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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灵快,有如一叶落地。
隐伏之后,就像一滴水珠投入了大海,无声无息,不再现形。
此刻夜色渐深,-轻去笼月,但因密林如盖,光影恍惚,四周景物,只以能依稀可辩。
忽然,丈余以外,一堆杂草动了一下。
杂草一颤,接着呀然一声,草堆下一块石板掀了开来。
丁开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一颗脑袋露了出来,目如寒星,四下转了转,然后轻轻一纵,一条窈窕的人影整个的跳了出来,原来正是蜜儿。
接着白夫人也出来了。
丁开正等长身而起,心中一动,忽然变计。
他不打算现身,却探手怀中,掏出那个盛有“千里传香”的绿玉小瓶。
白夫人和蜜儿相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声不哼,掩掩躲躲的向西而去。
绣履踏在落叶上,发邮轻微的沙沙声。
丁开右臂一扬,朝向两人的背影屈指轻弹,飞出两滴千里传香。
他手法熟练,在三五丈距离内奇准无比。
这两滴异香,乃是弹向两人的发髻,估计在一月之内不会消散。
白夫人和蜜儿似是绝无感觉。
深山露重,偶而一粒露珠滴在发髻上准又在意?淡淡的幽香飘散在林木间,也沾附在碎石小径上。
等得两人远去之后,丁开这才长身而起,撮唇作啸,召来了娄大钊。
“你干嘛放走她们?”娄大钊问。
“因为我向沈天岳说的只有十天。”丁开道:“必须在限期之内了却这件事。”
“了却?”
“尽力追回那批财物。”
“因为我不愿意打草惊蛇。”丁开压低了嗓音。
“蛇?谁是蛇?”
“这条蛇也许就在附近。”丁开道:“若是此刻擒住白夫人那批财物可能立刻转手,以后想要取昨就越来越麻烦了。”
“这条蛇莫非是……”
“你既然知道了,就不用我问,”丁开道:“他那柄刀厉害得很。”
这等于已经说明,只差没指名道姓。
他自己未必怕那把刀,故意这么一提,只不过想吓吓娄大钊,警告他不可轻言。
“如今怎么办?”
“追上去,”现在再追?
“对呀!”
“滑稽,滑稽死了,放子再追,追了再放。”
娄大钊冷笑:“小丁咱倒没想到,你对促迷藏的把戏倒蛮起劲的。”
“岂止起劲。”丁开笑道:“想起小时候那些往事,冬天里打雪仗,夏天在沙丘里。”
“沙丘?你家住在哪里?”
“关外。”
“关外?”娄大钊忽然道:“听说五霸天赵九尊当年也在关外……”
“咱们的家离得不远。”
“啊,难怪啊,难怪!”娄大钊睁大了眼睛:“原来你跟赵小柔是弄青梅,骑竹马……”
“不是。”
“不是?”娄大钊道:“你不是说离得不远么?”
“离是离得不远,不过那里没有青梅,也没有竹马,连一根竹子都没。”
丁开有点神色暗然:“咱们只是在沙丘里捉迷藏……”
“瞧你,”娄大钊道:“谁说什么青梅竹子,这不过是个比喻。”
“不是比喻,是一首诗。”
“诗?”
“李白的诗。”?发吟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说真的有青梅,也有竹马。”
当然有。丁开道:“这首诗叙述的地方,是金陵的长干里,青梅竹枝原是常见的东西,若在北漠苦寒之地,只有堆雪人,玩沙子了。”
“反正都是一样。”
“什么一样。”
“反正是一男一女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娄大钊不胜关羡慕的道:“两颗心连在一起……”
“这倒不错,可惜她爹……”丁开不知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忽然住口。
娄大钊盯着他,想听下文。
但下文没有了。
“快走。”丁开改变了话题,道:“要吊住她俩,不能离得太远。”
“你是说那个骚寡妇?”
“寡妇就寡妇,什么骚寡妇!”丁开似是不愿再提那段青梅竹的往事,笑道:“你闻到骚味了吗?”
