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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虓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大步走向中间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白色的杉木条案,躺着用白布覆盖住的三十二具尸体。
白纱罩灯散发着白色的光。
佟武指着中间两排条案,道:“这是东厂的公公。”转而指了指墙边的一排五张条案,又道:“那是他们。”
洪虓毫不犹虑地走近中间一排,掀开白布,俯下身,仔细观察着每具尸体上的伤口。
东厂的二十七人中,有十九人身上都只有一处伤口。
足足三炷香工夫过去,洪虓才直起身,走向墙边。
这次,他看得更仔细。
又是三炷香工夫过去了。
洪虓将白布仔细地盖好,一言不发,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院门,杨思古突然弯下腰,扶着墙,剧烈地呕吐起来。
洪虓冷冷地看着他,低声道;“行了!”
杨思古显然想忍住,却忍不住。
佟武突然用一种自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道:“就让他吐吧。”
洪虓冷冷地闭紧了嘴。
佟武道:“其实,属下也很想吐。”
洪虓着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就不想?”
佟武怔住。
杨思古愕然。
洪虓叹了气,低声道;“只是不该在这里吐。”
一回来,洪虓就快步冲上小楼,将佟武和杨思古丢在楼下花厅里。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洪虓才重新露面。
他下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人备酒,而目一定要酒性最烈的烧刀子。
在佟武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洪虓喝酒。
洪虓的酒量竟然不错。
七八杯性烈如火的烧刀子下肚,他的脸色竟然没有丝毫改变。
喝下第九杯酒,洪虓终于说出了他下楼后的第二句话。
他问杨思古:“你看出什么了?”
杨思古道:“东厂的二十七人中,有十九人都死在刀下,而且是一刀毙命。”
洪虓慢慢斟着第十杯酒,道:“还有呢?”
杨思古道:“可以肯定,那是他的刀。”
洪虓放下酒壶,却没去碰酒杯,淡淡地道:“的确是他。从伤口的部位来看,正是他习惯出手的部位。你还看出了什么?”
杨思古道:“没有了。”
洪虓转向佟武:“你呢?”
佟武道:“那十九人中,有十二人的伤口比其他七人的大,而且深,似乎他出手格杀这十二人在后,…··老实说,这不太像他。”
洪虓道:“为什么?”
佟武道:‘’因为,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也很讲究杀人的技巧,如果一刀就能致敌死命,他绝不会浪费哪怕将刀多刺进半分的力气。”
洪虓点头道:“不错,那十二人的创口比其他七人的要大一些,绝对是拔刀时又用力划动了一下,这对他那样的高手来说,是不可想像的。”
高手不仅不肯浪费一丝精力,更不肯浪费一点点时间。
敌手既然已死,则拔回刀时,绝对没有必要再扩大创口,这样做,只会延缓将刀拔回的速度。
洪虓道:“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佟武道:“什么?”
洪虓道:“在格杀了七人之后,他突然失去了自控能力。”
佟武暗暗吃了一惊。
他不能不佩服洪虓的判断力。
洪虓道:“这说明,芙蓉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若非如此,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佟武默然。他当然知道上官仪为什么如此重视芙蓉。
洪虓道:“他手下的五个人身上,你们是不是也看出一些线索?”
杨思古道:“没有。”
佟武道:“属下觉得,在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况。”
洪虓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道:“你错了。”
佟武道:“属下不懂。”
洪虓道:“他们身上的伤口说明东厂的实力比我们想像的要强大得多。可以肯定,这五人死于一流高手之手。
而以东厂的实力,竟然只格杀了五人,却损失了二十七人,这又说明他现在已经有反击我们的实力。”
他顿了顿,又道:“你知不知道他进袭东厂时,带了多少人?”
