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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冲识得那人,转头讶然道:“此人河朔棍魔丘亦雄,他怎地作起人家管家了?想必他家主人更了得。”陈世通也听过丘亦雄名号,知此人练得一身横练,是外家功夫中的好手。
冯正材不本爱出头,可其火爆脾气尤使他看不惯这等甘为人下的习武之人,又如此这般狂骄无纵颐指气使,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亮出单刀,跃下楼来,断喝道:“兀那汉子,你有种便莫仗着人多,咱单对单兵刃上见胜负。”
丘亦雄冷冷一笑,轻蔑道:“好啊,请。”就使开那铁棍,棍身颇为沉重,却被他抖得像一条绳子,众人心下无一不动。
陈世通低声斥道:“冯师侄别胡来,你哪是他对手?”
尚启雯似刚睡醒,哈欠连连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来,道:“各位官爷,小女子一个做事一人当,休要牵涉他人。”
丘亦雄侧目对昨日那会家子道:“给我看清楚,是她么?”那会家子连连点头道:“是,小人看得细着呢,错不了!”
丘亦雄微微惊讶道:“那镇子里的石狮头是你拍下来的么?”
尚启雯针锋相对道:“若尊驾认为自己的头比石狮还硬,本姑娘倒也不吝啬再拍一下。”
丘亦雄一听,不禁勃然作色道:“好狂妄,好,我来会会你!”说罢一个纵身,蛇行鼠伏,偌大的身躯竟轻灵地跳跃至二楼,下面的军官无不大声喝彩,一方面的的确钦佩,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讨好丁家的人。
水一方见此,乐得瞧打架,从包里拿出一葫芦酒,拨下木塞,这是罗公远临行前所赠补酒,里面有气泡涌出,滋滋作响,把周围的人又吓了一跳,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袁明丽怯怯地问道:“你喝的什么?”
水一方不答话,自包里取出小盅,盛满给她,袁明丽凑到鼻前闻闻,尝了一小口,只觉又甜又辣,还有一股酸麻,继而倍感清爽。
栾明杰忙道:“师妹别喝这鬼东西!这小子浑身都邪门得很,喝的也不是什好玩意。”
袁明丽只“嗯”了一声,却还不停口,继续喝,水一方冲她微笑道:“好喝吗?”袁明丽点头,栾明杰怒极,要夺下她手中的小盅,袁明丽竟是不允,水一方笑道:“栾兄也想尝尝?”
栾明杰道:“呸,谁要喝,别是你用蝎子毒蛊调的吧?”
水一方笑了,那种笑完全是老人对孩子的无礼表现发出的笑,栾明杰以为他轻蔑自己,又要动手,但那边却打得不可开交,只得不理会此间之事。
丘亦雄的脸肿得像块萝卜,他在拆了十几招间被尚启雯连赏了六个耳光。冯正材见此大声叫好,丝毫不认为被一女子帮忙是甚耻辱,尚启雯收手,轻轻飘到一边,笑容尽敛,冷颜道:“丘爷承让了,本姑娘今日就是有意得罪,让你知道仗势欺人终遭报应,你回去吧,不论你家主子是谁,姑娘决不怕,任何时候来找我报仇,都全力奉陪。”
却只听得一声急喝:“那就承让了。”一条软鞭随风而来,劲道十足,疾点尚启雯胸腹大穴。尚启雯挥剑应付自如,但亦持小心:武林使鞭大多以硬为主,且多以金钢所铸,软鞭非内力深厚者极难控制方向和力度,但听这虎虎风声,便知对方身手不庸,抬头一瞧,见是一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便问道:“阁下是……”
那青年笑道:“恕在下消息不通,未知有英雄驾临敝镇,礼数不周,望请原谅。”
尚启雯奇道:“阁下就是丁当家了?”
那人道:“在下丁汉,当家倒不敢,家父丁耀竹是敝地有微名的小商,现下出去会友了,不知如何得罪姑娘,与我丁家过不去?”
尚启雯傲然道:“什么小商?我早听过丁耀竹丁爷是江南第一富豪,丁爷的姐姐乃是当朝一品相国夫人,权倾朝野,丁爷本人也与京中各官员均有来往,生意遍及陆海,连独孤舞的山寨与雷氏汉帮都不敢打丁爷红货的主意,势力可谓大极,又何必过谦?”
丁汉听此不由面呈得意之色,道:“不错,姑娘既对敝家的背景了解的如此清楚,想必后台也不弱吧?既然姑娘知道,又何苦与我丁家过不去?”
