震声喝道:“都在外面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有了他这一句,那步履声全停在水榭外。
李燕豪进来了,他跟她茫然不知,想必是悲痛过度,没听见有人进来。
李燕豪定过了神,上前一步道:“他死了,是不是?”
那旗装女子闻声抬头,倏作惊呼:“你是谁……”
跪在那儿的那位,仍没动,道:“我知道,他是来寻仇的。”
李燕豪一怔,道:“你知道我是来寻仇的?”
那人道:“廿多年前我爹夺了你的母亲,杀害了你的全家,对不?”
李燕豪道:“不错……”
那人道:“你已经找到你的母亲,是不?”
李燕豪道:“不错,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
忽然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李燕豪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那人道:“不错,我说的一切,包括你经由那位史姑娘进入端王府,让你前往金府歼仇,让你在书房里找到那张印有端王府戳记的素笺,让你找到你的母亲。”
李燕豪心里震连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那人道:“床上躺的是我的生身父,你说我是谁。”
原来这人就是这位一直没能见着的贝勒爷。
想想,这位贝勒爷当初要找个书房听差,命他往金府送信,命他收拾已经收好的书房,这一切,原就觉得它太巧。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原来你就是——你为什么要作这种安排。”
那人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冥冥中早定,该应的却数就是神仙也躲不掉,既然这样,何不干脆让他顺利些,最后当你找到我爹的时候,我爹已然过世了,人死一了百了,恩也好怨也好,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李燕豪道:“你认为可以勾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