佟武道:“据东厂的人说,有五十之数。’”
洪虓嘴角微微一挑,不无讥讽地道:“东厂总是会夸大一些的,我估计,不会超过三十人。”
佟武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在他的实力进一步扩大之前找到他,吃掉他应该不成问题。”
洪虓慢慢地点着头,端起了第九杯酒。
酒杯已举到嘴边,却又放下了。
佟武的两只手紧紧按在膝盖上,手心不断沁出冷汗。
他的心已提到嗓子跟上,心跳几乎停顿。
终于,洪虓举杯一饮而尽,低声道:“必须尽快查找出他的行踪。”
佟武道:“使者放心,虽说东厂有太子撑腰已不大买属下的账,但锦衣卫还是能够加以利用的,有他们遍布京城的眼线,迟早能将他挖出来。”
洪虓淡淡地道:“只能早,不能迟。”
佟武怔了怔,道:“是,属下会尽力……”
洪虓道:“有一条现成的线索就在眼前,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佟武略显吃惊地道:“什么线索?”
洪虓道:“芙蓉。”
佟武道:“只可惜属下根本打听不出她被关押在哪里洪虓淡淡地道:“不用打听,明天,她肯定会露面。”
佟武道:“明天?明天她就要被当众斩首……”
他忽然瞪圆了双眼,大张着嘴,哈哈地道:“使者不会是想……想…·”
洪虓道:“不错,劫法场!”
杨思古立即跳了起来,道:“太冒险了!师叔,这太冒险了!”
洪虓道:“你呢?你怎么看?”
佟武道:“请恕属下直言。”
洪虓道:“讲。
佟武道:“属下认为不可行。”
洪虓道;“为什么?”
佟武道:“一来处决如此重要的人犯,而且太子已亲自过问,法场守备必定极其森严,二来我们果真有所举动,不仅会遭到朝廷方面的全力追缉,也会在他面前暴露目标。”
洪虓道:“你以为我在京城里对他来说还是一个秘密吗?”
佟武怔住。
洪虓叹了口气,道:“告诉你吧,他已经来过这里,上过这幢小楼!”
佟武目瞪口呆。
他的震惊绝不是硬挤出来的,因为他的确没想到凭上官仪的身手和一贯的谨慎细心,竟会留下一丝痕迹,更没想到会被洪虓发现。
洪虓道:“所以,我们早已处在明处。可只要我们将芙蓉控制在手中,就算她拒不吐实,我们也能以逸待劳,等他先出牌!”
杨思古道:“可是朝廷方面…”
洪虓道:“一旦得手,我们完全可以撤出京城,朝廷方面又能奈我何?”
佟武道:“刑场四周,肯定会遍布锦衣卫、东厂和大内的一流高手,我们的损失一定会很大。”
洪虓道:“如果不能控制住芙蓉,任由他坐大,我们的损失一定会更大。”
他顿了顿,接着道:“再说,他大概也不会看着芙蓉被斩首而坐视不管吧?’”
佟武道;“使者的意思是。他也会去劫法场?”
洪虓道:“既然他能强攻东厂,为什么不会劫法场?
一旦我们动手,他紧接着也会动手,东厂、锦衣卫的高手们总不会只对付我们,不对付他们吧?”
佟武站起身,道:“使者已经决定了?”
洪虓点头。
佟武道:“属下该走了。”
洪虓道:“去找锦衣卫的马指挥?”
佟武道:“是,属下只希望现在去还来得及。”
洪虓道:“无论是否打探到消息,天亮前,一定要来见我。”
佟武道:“是。”
*** *** ***
上官仪微笑道:“我知道洪虓一定会这样做。”
佟武道:“还有一个问题。”
上官仪道:“你担心芙蓉真的落到洪虓手上?”
佟武道:“是。”
上官仪道:“不会。”
杨威道:“一旦他们动手,必定会吸引住所有守卫的注意力,所以能接近芙蓉身边的人绝不会多。”
佟武道:“但这些人肯定是真正的高手。”
杨威摸出一个扁长的银匣,微笑道:“在那种情况之下,再高的高手,只怕也躲不过它。”
佟武一怔,脱口道:“暴雨梨花针?!”
上官仪道:“不错。”
“暴雨梨花针”以机簧发射,力道之强,可在十丈之外,穿透三分厚的铁板。在被江湖人视为最霸道的七种暗器之中,排名第四。
杨威道;“我们共有十匣‘暴雨梨花针’,一次就能发出三百二十枚钢针,不仅能在芙蓉四周形成一道坚强的封锁线,而且能为我们赢得撤出的时间。”
佟武轻吁一口气,又道:“如果洪虓一定要等我们先动手呢?”
