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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掠到胡同的尽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苦笑着,自屋顶上跳下,沿着胡同往回走。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看来,古话总是有道理的。
看来,胡间里还有别的岔道,他跃上屋顶,是不想多走弯路,反而错过了。
当然,他不愿沿着胡同往前走,最主要是不想遭到暗算和偷袭。
他相信公孙璆及其部属没有从这里撤走,而且,他们的警戒一定比他上次跟踪芙蓉时,还要严密得多。
在这种时候,一个身着禁军制服的人出现在胡同里,后果再清楚也不过了。
拐了几个弯,上官仪发现了被他错过的那个岔道口。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上次,就是在这里,他发现芙蓉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而他的后腰处,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周安静极了,静得连一队蚂蚁正沿着墙角搬家的声音他都能听见。
世事大多如此,你盼着有什么事发生时,结果十之八九是失望,而你躲之惟恐不及的,却总会缠住你。
上官仪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举步走进岔道。
岔道更窄,也更黑。
拐了三四个弯,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站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浑身的汗毛顿时全都竖了起来。
一件冰冷黏湿的东西突然贴在了他小腿上。
他右脚猛地向前一踢,却没能甩开它。
是一只手。
上官仪心里一动,将踢出的右脚慢慢收回。
这只手仍贴在他小腿上,冰冷黏湿的手指不住哆嗦着,像是想抓紧他,却又没力气抓紧。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呻吟似的哀求:“这位爷,赏口饭吃吧。”
上官仪左手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根亮起的火摺子。
就在他脚下,墙根边,半倚半躺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的说话声,上官仪真会以为他是个死人。
饿死的人。
这人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外,只剩下又干又皱的一层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在那件褴楼污秽的衣服下,还有一个人的躯体。
他的手抖抖索索地在上官仪小腿上摸索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大爷…··军爷,可怜可怜吧,我·…·我都三天…·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看他的样子,岂止三天,绝对有三个月没吃饭。
上官仪看着他,慢慢蹲下来,道:“实在对不起,我身上没带吃的东西。”
这人失神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道:“钱呢?大爷赏几文钱也行啊。”
上官仪伸手入怀,摸出十几文铜钱和两小块碎银子,正准备递过去,又停下了。
他指着墙角下一盏破灯笼,道:“你的?”
这人像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喘息着,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仪道:“能不能给我?”
这人摇头。
上官仪将手中的铜钱和银子在他眼前一晃,道;“我买,你开个价吧。”
这人失神的双眼顿时多了几分神光,道;“五两····不,不,十两!”
他忽然变得有力气了,伸手抢过那盏破灯笼,紧紧抱在怀里。
上官仪一笑,掏出一锭银子,道:“我给你二十两。”
这人呆呆盯着银锭,又转眼盯着上官仪,忽然伸手抓过银锭,就往嘴里塞。
上官仪吓了一跳,道:“这个可不能吃…··”
这人白了他一眼.狠狠在银锭上咬了一口,凑到眼前,仔细看上面的牙印。
上官仪不禁好笑。
原来这人是在验银锭的真伪,成色。
这人看了好几眼.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胳膊一拂,将灯笼扫到上官仪脚边,道:“归你了,点上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上官仪微笑着点起灯笼,微笑着慢慢往前走。
没走上十来步,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也倚在墙根下,也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看见上官仪,便直着嗓子叫了起来:“大爷,可怜可怜,赏几文钱吧。”
上官仪淡淡道:“你也三天没吃饭了?”
这人道:“什么话!我刚刚还饱饱吃了一顿。”
上官仪道:“那我凭什么该可怜你?”
这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理直气壮地道:“这个!
就凭这个!”
上官仪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只剩下了半条。
这人直瞪着他,大声道:“行不行?”
上官仪笑道:“行,当然行,你想要多少?”
这人的口气却突然软了下来,道:“只求大爷可怜,大爷赏多少都行。”
上官仪摸出一小块碎银.丢到他身上,笑道:“够不够?”
