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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琼瑶是他所见美人中的美人,称之天仙化人,并非过誉,贴切极了。
隔着薄如蝉翼的柔丝纱帐,幽香微闻,那极美的轮廓,隐隐在目,像雾里看花,朦胧中带着美的神秘,又像云雾中的仙子,充满了勾人绮念的诱惑。
心跳自然地加速,面上有些热辣辣的。
他想到初邂逅时,妙目所流露的爱意,司徒霜的话,又一次响在耳边:“公主爱你!”
以前,因西门嵩恶毒的谎言使他自卑,沮丧,那种情绪,帮助他抵御了无边的诱惑,现在,心情不同了,一朵出自造物主精工培育的绝世名花,近在咫尺,等待着他攀折,他,只是一个凡人,他无法不动心。
孙琼瑶银玲般的声音再起:“甘少侠,怎么不说话了?”
甘棠心弦陡地一颤,讷讷地道:“敬谢姑娘援手之德!”
孙琼瑶嗤的一笑道:“这不值挂齿!”
“哦!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临时租赁的屋子,郑州闹市的一角!”
“郑州城?”
“不错!”
“已经过了黄河。”
“少侠,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甘棠心中一震,又是另外一种感受,若非孙琼瑶主婢适时相救,自己纵不死也落回了“漱玉别府”,后果不可言喻。
忽地,他想到了为他自己而死的神秘少女“十五妹”,她临死的话,犹在耳边:
“请……葬我在‘大佛窟’对面的墓中……”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那里作为葬身之地,令人无从想象,但这遗言,他必须做到,这是他对她唯一能图报大恩于万一的机会了,再就是为她报仇……
心念之中,惶急地道:“孙姑娘,请问当日罹难的那位女子遗体如何了?”
“她是谁?”
“在下的救命恩人!”
“哦!她的遗体已经殓棺,寄厝在此宅的后院空屋之中。”
甘棠几乎感激涕零,颤声道:“姑娘,这件事在下终身不忘!”
“言重了!”
“请问今天是初几?”
“十五!”
“今天……是……十五?”
“是的,怎样?”
“没有什么!”
口里漫应着,心中却如油煎,十五,“生死大会”之期,自己势不能代表“天绝门”参与这大会了……
罗帐轻启,眼前现了一张吹弹得破的粉靥,尤其那一双散发着万种柔情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视,四目交换,甘棠感到一阵意乱神迷。
樱桃初破的朱唇,发出了珠走玉盘似的声音:“少侠,听说贵门歧黄之术冠天下,所以你的伤……?我尚不敢造次用药……”
甘棠垂下目光,努力定了定神,道:“姑娘,请劳神吩咐为在下备一净室,在下设法自疗……”
孙琼瑶粉靥微微一红,情深款款地道:“何须预备,难道这间屋子不当意?”
“唉!不!不!在下……”
“这本是我的卧室,你安心疗伤好了,除饮食之外,我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你。”
“在下……岂能……”
“岂能用女子的闺阁,是吗?”
甘棠俊面上涨得绯红,答不上话来。
孙琼瑶盈盈一笑,放下了罗帐,道:“我不扰你了,床头有小磬,有需要时击磬好了!”