“闻到了多呕心。”娄大钊咧嘴大笑:“现在开始的是香香寡妇。”
笑完,用鼻子猛力嗅了几嗅。
他居然懂得丁这个窍门,心知丁开说要吊住白夫人,必然是在她身上弄丁手脚。
“好,这就闻下去。”丁开说。
闻什么?当然闻香。
于是丁开和娄大钊两人,应“千里传香”的指引下,一路追出了密林。
但丁开并不想一口气追上,半路上还找了个僻静之处打了会盹,以保持体力。
醒来之后,天已微亮,两人精神都为之—振。
“觉得睡够了。”娄大钊道:可惜……他摸的摸肚皮。
“那就快走,”丁开道:“这条路我走过几次,记得离此不远有条小河,河岸渡口有几家小酒店,其中一家的东坡肉极为出名。”
“东坡肉?”
“就是苏东坡做出来的。”
“他是个厨子吗?”
“他是个文人,也是个诗人。”丁开道:“他是从一个名叫佛印的和尚那里学来的。”
“和尚也吃肉?”
“普通和尚不敢吃,要吃也只是偷偷的吃,佛印是真正参透了的和尚,才敢公然的吃。”
“这倒新鲜,吃肉的和尚反而成了高僧。”
“佛门最高的境界,在于一个‘晤’字,在于解答人生真谛,而能不大澈大悟,端赖个人慧根,跟吃不吃肉,简直是屁不相干的事。”
“照你这样说,香也要烧,佛也不要拜了。”
“正是,”丁开道:“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丹霞禅师,就在天冷时将庙里的佛像一齐劈了,当柴烧了。”
“好厉害的和尚。”
“烧了算得什么,还有喊杀的呢!”
丁开道:“另外有位名叫临济的高僧,他就喊说佛爷样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
“这位和尚莫非疯了?”
“不,他是悟了。”
丁开道:“是大澈大悟,他说的杀,也非真杀,只是一笔抹煞,个再搪着迷信,客观存在神佛的拘束了。”
“难道这些烧香礼佛的和尚都是笨和尚?”
“也不笨。”
“不笨?”
“塑几尊金身神佛,可以广招徕,“广结善缘,佛像越大,信士弟子越多。”丁开笑道:
“收起香油钱来倒是蛮过瘾的。”
“莫非他们不是在修行?”
“他们是生意人,佛门中的生意人,神佛就是他们的本钱,越是把神佛说的威灵显赫,本钱就越雄厚,赚进的利润也就财源滚滚……”
“你是说这些和尚都不能成为高僧?”
“模样儿倒是很像,面色红润,仙风红润,仙风道骨,只不过要悟禅机,成正果,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
“什么禅机正果,咱又不懂。”娄大钊道:“还是说东坡肉吧!”
“就是一块五花肉。”
“好吃。”
“肥而不腻,落口逍遥。”
“真的?”娄大钊馋涎欲滴,咽了口口水:“多大的一块?”
“一块大约四两。”
“好,咱一口气非得干它十块不可。”
“一块也好,十块也好。”丁开道:“没到口的肥肉总是拿不准的。”
“怎么?咱饿扁了,你还吊什么胃口?”
“绝无此意。”
“难道说这家小酒店早已关门大吉。”
“也不是,生意做开了,怎会随意关门。”
丁开道:“就怕白夫人,不曾经这条路上走,万一她走上了忿道,咱们总不能放下正事不干,绕着弯儿去吃一顿。”
“哼,跟你在一起真倒霉!”
“别埋怨,饿—顿又不会死人。”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娄大钊祈求道:“你两个就行行好,别跟这五脏庙过不去……”
“你在说谁?”
“还有谁?”娄大钊骂道:“若是这顿东坡肉吃不成,这回追上了看老子饶她。”
原来他说的白夫人。
一条黄泥路,在群山夹峙中蜿蜒向西。
黎明来临,东方天际由鱼白变为淡红、深红、同红而紫片刻间朝霞焕彩,旭日已上。
远远望去,碧水如带,一弯河,绕山而转,隐隐传出流水潺潺之声。
娄大钊道;“就是这条小河吗?”
丁开道:“正是。”
“好啊!”娄大钊喜形于色,捧腹道;“小丁,那东坡肉是不是肥而不腻,落口逍遥?”
“吃多了可不容易消化。”
“不消化?”娄大钊大笑:“你说是五花肉做的,就是铁打的你看咱这肚皮水消不消化得了。”
“铁也能吃?”