这人一把抓过银块,死死捏在手心里,直着嗓子叫道:
“大爷真是好心人!好心有好报,大爷一定能升官发财,早生贵子!”
上官仪冲地点点头,笑道:“多谢吉言。”
他刚转过身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自己已很难再迈出半步。
刚才还空荡荡的胡同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人。
十几双手抢着往他身前伸,十几张口中都在叫着:“大爷,可怜可怜吧!”
上官仪怔了怔,慢慢向后退去。
只退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停下。
身后,也冒出了十几双手。
这些手已伸到他身上,更有几只竟然直往他怀中探去。
上官仪不禁苦笑。
什么时候这个胡同里成了乞丐们的栖息地了?
他左手提着灯笼,举在胸前,右手伸进怀中,口里叫道:
“别急,大伙儿都有份!”
乞丐们根本不听他的,一齐向他拥过来。
推推搡搡间,他手中的灯笼已被达落了。
四周又陷入黑暗。
上官仪心中一凛,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感到了杀气。
纯正而强烈的杀气。
一瞬间,他已知道就在他身前身后,至少七柄钢刀已经出鞘。
他猛一旋身,撞开挤在身边的几名乞丐,身形拔起,掠上了墙头。
尚未站稳,一股劲风已扑面而来。
上官仪仰身倒下,两手反撑住墙头,右脚尖轻轻一挑。
“噗!”地一声,一条黑影惊呼着掉进了下面的胡同里。
黑暗中立刻响起了怒骂声。
上官仪正欲开口,却发现脚下的墙壁突然晃动起来。
这群花子总不会是想连墙也推倒吧?
转眼间,他又看见对面那道墙正在向他接近。
墙头上有人。
四个人,四柄已出鞘的钢刀。
刀刃在淡淡的月光下发出暗青色的冷光。
墙在动。刀刃不动。
四柄刀纹丝不动地斜伸在空中,凌厉的杀气已笼罩住上官仪身前所有要害。
上官仪一时间却很难站稳。
他脚下的墙壁剧烈地晃动着,墙头正一块一块地塌落。
刀光闪起。
上官仪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柄短刀。
“当”地一声,火花四溅。
只一声,砍向他的四柄刀已全被磕开。
他目光向身侧一溜,斜掠而起。
身在半空,他心里不禁叫一声“苦也。”
他准备落脚的那重屋脊竟在眨眼间消失了。
一根齐眉棍呼啸着扫向他双腿。
刀风飒然。
刚被磕开的四柄钢刀已再次在他身侧闪起森冷的刀光。
上官仪在空中一屈身,左脚尖已点在棍头上,右腿一伸,一盘,将齐眉棍拨到一边,左臂伸出,左拳已结结实实击中了一个人的腹部。
这人丢开齐眉棍,痛哼出声,双手抱着肚子滚到了一旁。
刀光如附骨之阻,紧随而至。
上官仪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去死吧!”
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
凌厉的刀风中,漫天的刀影如一大片乌云,飞速向他卷来。
上官仪双脚一错,闪身掠进了乌云里。
“噗,噗”两记轻响,几声惊呼。
乌云消散。
朦胧的月光中,四条人影踉跄着向四面散开。
上官仪双手一张,“当啷啷”几声脆响,地上多了四柄刀。
他冷冷哼了一声,慢慢向一条黑影逼去。
黑影沉重地喘息着,踉踉跄跄往后退。
他的眼睛在疏淡的月光下闪光。
那目光里满是痛恨,满是痛苦。
上官仪知道他很痛苦。
在夺刀的同时,他在这人的腹部捣了一拳。
那一拳他只用了四成力道,但显然已将这人的五脏六腑都震动了。
突然,正喘息着后退的黑影不见了,上官仪面前多了一堵墙。
墙头上撒下一阵锐利的尖啸声。
“暗器!”