尚启雯道:“你们有钱有势,就可以欺压良民么?”
丁汉冷面道:“姑娘是外地人,对敝镇的事不了解也不必了解,何至诸多过问?姑娘莫要以为丁家只是财势威赫,依我爹的面子,再邀三五百位好汉,甚至少林衍允大师都能请得来,武功也不会输于你,总是你负惊人艺业,敝家却也不怕。”
尚启雯怒道:“我生平最讨厌受人威胁恐吓,本想教训你那丘管家犬就离开杭州,岂料得你竟这般不识好歹,你若识相,现下叩头认错尚嫌不迟,否则……”
水一方在楼上忽然喊道:“尚姑娘,你太过火了。”
尚启雯抬头道:“过什么火?”
水一方道:“有钱有势人家,甚至是皇宫中人,出门哪个不嚣张跋扈?这是人的天性,你能打他一个,打得了全天下么?再说丁家也只不过是踏坏了几家摊子,虽说有些侮辱性,却也赔了银两。这与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恶霸豪绅终究大是不同。尚姑娘似乎分不清打抱不平的和寻衅打架之间的区别。我不知你师傅是如何教你的,又或者他为什么能放心你涉足江湖。今日我便替他教了你,我们快走,我的事最重要。”
尚启雯极是不悦,嗔道:“你还没我大,就教训我?”
水一方哈哈一笑道:“你做得本来欠妥,我说两句又有何不可?”转而向丁汉道:“丁少爷,我想尚姑娘虽做得有些过了头,却也不须向你道歉,因为本来错在你们,对么?大家扯平各走各路,如何?”
丁汉拱手道:“这位兄弟年纪不大说话倒真是公平,在下平日里作为的确也真有些仗势欺人,日后定当改正。”他这话不过是套话,自忖丁家从来怕过谁,但丁汉不爱惹麻烦。
水一方一字一顿地说:“希望丁少爷不要骗我,一旦你仍旧如此,不论多远的地方,尽管有更重要的事,我还是会回来的。”
虽然仅几句话,但他的目光和神情使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颤。丁汉自是不知他虚张声势,但见他如此恐吓,心想说不的是皇亲国戚或名门望族之后,还是少惹为妙,当即道:“岂敢,岂敢。”
水一方将手里葫芦中的酒喝完,仍下了楼,众人以为他又要使出什么怪招,谁知葫芦落地并无稀奇,他回头对众人道:“还不走?”
丁汉拱手道:“恭送各位英雄。”
水一方回首道:“对了,丁少爷,可曾听说过卓绝这个人?”
丁汉道:“卓绝?……未曾听说。”但见他神请不改面色坦然,决不似作伪。
水一方笑道:“那回去问问令尊吧,说不定他知道,如果有了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务必请告知我。”
丁汉再次作揖,众人方才离去。
一路上袁明丽与众师兄说笑,贝龙达和陈世通一行心事忡忡,尚启雯秀眉微蹙,不作言语,水一方吹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哨,时不时又拿出点儿新鲜玩意儿,这两天的经历,纵使水一方身上掏出皇帝的人头,众人也见惯不怪了。
大约行了十余日尚启雯一路惹是生非,却也做了不少好事,袁冲等只顾盯紧陈世通,贝龙达鬼鬼祟祟地总不知在想些什么,真正在游玩的惟有水一方。他虽在玩乐,却也向各行各业的人打听卓绝。而尚启雯等着他向自己道歉,可走了半个月仍没动静,索性不与他讲话。
不久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江南茂林。待过了这片林子,再走六七里,就是震南山庄了。夜寒如水,树梢摇曳,疾风骤然,鸟语虫鸣,甚是恬然。邵明玉拾了些枯枝柴草,分作四堆,他们使徒五人一堆,贝龙达一堆,陈世通师叔侄一堆,剩下的一堆方欲给水一方和尚启雯,尚启雯赌气另抱了一堆,走得远远的,取出火褶和火石点火。
黑脸大汉冯正才自称是猎户出身,说要给大家打些松鸡斑鸠来,可忙了半天什么也没打着,尚启雯冷笑一声,举了一支火把出去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拖回一条狼来,狼身上并无血迹伤口,可见是给活活打死的。众人见了,都是暗生敬意。
夜里风很大,火实在是很难点燃,水一方悄悄从怀里露出火杵的一角,“呼”地一声就把自己的火堆点燃了,越烧越旺,周围几人与水一方皆有些不和,也不便去借,胆子小的南明初以为是妖术,看都不敢看。陈世通和袁冲则认为是功力深厚的缘故,既然没听过功力能深到点火,那想必是深厚中的深厚了。
袁明丽“啊”欠一声,三个师兄不约而同上去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袁冲见女儿着凉,自己又不好开口,就向栾明杰使眼色,栾明杰虽小心眼,但在同门中最是精明乖巧,忙向水一方道:“哎,借你的火石用用。”
