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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惊世骇俗的容颜啊,谁在刻画的同时还暗暗地赋之以哀伤?如果撤去这哀伤,也就撤去了胜南的断肠……
胜南不想再为分离而烦忧,一时动情,隔着窗,却把她拥入怀中。
远处似乎有笙歌起,穿过尘埃,越过九霄,剪过流水,掠过峰棱,瞬间,他几乎忘记饮恨刀的存在,战念也开始模糊,只想一直抱着她,直到世界遭遇末日为止……
玉泽眉间写着太多的担忧:“胜南……我真的……很不安……”
胜南紧紧地抱住她,狠狠地告诉她:“蓝玉泽,我林胜南,喜欢的事情崇拜的事情就是和你一同把路走下去,就算把鞋踏破了脚磨穿了,也要牢牢地把你攥在手心里,不准你有片刻的犹豫,不容许你放手,因为这份感情太确定,别人中伤的事情,都不可以影响它,我知道,你还是你,没有变……”
玉泽情绪的低落终于有了改善,因为他的坚定她终于绽现出微笑,微笑中却还带着泪:“胜南,谢谢你相信,谢谢你懂……可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出在我心里……你相信我,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可是没有用,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胜南微微一愣。
玉泽离开他温热的怀里,屋外风雨渐大,她知道他会觉得很冷很冷:“容我好好想一想胜南……中秋以前,我一定会给你答复,原谅我胜南,在不确定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玉泽满面的泪水,她已经开始不确定这份爱情,她的不安会渐渐地把她吞噬,他猜错了她的意,他慢慢地已经走不进她的心,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徒劳,她怕了,他就是败了!
霎时,玉泽和胜南都清楚地明白,爱情,虽然没有斩立决,也已经被悬吊着等待审判,要绞缢几个月,直到爱沦为旧爱,情终于解体!
被处以绞刑的他的爱情,他永远不了解,也永远不相信,为何他的爱,独独选择了这样一条痛苦的死亡之路。怪只怪,今生约得太早,履行又太晚!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色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然后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可是谁都看得出,这场朝雨,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原谅我胜南,在不确定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他最不能听见她这样说,如果她一辈子都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就因为流言妥协……其实,情已经有了断的预兆,甚至,她这句话已经意味着断?!
带不走她,别离了她,他策马纵横疾驰于海州这个陌生的城市,沿途阻碍又相伴的除了海风,就只有他腰间邪恶的饮恨刀。在饮恨刀的角度,爱就是罪过,若爱有罪,绞缢以戮!
想不到,会有那么多恶意的中伤,卑鄙地先去攻击他的最爱……
有些事情,是不是他林阡一辈子都学不会……他真的很想哭,很想笑,很想对着大海狂啸,很想从马上直接跳下去,不,摔下去,他真想……把时间拨乱……
可是,这些,都好空虚,即使办到了都只是自欺欺人,爱还是烟消云散,誓言还是石沉大海!
忽然,饮恨刀像在召唤着他。召唤他作甚?在这一望无垠的海之畔,在这广袤壮阔的雨幕中,在这磅礴傲骨的清风里,饮恨刀召唤他去砍空气、断海浪、掀风沙!
是,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和饮恨刀一起,向这个世界宣战!
所有想绝了我性命却一直畏首畏尾没有胆量的,你们都一起放马过来!
饮恨刀中最可怕的战念,忽然主宰了胜南的心!
第二十九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3)
炉香缭绕,烛影轻摇,夕残照。
胜南清晨便策马出行去接玉泽回他身边,然而经历了一日之久,到月上柳梢仍旧没有踪影……
没有听见他和饮恨刀舞风乱浪时的狂啸,没有看到他因获悉情变而异常凶狠的神色和面容,没有预感他会孤单一个在苍梧的海滩和世界毫无理由地宣战!整整一个落大雨的白昼,谁都以为留住胜南的是缠绵,谁都不知道他却被委婉驱逐!
