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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拐了六七个弯,顶在他后腰的匕首突然消失了。
他 能感觉到自己已不在狭窄的胡同里。只是眼前一团漆黑,根本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他站住了,呆了片刻,又抬起双手向前摸索着走了几步。
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又摸索着向左右两边各走出了十来步,任何东西都没有碰到。
这是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但有两点他已经能够确定,这里绝非野外,在野外多多少少会有些光亮。再就是这地方很宽敞,应该是一间很大的屋子。
他重重地在地上跺了跺脚,扬声道;“拿匕首的老兄,你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只听见一阵嗡嗡的回音。
上官仪有些着急了,又扬声道。“芙蓉姑娘,你在哪儿?
请相信在下绝无恶意。”
“既然到了这里,阁下是善意还是恶意已经不重要了。”
黑暗中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上官仪心中又一凛。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很远,很缥缈,又似乎很近,像是有人俯在他耳边低语。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何人?”
那个声音道:“阁下何人?”
这声音竟然变了,赫然正是上官仪自己的声音。
上官仪头皮不禁发麻,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又阴森森地道:“你真想知道?”
上官仪道:“不错。”
那个声音“咯咯”地嘶笑道:“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阁下可就回不去了。你不后悔?”
上官仪道:“不后悔。”
那个声音似乎叹息了一声,道:“其实,阁下尚有数十年阳寿。但你一定要自己送上门来,本王也不能不留你。这里正是阎罗殿!”
上官仪愕然。
那个声音道:“怎么,后悔了吧?”
上官仪忽然笑出了声,道:“原来这里是阎罗殿,阁下想必就是阎王爷啰?”
那个声音道;“正是本王。”
上官仪笑道:“幸会幸会,敢请王爷下令举火,在下实在是想一睹王爷尊容。”
没有回答。
上官仪又道:“阎王爷竟然不敢见人,岂非咄咄怪事。”
仍然没有回答,但黑暗中跳出了一点如豆的灯光。
惨碧色的灯光照亮了一张惨碧色的脸,也在上官仪眼前勾勒出了几条模糊的似人非人的身形。
上官仪拱手道:“在下的眼睛一向不太好,敢请王爷下令多点上几盏灯。”
惨碧色的睑似乎动了动,立即有一溜火光在他后面亮起。
上官仪眯起双眼,再慢慢睁开,很满意地吁了口气,笑道:“在下直到刚才,才真正感悟到光明之于人的重要,也才真正懂得了‘飞蛾扑火’这四个字的含义。”
明亮的火光中,他已看清自己正站在一个大殿的中央,正对着高踞在大案之后的面色惨白的“阎王爷”和“阎王爷”
座下的判官小鬼们。
此时此刻,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阎王、判官、牛头马面们显然都怔住了。
牛头大喝道:“见了王爷,还不下跪!”
上官仪看着他,笑眯眯地道:“拿匕首的老兄,你头上戴了那样一个怪玩意儿,不觉得气闷吗?”
牛头一愣,马面已沉声道;“死到临头,你还敢油嘴滑舌,花言巧语!”
上官仪皱了皱眉,道:“你知道不知道在下有一样很奇怪的本领?”
马面一怔,道:“你说什么?”
上官仪淡淡道:“在下只要听过一个人的声音,就绝不会忘记,而且能根据声音找出这个人,你信不信?”
马面默然。
上官仪笑道:“你不敢再说话了?已经迟了,扛磨盘的老兄,在下对你的一身硬功可是非常钦佩呀。”
他笑嘻嘻地对“阎王爷”道:“你们这身打扮的确很能唬人,尤其是王爷这身行头,看上去很像回事,不知是从哪个戏班子里借来的?”