上官仪道:“就算他能等,也没关系。”
杨威道:“一旦刽子手举刀,他们仍不动手,我就先发暗器,击毙刽子手。”
上官仪道:“刽子手被击毙,刑场必然大乱,洪虓必定趁机先发制人。”
他笑了笑,道:“你想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芙蓉被别人救走?”
当然不会。
上官仪道:“再说,明天我也会在刑场上。”
佟武吃惊道:“你?”
上官仪笑道:“羽林卫指挥佟大人既然不太为太子所信任,那么维持刑场秩序的重任,当然就落到了禁军虎贲左卫骁骑营头上喽。”
佟武道:“可你不能出手。”
上官仪道:“为什么?”
佟武道:“你一出手,就会被洪虓认出来。”
上官仪道:“但我可以左右骁骑营马队进攻的方向。”
的确,刑场一旦大乱,洪虓安排的人手必定会出击,在这种时候,只要身为骁骑营校尉的上官仪振臂一呼,所有骁骑营的军士都绝对会将矛头对准洪虓的人。”
杨威道:“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刑场的地点会不会临时改变。”
佟武道:“绝不会。太子此举,是想杀一儆百,当然希望围观的人越多越好,所以,刑场一定设在菜市口。”
杨威一笑,道:“他大概没想到,菜市口一带的地形,对我们的撤离也是最有利的,白天我已去看过,至少有四条街道可以利用。”
上官仪道;‘请杨兄现在就着手安排,每一个可能起作用的地点,都要安排至少两个我们的人。”
杨威道:“上官兄尽管放心。”
佟武这才真正吁了一口气,四下看了看,道:“公孙前辈呢?”
杨威压低声音道:“我们让他休息去了。”
佟武道:“明天,上官兄不能出手,只有公孙前辈才能对付洪虓……”
上官仪道:“不必。”
佟武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公孙前辈连日来心神太过疲惫,所以我们不准备让他去刑场,以免……”
佟武点点头,又道:“可洪虓…··‘”
杨威道:“我们特意为他一人准备了四匣暴雨梨花针。
再说,他果真亲自动手,也一定会成为锦衣卫和东厂的头号目标。”
佟武紧张的心情终于完全放松,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含笑道:“上官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
上官仪道:“吴诚。”
佟武不禁一怔:“你怎么知道?”
上官仪淡然一笑,道:“如果到现在他不出现,洪虓就不是洪虓了。”
佟武道:“不是洪虓?是谁?”
上官仪笑道:“是天字一号的大笨伯。”
他笑着接着道:“我听说,锦衣卫手中有一种通过西域、从波斯阿刺伯传来的叫‘千里眼’的镜子?”
佟武道:“是。
上官仪道:“你有办法弄一个出来吗?”
佟武奇怪道:“你要它干什么用?”
上官仪在现在这种时候忽然不着边际地扯起毫不相干的闲活来,更令他奇怪。
“听说,用那种镜子,能将很远很远以外的景物收到眼前来,是吗?”
上官仪不答,含笑接着问。
佟武道:“的确是有这种奇妙的功效。”
上官仪道:“你一定奇怪我突然说起这些闲话来,是不是?”
佟武道:”是。”
上官仪道:“其实,如果吴诚不出现,我也不会想到它。”
佟武道:“我还是不明白。”
上官仪一笑,笑得很有些莫测高深,悠悠地道:“你会明白的。”
*** *** ***
太子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你还担心什么?”
马指挥道:“臣担心会有人劫法场。”
太子道:“有东厂,有你的锦衣卫,还有大内的侍卫高手,有什么可担心的?”
马指挥道:“臣亲眼见过贼党首领的武功,老实说,除了佟大人,臣想不起还有谁能对付地。”
太子以手扶额,闭上了眼睛。
又一阵眩晕袭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在加重。
——一定要支持住,一定要支持到这件事情结束!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马指挥道:“佟大人他。…·”
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道:“他一直坚持放了人犯,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马指挥道:“佟大人的想法的确有些异想天开,但他对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