也便是这天的夜晚,吟儿和云烟共眠一室,许是因为疲累,吟儿早早就入了梦乡,一觉舒醒的时候,感觉得到云烟还心神不宁地在身边翻来覆去。吟儿惺松着问她:“云姐姐怎么还不睡呢?胜南和蓝姑娘现在还应该在一块吧,不会出什么岔子……”
云烟转过脸来看吟儿,鬓发经她一夜的折腾早已经乱了,容颜却依旧美丽高贵又独特:“万一他们在外面游玩忘了回家,也没有找到旅店,淋了雨怎么办呢……”
吟儿顿时觉得云烟好杞人忧天,敷衍了几句就继续睡自己的觉,却猛然一惊,再也无法安眠:为什么……云姐姐什么事都为胜南着想,无微不至……可是,云姐姐担心失眠的时候,我却还在睡觉……
这样的对比好荒唐,在惭愧的心情里,吟儿哪里还可能睡得好。
各怀心事,又其实,心事都关于他。
这一夜怎么这么难以度过!正自苦恼的吟儿,忽然感觉身边一空,一阵风轻拂,门开合,传来微微响动。
云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是等胜南回来吗?
如果说玉泽是胜南的追求,那么云姐姐是胜南的岸是吗?
那我是什么……其实我没有资格要什么……
听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石道上飞絮一地,末春时节,万千景象已经开始凋谢,纵然如此,残败的群英尚在争妍。
吟儿开窗,注视着细雨之中云烟清晰的背影。视线中五颜六色的繁花再动人,又怎比得过云烟亮眼出色。其实吟儿也了解,世间最懂胜南的,只有云烟一个……
一瞬间吟儿从她那里学会了祝福,学会了要成熟。
没有停的征兆,这场雨不加喘息,越下越大。
中午时候,花间才传马蹄声。
胜南出乎意料地带回了一身的湿漉,隐隐还夹带某种不堪,背对风雨他尚未解意地在马上饮酒,却没有喝醉。
“发生了什么事胜南?玉泽……呢?”云烟从他的表情里,猜测出感情的不测。
“蓝姑娘怎么了?她不愿意来吗?奇怪!有什么难为情的?”风行不解地问,金陵即刻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胜南冷冷地笑:“原来我和玉泽,是一片树叶的正反面,拥有相同的纹路和刻痕,却终于要在永远见不到面的两端……”
“你们,没有见到面吗?”云烟轻声问,不,不会,如果只是错过,胜南岂可能这般反常的表现。
“是啊,见到面的时候,这树叶是不是就已经撕裂……”胜南的笑容和他的话,告诉了所有人感情的裂痕。
“我们的情,就如同被悬缢,不上不下,不死不生……”他失神地阐述昨天的事情,周围一片死寂。
云烟看出胜南一夜都未醒未睡,轻声道:“胜南,你先去换件衣,先吃些东西再说……好不好?”
一直在角落里不语的吟儿,也因为胜南的忧伤而难受,却忽地想起什么来也要尽绵薄之力:“好啊,我也帮忙做些好菜给你们吃。”
“她不安,她在动摇,她要我给她时间,中秋再答复我……如果中秋前出了什么差错,叫我怎么去原谅自己,叫我该如何恨她……”胜南把玉泽的拒绝告诉关心他们的人们,却越说越觉得心里像少了些什么,空了一大块……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想念她,除了江湖,几乎把整个心都给了她,却没有想到,赢得这样一个答案,一夜情变……灵魂还在,却不知道重心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无味都空虚都寂寞……
钱爽有点愠怒:“这是什么话……她说得不清不楚,她到底要不要和你一起!?”
云烟轻声安慰:“玉泽姑娘是因为在乎这段感情,才这么讲啊,如果她对胜南不在乎,她完全可以装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她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地和他在一块……可是玉泽姑娘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将来会后悔,所以才和胜南要了冷淡的时间考虑清楚,做一个成熟理智的决定,做一个一生不渝的决定。”
金陵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她知道,有一句话日后自己一定要对胜南讲,那便是:珍惜眼前人……
胜南不愿在人前显得懦弱,极力地做其他事情来掩饰自己的感情,脸色却苍白如纸,云烟担心地柔声道:“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
胜南想回报平常的笑,脸色却在那一刹那更加惨白,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他那么痛苦的神色过,自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一直那么爽朗,就算也经历了变故打击,也有过低落伤心,也曾受伤忧郁,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像流干了血的脸色!