“阎王爷”冷冷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仪悠然道:“这里既是阎罗殿,王爷怎会不知道在下是什么人呢?阁下如果想知道在下是谁,则请以真面目相见。”
“阎王爷”冰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的双眼,忽然一叹,伸手在脸上一拂。
上官仪不禁暗暗吃了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地道:“阁下的真面目可比那张鬼脸精神多了。”
的确,取下面具后的“阎王爷”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很有一股慑人的英武之气,只是他的面色十分苍白,宽阔的前额上,布满了深重的皱纹。
他冷冷盯着上官仪,冷冷道:“阁下是什么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上官仪深深一揖,道:“在下上官仪。误入前辈住地,请前辈见谅。”
“上官仪?”中年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眼中闪动着锐利的寒光,“阁下气宇不凡,胆识过人,想来在江湖上绝非无名之辈,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上官仪淡然一笑,道:“上官仪本非江湖中人,前辈没听过这个名字,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中年人慢慢道:“这么说,你也不认识我?”
上官仪又一揖,道:“请恕在下眼拙。”
中年人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上官仪心神急转,道;“敢问前辈,芙蓉姑娘是否也在此间?”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冷冷道:“不错。阁下为什么要跟踪她?”
上官仪的眼中显出很神往的光彩,悠悠地道;“在下少年时读杜工部《观公孙大娘舞剑器》,一直心向往之,惜乎不得一见,今日在醉仙楼中得见芙蓉姑娘舞剑器之神采,不觉迷醉…·”
中年人口中微微“嘶”了一声,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淡淡道:“原来阁下是个读书人。”
上官仪道:“惭愧,惭愧。在下读书不成,练剑又不成,所以才想着来京城里托点门路,谋个一官半职,聊以糊口。”
中年人的面色已大为缓和,嘴角边已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难怪酸起来让人受不了,原来是个半瓶醋。阁下也不必过谦,读书人能有阁下这样的身手,已经很难得了。”
上官仪道:“谢前辈夸奖。”
中年人道:“你在京城里所居何处?”
上官仪道:“在下因所带银两不够,暂借住太医院于医官家里。”
中年人沉吟着,慢慢道:“现在,你想不想见见芙蓉姑娘?”
上官仪两眼顿时大放光明,喜道:“当然想,当然····请前辈成全。”
中年人一笑,眼中满含讥讽之意,道:“芙蓉,出来见见这位公子。”
上官仪只觉眼前一花,芙蓉已出现在中年人身边。
中年人指着上官仪道:“就是他?”
芙蓉瞟了上官仪一眼,微笑道:“是。”
上官仪冲芙蓉深深一揖,道:“在下担心姑娘一个人会碰上什么意外,是以一直尾随,那两个人没有…··没有伤着姑娘吧?”
芙蓉浅浅一笑,道:“大喊‘有强盗’的人,就是上官公子?”
上官仪道:“不错。”
芙蓉的目光在他周身一溜,道:“公子是不是受了伤?”
上官仪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要姑娘没事就好。”
芙蓉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转脸去看中年人。
中年人沉吟着,忽然道:“阁下刚才说只要听过了一个人的声音,就绝不会忘记,是吗?”
上官仪道:“不错。”
中年人道:“阁下还有什么特殊的本领?”
上官仪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如果是在下不该也不能记住的事,在下转眼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中年人看了看芙蓉,稍一沉吟,道:“阁下刚才说是住在于医官家里?”
上官仪道:“是。”
中年人道:“好。你走吧。”
上官仪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来京城没有几天。方才跟着芙蓉姑娘一阵乱转,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前辈能否指派一人送在下回去。”
中年人淡淡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得先委屈阁下小睡片刻。”
话音未落,他已伸出食指凌空一弹,一缕劲风直袭上官仪。
上官仪浑身一震,翻了翻白眼,软软地摔倒在地上。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我实在看不透这人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书呆子。”
“马面”道:“此人心机深沉,来历不明,弟子以为该杀了他,以免多生枝节。”
芙蓉道:“无论如何,他总算是救过我,咱们还是好好把他送回去吧。”
中年人淡淡道:“就凭他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想来也不是什么有来头的人,你们两个送他回去,到于府院外,再解开他的穴道。”
“牛头”、“马面”躬身道:“是。”
芙蓉目送沉睡不醒的上官仪被抬出大殿,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中年人温言道:“你怎么了?”