上官仪一闪身,已紧贴在墙上,双掌一圈,一股汹涌的力道将如雨的暗器震偏了。
他还没顾上松口气,他背后又感到了一阵刺痛。
一侧身,他看见了两支雪亮的抢头。
抢头自墙后扎出来,已挑破了他后背的衣衫。
他双手疾探,抓住抢头,猛力一抖。
墙后传来两声惨叫。
上官仪深深吸了口气,双掌齐出,向墙上击去。
“轰隆”一声,墙壁被击开一个大缺口。
上官仪穿墙而过,却一下怔住了。
墙后,空无一人。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上官仪右手短刀横在胸前,左手在墙壁上摸索着。
这是堵木墙!
这堵墙实际上是木板拼就,只不过外面涂上了一层泥灰而已。
他蹲下身,晃亮火摺子。
火光照亮了墙脚下面一排鹅卵大小的圆溜溜的铁丸。
铁丸上徐有一层厚厚的油脂。
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了这墙壁为什么能无声地滑动了。
寂静的黑暗中,又有一阵锐利的风声响起。
上官仪侧身掠开丈余。
一阵疾如暴雨的“咄咄”声后,木墙上已钉上一大片箭簇。
上官仪长身掠起,短刀幻起一片夺目的光影护住周身,疾扑向前。
他看见的,又是一堵墙。
“当”地一声巨响,他的左肩顿时麻木,人也被弹开数尺。
他撞上的不是木墙,而是一堵铁墙。
铁墙飞快地向地逼近。
双脚一落地,他又腾身而起。
一排利箭射进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上官仪在空中一个展身,如一只大鹏般掠过墙头,疾扑而下。
墙后又是空无一人。
一时间,上官仪很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里。
很快,他已镇定下来。
这种时候,决不能慌,更不能着急。
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静静地等着。
正如下围棋,很多时候,等着对手先出招,往往是最好的进攻手段,也是最佳的取胜之道。
你能沉得住气时,对手很可能就会着急了。
上官仪静静地坐着,不动,不说话。
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也干脆闭上了。
终于,花子们沉不住气了。
上官仪听见了铁丸滚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墙。
前后左右,四面墙在飞速地向他挤压过来。
他不动。
“轰”地一声,四面墙已接在一起。
听声音就知道,这四面全是铁墙。
如果再加上一块屋顶,他无异于被关进了一间铁屋子里。
他还是不动。
一阵使人牙酸的“吱吱”声在头顶上力响起,上官仪抬起头,看到左右两面墙上,各伸出一块铁板。
两块铁板正在向中间伸展。
这就是屋顶。
上官仪忽然腾身而起,眨眼间他的人已在屋外。
这次,他终于看见了人。
一大群人。
他还看见了灯笼。
十几盏灯笼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这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他虽然从铁屋脱身而出,却仍在他们的包围圈内。
上官仪微笑道:“奇怪。”
他突然说出这样两个字,这群人显然更觉得奇怪。
“你奇怪什么?”
人影一闪,刚才在胡同里卖灯笼给上官仪的那人排众而出。
上官仪淡淡道:“这位老兄,你可真不像个三天没吃一顿饭的人。”
的确不像。
这人虽说瘦得像个竹竿,可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上官仪笑了笑,接着道:“刚才他还说我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升官发财,早生贵子,可一转眼,诸位却又费尽心机要杀了我,这事要不奇怪,天下也就没有奇怪的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站在人群中拄着根单拐的跛子。
瘦竹竿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y’
上官仪掸了掸衣襟,道:“你看呢?”
瘦竹竿目光一凝,道:“阁下如此身手,却甘心做朝廷的鹰犬,不觉得可惜?”
上官仪淡淡道:“不进禁军,又怎能升官发财?”
瘦竹竿道;“那我们就没有杀错人!”
九个字还没说完,他已攻出了十招。
拳风掌影立即将上官仪襄了进去。
上官仪轻轻一旋身,轻松避过。
瘦竹竿面色大变。
“让我来!”
跛子拄着单据,一扭一拐地走进场中。
上官仪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微笑道:“杀官造反,可要诛连九族,你可得想清楚了。”
破子单拐一横,扫了过来,口中骂道:“想,想你娘个头!”
劲风忽起,上官仪的衣袂已被激得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