他难忍痛楚地,想站起身来,却忽然身影一沉,倒在地上,他陡然间倒下,就像上一次看见苍梧山忽然山崩地裂一样,众人岂止是始料不及,一个个都手足无措!
幸好胜南的神智还清醒,在不省人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菜里有毒……”
云烟彻底懵了,胜南第一次说倒下就倒下……他怎么可以倒下去,他是江湖的顶梁柱,也是她的主心骨啊……
吟儿刹那间也几乎失去知觉,她曾经想,不管自己在外面遭遇了多少的不公平,承受过多大的打击和伤痛,等回到他身边,一感受他的温暖就绝对会忘记,哪怕只是看见他的脸就行,就一定会有力量!——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有让人感到不安全的时候!
来不及去喊大夫,性命攸关,钱爽即刻动用自己医术先掐他人中,总算令得他有了一丝醒转,钱爽在众人关切的眼光里即刻去搭他脉,而杨鞍转过脸来,严肃地问:“他吃了哪些菜?”
云烟小声道:“我看他胃口不好,就每样都夹了一些给他……”
厉风行脸色一沉:“要把所有的厨子都叫出来好好地问一问!谁敢下毒!”
金陵拔下簪子去每样菜里试,轻声否决:“天哥,有些蹊跷……没有毒……”
钱爽忽然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他又不行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云烟听得这么严重的话知是不假,霎时泪水夺眶:“不,不会的……”连一贯温和的她,都几乎失控要哭,吟儿震惊在侧,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杨鞍像想起什么,忽然脸色有些缓和,回头来看桌上的菜,抬起那盘山珍:“这蘑菇……是谁做的?”
吟儿的脸刷一下变色,泪水终于簌簌地掉下来:“是我……做的……我……没有下毒……没有下毒!”
杨鞍出乎意料地笑着:“盟主放心,不是中毒,他休息几天就会好……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毛病啊,不碍事……”
“什么病?!”吟儿和云烟都来不及擦拭眼泪,惊恐地齐声问杨鞍。
杨鞍一笑,低声说:“以后不要做有蘑菇的菜就是,他只要一沾到蘑菇,肯定会像中毒一样,病得很吓人,这怪病以前发作的时候,大伙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次宋贤和我就差点就把他给活埋了……”
钱爽哦了一声:“是啊,以前我在益都的时候,也听寨主说过胜南有怪病,原来是这样哦,哈哈哈哈,真有趣……”
金陵叹了口气:“其实哪里是因为这个怪病呢,是心病啊……”
云烟展眉之后,听得这句,也轻轻一叹。
是啊,从前对一切谨小慎微的胜南,居然没有发现云烟给他夹的菜是什么!
如果方才菜中真的有毒,害死了胜南,那么表面看来云烟和吟儿是凶手,又其实,玉泽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第三十章 故事未完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胜南中毒昏迷的那天傍晚,吟儿在心里不停地反复问自己。
负罪,已经不是对一个人负罪——在雪地里不由分说地打瀚抒,在监狱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川宇——一定要到伤害了之后才发现做得不对,那么把越风独自一人留在孔望山的行为,其实也是错的吗……
云烟推开房门,看见吟儿坐在窗子“里面”看书,只要轻轻一歪,她就一定会从两层楼上摔下去。
云烟有些惊讶地走过来:“吟儿,你千万别掉下去啊……”
可是走近些,才看见吟儿暗自垂泪的模样,云烟一惊,轻声相询:“怎么了?”
吟儿呜呜地哭:“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呢……连下厨给胜南做菜,都害得胜南中毒……我最拿手的菜,却要让他中毒……”
云烟微微一愕,笑道:“胜南已经没事情啦,错不在你啊。”
吟儿轻声说:“可是,苍梧山的事情,错在谁呢?”云烟一愣,没有回答,原先胜南是想和她一起早些给吟儿安慰的,谁料到偏偏世事无常,他自己也遭遇情变……
吟儿失神地往窗外看,远方苍梧,一片烟霭,云烟忽然惊异地发现,吟儿的书卷上赫然有元稹传三个字,却不知是何人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