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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爷请放心,小店虽说店面不大,垫上三五十两银子尚无困难。”
秋华起身告辞,笑道:“能获东主信任,小可深感荣幸。小可告辞,等会儿请派店伙前来知会一声,小可即将欠据立下奉上。”
说完,抱拳行礼告退,谢绝夏东主的客气挽留,大踏步回到房中,笑无常已在专诚相候了。
笑无常倚在床上,含笑相候,首先招呼道:“老弟台面有喜色,但不知有何得意的事?”
秋华在床畔坐下,笑道:“老伯病体大有起色,目下已日渐康复,小可准备明日启程,往连云栈盘龙坞走走,希望能顺利将老伯被劫的珠宝取回,老伯可在此地稍候七八天。”
“咦!老弟台准备明日启程?”
“正是。”
“老弟可有银子打发夏店东?”
“呵呵!夏店东很大方,答应小可立欠据,日后偿还。”
“那……那不太好?”
“怎么?为何不太好?”
“老弟台,夏店东与你无亲无故,为何答应立据?据落人手,日后可能贻人口实,对老弟台的声誉十分不利。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日后能否偿还,谁又能知道呢?”
第二十六章 无常财迷窍
笑无常的一顿话,把秋华心中说得冷冷的。是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江湖亡命之徒,经常在和死神打交道,后一刻的吉凶祸福,谁也不敢逆料,留下了欠据,万一身死异地,无法赶回还债,那还了得。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怔在那儿。
笑无常见秋华已经入彀,接着说:“老弟的剑旦夕不离身,想必是武林人,武林人轻财重义,四海之内皆兄弟,何不向当地的同道求助?”
秋华点点头,说:“找同道相助乃是常事,小可不是没想到,可是人地生疏,无处去找,而且此地也没有武林同道。”
“由此往西三十里,有一处地名称大奥谷,住了一位武林中人,也许可以去找他商量商量。”
“真的?那人姓甚名谁?”
“他姓鱼,名跃。”
秋华呵呵一笑,说:“妙极了,这人小可不算陌生,闻名久矣!他真在这儿?”
“在大奥谷,老弟台认识他?”笑无常讶然问。
“闻名并未见面,小可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是个大名鼎鼎的飞贼,近些年已很少在江湖走动了,绰号叫千里旋风,以脚程迅捷名震江湖。好,我去找他。”
说找便找,他立即准备动身。
笑无常心中大急,叫道:“老弟台,目下天色不早,那儿山高林密,不辨路径,这时前往,岂不费事?卅里路不算近,欲速则不达,明早前往岂不方便些?”
秋华沉思片刻,点头道:“老伯说得是,人地生疏,还是明天去好了。”
床的另一端,衰老的灰衣老人正在沉沉入睡。
不久,店伙来了明细帐单,食宿钱加上借款,合计银了三十六两零四百文。
秋华告诉店伙,请店伙转告夏店东,明天他不打算走,明晚再将欠据奉上。
他立即外出,向镇民打听至大奥谷的路径。打听的结果是:大奥谷在西面丛山之中,人迹罕至,可从大散夫下往西的小径前往,樵径岔道甚多,必须沿途向山民询问,不然便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永远找不到那座奥秘的山谷。
次日一早,他踏上了西行山径。出门人路挂在嘴上,不怕找不到大奥谷。
昨日午后,翻天鹞子已先到大奥谷了。
炎阳如火,他匆匆向西赶。他身后半里地,灰衣老人一反往日的龙钟老态,健步如飞,远远地盯在他身后。
大奥谷像一条蛇,躺在丛山之下,古林蔽天,禽兽成群,数十里内渺无人烟。谷口北端数里,散住着二三十户山民,彼此的住处相距不远,但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山民表面上是当地种山采药的良民百姓,也是当地的猎户。其实,大多数是大明皇朝的问题人物,隐身在这一带穷山恶水之中,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入谷三里地,使是一座四周建了防兽木栅的庄院,建了五六户人家,约有人丁三十余口。他们的庄中主持人,便是千里旋风鱼跃大爷。这些人耕种着溪流两侧的田地,也不时猎些瘴鹿到大散关出售,男耕女织,各司其事,不怕外人骚扰,不怕官府找麻烦,算是化外之民,也是世外桃源。