芙蓉摇了摇头,道:“舅父,我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中年人道:“哦?你说说看。”
芙蓉道:“我……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可是……可是,又不像是他……”
中年人微笑道:“好孩子,你累了,也太紧张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第六章 九峰禅师
三月二十六。石花村。
一大早,卜凡家就来了客人。
虽然几年来石花村的村民们对卜凡家不时有客人上门早已习以为常。但这位客人的登门仍然很让他们意外。
因为来人又是一个和尚。
只不过这次来的并非老和尚,而是个小和尚。
常去潭柘寺上香的几位村民认出这个小和尚是寺里的知客僧。他们不禁奇怪,道衍早就死了,寺里的小和尚来找卜凡干什么呢?
卜凡自己也很意外、他实在没想到知客僧是奉九峰禅师之命,来请他去寺里清谈的。
他当然没有忘记二十一那天九峰禅师曾约地至潭柘寺一晤。但他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句口头上的客气话而已。
既然九峰禅师如此郑重其事地来访他,卜凡当然不能不去。
虽说他与九峰禅师没见过几次面,更谈不上熟悉,但以前每次与道衍会面时,都会听道行谈及他这个惟一的弟子,而且言辞之间对九峰关于佛法精义的一些见解大为赞赏。
卜凡自然不会放弃与这位高僧清谈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这几天来,他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也正想出去散散心。清理一下自己繁乱的心绪。
若想静心,岂会有比离石花村不过十里的潭柘寺这样一座清幽的千年古刹更好的地方?
潭柘寺卜凡已去过多次。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寺院里那一株株高大的白皮松。
站在树下,任细碎的树影覆满全身,眼前所见是霭霭的轻烟,耳中所闻是清悠的钟声,清脆的木鱼声与众僧的经课,更有清风时时拂过,送来淡缈的木叶清香,真让人有一种飘然世外之感。
但今天,还未走近山门,卜凡就很吃了一惊。
潭柘寺外,车马骈阗,冠盖云集,一座清幽的千年古刹,竟似变成了十丈红尘。
卜凡不禁为之瞠目,问知客僧:“寺里今天怎么这般热闹?”
知客僧似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本寺重修工程昨日完工。今儿方丈大师举行大殿新塑佛像开光仪式,是以京里的大人们都来祝贺、观礼。”
卜凡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看来,今天想来潭柘寺静静心是不可能的了。他不觉很是奇怪,九峰禅师为什么要赶着这最热闹的一天约他来寺里呢?
九峰的特殊身份和他在谭柘寺中特殊的地位决定了他今天一定会很忙,他有时间与卜凡“清谈”吗?
卜凡不禁苦笑。
他远远看见九峰禅师时,笑得就更苦了。
九峰禅师与一位身材矮小,窄额短眉,小眼隆鼻,身披锦红袈裟的僧人一起站在山门外,正与一群锦衣玉带的王孙公子之流辑让周旋。
离山门尚有十来步,九峰禅师已看见了卜凡,看样子他很想迎上来,却一时脱不开身,只合什为礼,向这边点了点头。
卜凡自己也被人拖住了。
拖住他的是几位风雅之士。
卜凡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一人笑道;“如此佛门盛会,怎能不来观光?”
另一人道:“你不也来了嘛,我等正想着等开光礼毕,一齐去贵府上共谋一醉呢!”
卜凡大笑:“好,一言为定。”
说笑间,已走进山门。
九峰禅师扯了扯卜凡的衣袖,低声道:“这边走。”
缓步绕过天王殿,眼前已是大雄宝殿。殿前人头攒动,香烟缭绕。卜凡抬头看着修饰一新的殿顶飞檐,淡淡道:
“重修之后,气概可比以前大得多了。”
九峰禅师淡然一笑,不搭腔。
卜凡叹了口气,又道:“皇帝下令重修潭柘,本因道衍师在此清修,而今寺宇一新,道衍师却早已圆寂。真令卜某有物是人非之叹。”
九峰禅师又一笑,淡淡扫了卜凡一眼,道:“居士认为皇帝这样做有意义吗?”
卜凡一怔,道;“大师何出此言?”
九峰禅师拢着手,目光慢慢地四下扫过,悠悠地道:“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