说完,莲步姗姗,翩然而逝,“砰!”房门关上的声音。
甘棠本想出言辞谢,自己不能占用女人的香闺,然而,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话无法出口。孙琼瑶走了,留下了一抹似兰非麝的幽香,和衾枕上原有的淡香融合在一起,她离开了,但那惑人的倩影,似乎仍在眼前闪晃,久久,他仍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幻影起了变化,变成了一个淡扫蛾眉,水色宫妆,云发披肩,满面哀怨之色的少女,她,是林云……
甘棠悚然而震,幻像消失了,一颗心仍跳个不停,他不能做出任何有负林云的事,甚至起念都不应该。
他从而想到那天与母亲和林云诀绝的那个场面,无疑地,他的行为不但深深地戳伤了慈母的心,同时也使林云心碎。
推源祸首,他简直无法形容心中对西门嵩的恨到底有多深多厚。
这些意念,使他心头魔障顿消,灵明复振。
他探手入怀,想服本门灵药“万应丹”,发觉情形有些异样,揭被一看,全身被洁白的绢布缠裹,看来是孙琼瑶给敷的外创药,绢布之外,罩了一套绸衫裤。
他费力地转身,发现药瓶在枕畔,另外还放置两袭外衫,心中不由又起了遐思,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拂,表示出对方情意之浓。
他倒了三粒“万应丹”在口中,然后就躺卧之势,闭目行功。
灵药奇效,半个时辰之后,生机大畅,痛楚全消。
他起身下床,换上外衫,目光浏览全室,布置得华而不奢,清心悦目,虽然是女子的寝室,却有着七分书斋的气氛,这布置显然是专为了他,更见美人情重。
小几上置有茗点,他不客气地用了些,然后,在靠里壁的一张木榻凉蕈之上,开始以本门至高心法运功,希望能借略见恢复的一二成内元,释放被封的功力,由于“天绝武学”迥异常轨,别派高手,根本无法助力,只有靠自己勉力而为。
在这里的心情气氛,与“漱玉别府”的地牢相较,自是有天壤之别,而孙琼瑶在日常饮用中,掺加的何首乌等提神培元药料,发挥了极大的效果。
三天三夜。
仅只短短的三十六个时辰,他奇迹般地恢复了全部功力。
也在这短短的三天之中,江湖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碧天如洗,万里无云,视界极为清朗。
“玉牒堡”后,第三座峰头之上,人头攒动,俗僧道尼丐俱全,人数在千人左右,虽然有这多的人,但却听不到半丝声息。
每一个人,面上都是沉重万分之色,像有不测之祸随时会临头一般。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向对面一座入云孤峰之上。
叠石峰!
生死大会正在进行,今天,已进入第五天。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也是武林史上空前的一次聚会,各门各派,三山五岳的武林人,都赶来参与。
其中,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原本传言已遭了“死神”毒手的“少林”“丐帮”两门派的掌门人和长老,居然现身参加大会。
生死大会,关系着整座中原武林的存亡绝续,并非个人生死之争。
“玉牒堡主西门嵩”,率手下三十六名锦衣剑士,抱正邪不两立的救世宗旨,在叠石峰头约战“血帖”主人“死神”和“死神”手下近二十名“死亡使者”。
这一场武林空前的决斗,双方约定至死方休,所以称“生死大会”。
所有武林道的希望,全寄托在西门嵩一人身上,如果他胜了,道长魔消,如他败了,“死神”将君临天下。
三十六名锦衣剑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的命运,取决于各自的主人,哪一方的主人落败身死,属下自决以殉,这也是约定之一。
叠石峰,孤立云表,峰尖透空,隔峰而望,极为清楚。
今天,决斗已进入了第三天。
此刻,峰头上三十六名锦衣剑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各排一列,分据峰头的两侧,远远望去,像帝王陵寝中的石翁仲一般,挺立不动。中间,怪石棋布,一白一灰两条人影,久久才交换一个照面。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决斗,似乎已接近尾声,但鹿死谁手,仍无法预卜。
千余会众,一个个的心弦绷得紧紧的,照样也是不眠不休地观望。
不论谁生谁死,西门嵩这种为武林正义不顾牺牲的武士本色,已赢得了普天下同道的赞赏与敬佩。
这次决斗,较之三十年前“武圣甘敬尧”拼战“九邪魔母”更加险恶百倍,因为这完全是非生即死之斗。
西门嵩与手下三十六名剑士,大有春秋时燕园的太子丹,在易水送别谋刺秦王的剑士荆轲,所吟的“风箫箫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视死如归的壮怀,在武林同道的心目中,是为神为圣的行为。
惊心动魄的场面,在死寂中持续。
倏地——
在两条人影一触之际,灰衣人影倒了下去。
“呀!”
惊呼之声如一片雷鸣,每一个会众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了,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所有的面色成了死灰。
西门嵩倒下去了,这意味着中原武林的命脉被斩断了。
白色人影,连连晃动,似乎也力不从心,无法再上前作致命一击。
“哦!”
爆发的是欢呼之声,灰色人影竟然又站了起来。
对峙——
场面笪归死寂,一分钟有一百年那么长。
足足盏茶光景,灰色人影意外地首先发动攻击。
白色人影,倒下,再起!