鱼大爷的大名,在本地不亮,叫跃,庄中人称他大爷而不名。
鱼大爷上有慈母,下有妻儿,一家子乐也融融。他年已四十开外,人才一表,古铜色的脸庞,留着短须,身材结实健壮,一双虎目焕发着精明机警的光芒。
昨晚,鱼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气氛显得不寻常,紧张气氛弥漫在整座庄院的四周,一家老小笼罩在忧虑的阴影中。
鱼老夫人二十四岁得子,三十岁丧夫,守节抚孤主持家计,由于溺爱过深,儿子鱼跃便成了个无法无天之徒。
鱼跃十余岁便逃走出山,流落江湖投师学艺,沦入黑道做了大名鼎鼎的飞贼。
五年前,他目睹一桩惨绝人寰的逆子陷亲的惨事,逆子不孝作奸犯科,最后因杀人纵火罪被官府绳之以法,法场处斩时,逆子的生母在法场用利箭刺喉自杀,濒死尚仰天呼号,向神灵和祖先谢罪,请神灵和祖先饶恕她养子不教的过错。
鱼跃不是大奸大恶的人,目睹其事天良发现,星夜奔回故乡,长跪母前请求慈母宽恕,发誓今后重新做人,永远不离慈母膝下,痛改前非不再在江湖中鬼混。
他成了家,三年前生了爱子鱼祥。
但今天,他陷入痛苦绝望之中。翻天鹞子花明兄弟不期而至,要求和他设法擒捉秋华。
贼人志在必得,表明态度说,假使不肯合作,那么,他们必将向大散关官府揭发千里旋风的身份。同时不惜以反脸相威胁,老妇稚儿谁也不敢保证安全,不由鱼跃不忧心如焚。
鱼老夫人不知来客上门为了何事,但看了爱子的神情,知道有点不妙,可能有大祸临头,意会着她所惧怕的事已经光临了。
鱼跃不敢将实情禀明母亲,心中暗暗叫苦。
午牌初,秋华终于踏入了大奥谷。
小径沿溪上行,穿越参天古林。不久,前面突然开朗,出现了田野。谷道转折向西北行。转过前面的峰脚,大奥谷鱼宅赫然在目,两丈余高的木栅,排列出整齐的圆弧,栅门闭得紧紧地。宅四周的田野中没有人,犬吠声震耳。
他先打量四周的形势,察看进退路线,以便万一动起手来,事先有所凭藉。
察看毕,他挺了挺胸膛,大踏步走向栅门。他当然知道一个江湖大贼的住处,必定等于是龙潭虎穴,既然敢向里闯,就不能有所畏怯,更不可轻敌,反正已经来了,就得作最坏的打算,也得有必须成功的信念。
站在栅门外,门内十余头巨型猎犬张牙舞爪狂吠示威。他拾起一根木棍握在乎中,高叫道:“里面有人么?”
片刻,里面有人喝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他嘿嘿笑,说:“贵庄怎么不见有人迎客?人在里外,恶犬已经狂吠不休,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来了生人?”
有人在叱退恶犬,另有人拉开了沉重的栅门,两名村夫用怀疑的目光,不住打量穿着褴褛,但英气勃勃的他。
“客人由何处来?有何贵干?”一名村夫问。
“来自大散关,找贵宅主人。”他朗声答。
“客人尊姓大名?”
“怎么?不先请在下入内?”他反问。
“本处不留外客,客人……”
“你这儿不是鱼当家的宅第么?”
“家主人确是姓鱼。”
“那么,在下就不算是外客。”
“尊驾是……”
“在下姓吴,名秋华,是贵当家的江湖同道。相烦通报一声,说江湖后学吴秋华前来拜会,未具拜帖,来得鲁莽,务请赐予一会。”
两村夫互相用目光示意,然后将栅门打开,说:“请进,小的即禀报主人。”
村夫关上栅门,在前领路。秋华在后举步,目光扫过宅院的四周。数栋木造房屋,看不出有何异处,屋附近有几个小娃娃,好奇地向陌生的来客注视,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岔眼事物,也看不出任何凶险。
“谁知道这儿是大名鼎鼎的飞贼,千里旋风鱼跃的家?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来哩!”他想。
进入厅堂,村夫肃容就坐,奉上一杯香茗,说:“客人请稍候,小的去请家主人出见。”
秋华心中疑云大起,忖道:“深谷中的居所,所养的猎犬可发现里外的生人。按理,大吠示警,这里的人应该提高警觉,久候陌生的来客,为何却一无动静,甚至主人居然像是不加理会,毫无戒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能的呀!”