“不信咱就吃给你瞧瞧。”娄大钊意夸张。
“好本事。”丁开大笑。
笑声中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健马惊嘶,车辆辚辚,打从来路上急剧响起。
此处并非阳关通道,哪来车马之声。
丁开扭头一看,但见黄尘滚滚,转过山角而来,急忙一拉娄大钊隐入了路旁矮树丛里。
尘土飞扬,车声动地,片刻间只见一辆驷马高车疾驰而到,车辕上插着一面青龙牙旗。
旗上有字,大书“江南萧震。”
萧震来了,来的突兀。
如此高车驷乌,意气薰天,旗帜分明,果然不愧江南霸主的派头。
但他来此何干?
车马如风,一晃而过,留下一条翻滚的灰尾巴。
“你运气不好。”丁开长身而起,向娄大钊道:“东坡肉只怕吃不成了。”
“为什么?”娄大钊双目一睁。
“要吃这顿肉,难免一场厮杀。”丁开道:“你敢不敢打架?”
“你是说萧震?”
“看样子他准是漏夜兼程而来。”丁开道:“前面既然有吃有喝,当然会暂时停车歇脚,咱们此去,岂不刚好碰个正着?”
“他是找咱们来的?”
“这倒说不定。”丁开道:“依我猜想,他是在追踪白夫人。”
“嘿嘿,这骚寡妇倒真的香起来了。”
“香什么?”
“你不是说萧震在追她吗?”娄大钊道;“这老色鬼不远千里而来……”
胡扯什么?”丁开道:“您说人家是骚寡妇,我看你这臭胡子倒真的变成了骚胡子,动不动就想到这种事儿。”
“怎么?咱说错了?”
“江南风光旖旎,佳丽如云,像白夫人这种货色,他萧震恐怕还不屑一顾。”
“他来作什么?”
“财帛动人心,”丁开道:“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想想看,难道这还不值得一追吗?”
“值得,值得”娄大钊道:“不过在咱们眼里,比不上—顿东坡肉。
“你—定要吃这一顿?”
“对。”娄大钊道:“小了,咱们走。”
“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娄大钊大声道:“咱就是鸟,如今肚皮要紧,他不惹火咱们便罢,若是故意找碴,咱们就跟他干一干。”
“想到什么?”
“他那支剑并不输于五霸刀。”
“有那么厉害?”
“我可没有试过,但可想得到。”丁开道:“要不然牧马山庄的赵九尊怎容得他如此嚣张?”
“小丁,莫非你也怕了?”
“我……”
“照这样说,咱们只好打退堂鼓啦。”娄大钊道;“反正你也不稀罕那对翡翠玉、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对不刘?”
“但我答应过沈天岳。”
“答应算什么,你跟他非亲非故。”娄大钊道:“你干嘛替他玩命?”
“玩命?”
“你跟萧震碰,这不是玩命嘛?”
“哈哈,臭胡子。”丁开大笑:“居然在我面前使起激将法来!”
“你可以不听。”
“不听?”
“你只要不听,我这激将法儿就不管用了。”
“好,臭胡子。”
丁开昂然道:“这回我就中你的计,先试试萧震的斤两,不过要记住,盛名之下无虚土,江南大侠这四个字,不是平空得来的。”
“就记住这个么?”
“正是。”
“不是。”娄大钊道:“咱偏不这么想,咱偏要把他当成无名小卒。”
“为什么?”
“咱把他当成无名小卒,咱就心不寒,胆不怯,打起来才有精神。”
“臭胡子,这倒是道理。”丁开笑道:“只要别尽想着东坡肉……”
“肚皮空空不想东坡肉,那想什么?”
“先忍一忍。”
“忍是可以,不能不想。”娄大钊道:“一个新郎倌能在洞房花烛夜里不想到亲娘子吗?”
“又想上歪路了。”
“这只是比喻。”娄大钊道:“最好是两全其美。”
“先吃肉,吃饱了再干。”
“哈哈,这个如意算盘要的不错。”丁开笑道:“但愿如此。”
娄大钊咧嘴一笑,欣然上路。
一弯小河,几行垂杨,五六家竹棚作顶,木板为墙的小酒店,临河而建。
河里有船,只是几只连篷都没有的小舢板。
黄河路从垂杨下沿着河岸—直向西伸展,不知道到什么地方。
树干上拴着四匹健粑,一匹匹神骏非常,一个店伙计正在替牲口上料。
一辆装饰豪华的篷车,赫然停在一这小店的门外。
车上那面青龙牙旗正自随风飘展。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