灰色人影,上步,再出手。
第四次,白衣人影倒下,不再起来。
又是难耐的盏茶时间,灰衣人影,俯身,双手平举着白色人影,艰难地挪动,到了面对会众这一面的孤峰边缘,一抬手,白色人影如殒星飞泻而下……
欢呼之声,震得四山齐应。
“死神”死了,武林的祸根除掉了。
飞蝗般的人影,向峰下射落,争先恐后地要一睹这绝世魔头的真面目。
更意外的是,叠石峰头那批“死亡使者”并没有照约定自决殉主,纷纷出手发动攻击,三十六名锦衣战士,挥剑迎击……
惨嗥之声撕空裂云,不过,工夫不大,像阵头雨似的猛发疾收。
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转眼之间悉数被杀。
当一些身手特高的会众登上叠石峰头,“死亡使者”的尸体全已被悉数抛下峰后的绝谷,西门嵩似久战脱力,正闭目垂帘,调息运功。
峰脚怪石嶙峋之中,陈着“死神”面目不辨,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峰头被掷落,自无不粉身碎骨之理。
三十六名锦衣剑士,被高举,欢呼雷动。
“生死大会”结束,“血帖”所造成的末日恐怖也结束了!
事实真的如此吗?
这时,在峰后临绝谷的一面,半峰之间,岩石的裂缝里,夹着一条白衣人影,也没有被人发现,事实上这岩缝并非特别突出,从上俯视,的确不易发觉。
这一天,也是甘棠借无上心法,恢复了全部功力的那一天。
几天来,孙琼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使他刻骨铭心,然而,也使他感到极度地痛苦,他明白对方如此做的用心,但,为了表姐林云,他无法分割自己的感情。
男女之间,情感是独占的,自私的,而且像眼睛一样,不能容半点砂子,固然,有不少人享齐人之福,也有不少明理的女子有容人之量,可是分割的感情,本身已失去了神圣的涵意。在珍视纯情与节操的人的心目中,兼爱是痛苦而不是幸福。
他爱林云,是毫无疑义的。然而使他感到痛苦莫释的,并非孙琼瑶举世无匹的姿色,而是她那份奇情殊恩。
两者之间,的确很难取舍,他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即使,林云与孙琼瑶甘心共事,他也不情愿,何况,两者都是一派掌门千金的身份,彼此很难相容。
他苦苦地思索两全之道,世间极少有两全其美的事,无论如何不可避免的,总有一方受到伤害。
他不能牺牲一直占据着他心房的林云,但对中途闻入心扉的孙琼瑶,他也不能使她的感情受到伤害,困难的是情爱之中夹着恩惠。
剪不断、理还乱,他已深深地沉缅在痛苦之中,无由解脱。
人,在性格上有与生俱来的弱点,很多悲剧的发生,在于人忽略了这弱点。
甘棠具有过人的智慧,他明白这弱点,在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之后,他毅然决定了应该采取的行动——离开。
离开诱惑,是最智慧的抉择,如若再相处下去,人性的弱点无法克制的时候,难免会做出错事来,要想自拔,就办不到了。
同时,功力已复,许多的恩怨在等待解决,他没有耽下去的必要。
他从自我的感情束缚中挣脱出来,内心感到无比的舒泰。
他移步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木石花草,考虑如何措辞。
就在此刻——
房外廊沿上传来一阵语声:“禀公主,赴开封的探报业已回转!”
“哦!情况如何?”
“生死大会业已结束……”
甘棠心头一动,忙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胜负谁属?”
“三日夜的拼搏,‘玉牒堡’主西门嵩掌毙‘死神’,尽灭死亡使者……”
甘棠双掌紧握,额上竟渗出了汗珠。
孙琼瑶激动的声音道:“说下去!”
回事的婢女声音又道:“中原武林各门派公决,‘玉牒堡’门门西门嵩尊为‘武圣’,并被推为武林盟主,各门派各派出一名代表,常驻‘玉牒堡’处理武林大事!”
以下再说些什么,甘棠已无心听下去,思想已陷入极乱的纷歧中。
“死神”——该说是“白袍怪人”——死了,西门嵩能搏杀“白袍怪人”,实在是震世骇俗的大事。
如果照以前西门嵩所说,血洗“圣城”的主凶是“白袍怪人”,这段血海深仇,已无法亲手报雪了。西门嵩被尊为“武圣”,等于取代了当年父亲的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