水一方递给他火石,可他打了半天也打不出,微弱的火星遇风即熄。水一方鄙夷地笑道:“算了,我来吧”说着用手随便摆了摆,却迅捷无比地将火杵掩在手心,使众人从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见,这是极巧妙的障眼法,经他手这么一摆,自己面前的火就被一阵劲风刮向另一处,直到点燃袁冲那一堆,陈世通那堆,贝龙达那堆,又暗中一弹,将细若蚊足的干神蛛丝射出,在黑暗中任谁也看不见,又一点火,再用手一摆,那火在外人看来边向长了眼似的飞向尚启雯那一堆,尽管离的很远,但还是点上了。
袁冲大是吃惊,道:“水兄弟这般武功……已臻神境,天下再无第二人了。”倘换作二十几天前,他定是决然不信,但近来屡见贝龙达、尚启雯等少年英才,尤其尚启雯货真价实的功夫令他不得不服,自是顺水推舟地相信水一方是天资神奇的少年奇侠了。袁明丽对他的害怕又提了一层,栾明杰尽管讨厌水一方,却也惧于他这一手。只有尚启雯不动声色地在烤狼肉,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震惊之极。水一方也不做声,兀自找出本罗公远著写的笑话书来读,时不时笑上两声,众人都对他的疯疯癫癫习以为常,早不以为怪了。
尚启雯将烤得香喷喷的狼肉分给众人,单不给水一方,水一方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些每日在客栈里打包存下的烧饼和冻鸡,在火上热了一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啧啧作响,令尚启雯听得十分厌恶。
袁明丽毕竟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缠着父亲道:“爹,您老人家讲个故事吧。”袁冲平日里给女儿讲的也都是些自己的事迹,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夸大,现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怎能讲得出口?袁明丽见爹爹不做声,又对师兄们说:“三位师兄,谁讲个故事解闷?”
师兄弟三人争着要讲,谁也不让谁。一直沉默的贝龙达突然道:“争什么,你们只为讨好师妹,也未必真有什么奇事可讲,我来讲一个。”水一方虽然在看书,但耳朵只要一接触与卓绝有关的话,便会立即捕捉到。尚启雯虽在远处,耳力却极佳,也刻意去聆听。
大家安静,侧耳凝听。
贝龙达道:“这事儿也是我听些喝酒的朋友们讲的。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大约是十六年前——”
水一方一个激灵,暗道:“又是十六年前!这姓贝的和尚姑娘不会是演了一路双簧罢?”
“那时在江南有个威远镖局——估计袁老英雄和陈老爷子年轻时应该听过罢?在南方一带叫听得很响,总镖头于冠松跟袁老英雄一样,是少林寺出身的外家高手,手下八名镖头皆为成名武师,徒弟中也不乏好手,门路宽,交际广,绿林中的朋友都很给面子,是以镖局走镖遭劫的时候极少。但有一日,一个古怪的女人来找于冠松,请求为她保一次镖,但条件是镖箱由她提供,更不说保得是什么。于总镖头为人审慎,怎能不问,那女人说愿付一千两黄金,先付五百两,完事后再付清。于总镖头想连走镖费都这般豪阔,那要托的东西更是极要无疑了,便行追问,那女人怒道:“你到底接不接?”于冠松道:“夫人言重了。本镖局素来不保来历不明之物,一旦这镖有问题,会令老夫无端结下不少仇家,最后也给镖局的名声抹灰。故而若是夫人坚持不吐露清楚,那还是另访高明吧。
“那女人冷冷道:‘今次这趟镖你保也得保,不保也得保。’于冠松不觉怒道:‘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夫人若想挑场子,老夫也乐意奉陪。’那女人凄然笑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跟你打斗?但我别的本事没有,对毒药还是略通一二的。方才我已将阴风散放出,你镖局上上下下都吸了这烟气,没有解药的话就只有两个月命。两个月时间够你来回一趟的罢?’于冠松是老江湖,面不改色道:‘你说下毒便下毒了?老夫可不信,再说阴风散这等奇毒是当世罕物,你又如何能有?’‘那女人笑道:“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