身在险地,口腹小心,他不饮村夫奉上的茶。不久,脚步声从内堂传到,一表人才的鱼跃出现在后厅门,一面出厅一面含笑抱拳行礼,说:“在下鱼跃,本宅的主人。吴兄,咱们素昧平生,请问老兄在何处得意,怎知鱼某的蜗居在此?请坐请坐。”
秋华行了礼,重行落坐说:“论江湖辈份,鱼当家是前辈。小可出道甚晚,难怪鱼当家对小可陌生。不瞒你说小可在江湖鬼混,一无所成。早些天落脚在鬼迷店,打听出当家的宝宅座落在这儿,不揣冒昧,特前来拜会鱼当家,来得鲁莽,当家海涵。”
“好说好说。兄弟已洗手多年,久不在江湖中走动,对江湖的动静,可说一无所知了。久未与同道们亲近,想不到老弟台今日不期枉顾,在下深感荣幸,且稍待片刻,兄弟治酒替老弟接风,把酒论英雄,听老弟说一说今日江湖中,出了些什么英雄人物。老弟英气照人,举止豪迈,必定是江湖后起之秀中,艺超群伦的英雄豪杰。”
“哈哈!当家的夸奖了。今日江湖中,英雄豪杰多如过江之鲫,其中却没有在下,在下仅是个招摇撞骗敲诈勒索的江湖败类而已。”秋华狂放地说。
“老弟笑话了。”
“不是笑话,而是实情。江湖后起之秀中,五虎三龙是其中翘楚,黑凤黑魅,皆是女中丈夫。至于区区四海游神,大不了聊算江湖混混而已。鱼当家,可知小可的来意么。”
千里旋风注视他好半晌,摇头道:“恕在下愚昧,不知老弟台的来意。请教。”
“小可途径贵地,缺少盘缠,特来向当家的商量商量。”
千里旋风冷冷一笑,问:“老弟是以朋友身份前来借贷呢,抑或是凭江湖道义请求接济的?”
“咱们并非朋友。”
“鱼某早已脱离江湖。”
“但尊驾仍是吴某的同道。”
“鱼某已洗手隐身。”
“江湖上却没听说过鱼当家洗手的事。”
“鱼某从不做欺世盗名的事。”
秋华冷笑一声,说:“鱼当家的意思,是无可商量的了?”
“而老弟的意思,是非要不可?”
“正是此意。阁下作案多年,不义之财当是不少,取之何伤?”
“你凭什么?”
秋华拍拍胸膛,傲然地说:“凭胸中所学,凭一口豪气。吴某游戏风尘,专取不义之财。”
“你好大的口气。”千里旋风冷笑着说。
“好说好说。老兄,放明白些,别小气。”
千里旋风倏然站起,沉声问:“你要强取豪夺?”
“你要这样说,吴某不反对。”
“鱼某可不是省油之灯。”
“吴某也不是善男信女。”
千里旋风击掌三下,两厢抢出八名彪形大汉。
“你看怎样?”千里旋风傲然问。
秋华扫了众人一眼,傲然笑道:“土鸡瓦狗,一击即碎。”
“你很狂。”
“也很骄傲。”
“你要在舍下称英雄?”
“岂敢岂敢。”
千里旋风向后堂叫:“取五锭银子来。”
“五十两银子不够。”秋华叫。
“你胃口不小。”
“还不至于狮子大开口。”
“你要多少?”
“一百五十两。”
“如数拿来。”千里旋风向后堂叫。
“谢谢。”秋华说,离座而起。
“不用谢。那是你花代价得来的,当然目下言之尚嫌过早。”
秋华含笑向外伸手,说:“在下深信可以如数带走,鱼当家请。”
千里旋风向外走,一面说:“你准备怎样拿走?”
“客随主便,尽管划下道来,”秋华笑答。
按江湖规矩,登门打秋风并不简单,并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上门伸手要钱的,即使索讨三五两银子,也必须露两手给主人看看,看值不值得打发。数目太大,那么,主人必将划下道来,看你老兄配不配索讨。
到了屋前的广场,八大汉左右一分,两名村夫取来一张八仙桌,将一盘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桌上,十五锭十两,一百五十两半分不差。
千里旋风往场中一站,傲然地说:“其一,咱们跃过银桌,谁先落地谁便落败。其二,你必须赤手搏敝宅的两位弟兄,不倒者胜。其三,阁下得接住每一锭银子。胜了,银子是你的,败了,老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