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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又答应了一声,向二人分别见礼,随即退下。
朱翠看着风来仪道:“怎么,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么?”
风来仪摇摇头道:“不会很久,刚才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天旱水浅,再下一场雨也就行了!”说时,忽然闪电一亮,哗啦的响了一个焦雷。
风来仪一笑向天道:“说着说着就来了,要下雨了!”
绕过了一排冬青树,进入到一座朱红小楼,楼前有一池荷叶,枯黄残叶,看在眼里别具肃杀,将一座卧波的弧形小桥,衬托得别有诗情画意。
朱翠忍不住驻足看道:“真美!”
风来仪已走上小桥,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红楼道:“楼下房子很多,你自己挑一间随便住吧。”说罢自去。
朱翠缓缓步上小桥,顺着桥走到另一端,见有一座红柱茅草小亭,不觉住步走过去坐下来。
不意她身子方一坐下,却把一个正在睡觉的人惊醒,蓦地坐了起来。
朱翠事先不知道这里竟然会睡着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那人忽受惊吓,乍见朱翠似乎吃了一惊,一时还睁着两只眼,直直地向朱翠看着。
饶是朱翠艺高胆大,可是却被这番突然的举止,吓了一大跳。敢情是眼前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旧小说里形容的“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可正应上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对方正是如此。一头黄发又长又乱,其中一些却已苍白,再衬着这个人满脸的于思,形容“其貌如鬼”
都不尽然,因为鬼也不会有这么丑。
这还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暴露在此人灰布短长衫下摆的一双足踝,敢情已齐踝断去,剩下的两截小腿光秃秃的,那伤处说红不白,尖尖圆圆,就像是两根舂米的桩子,乍然看上一眼,却会令你情不自禁地为之打了个寒战,实在可怕得很。朱翠简直吓得差一点叫了起来。
“啊,你……是谁?”
那人却似朱翠一般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聆听之下显然吃了一惊,慌不迭单手摇动,蛇也似地溜了下来,紧接着枯草丛里一阵子颤动,再看这个怪人已走在两丈开外。好快的身法:
荒草堆里,掩饰着一个地洞的入口。那人方待一头向地洞扎入,忽然发觉不妥,倏地掉过身来,又向朱翠打量着,脸上表情一片茫然。
朱翠简直傻了。她只是无比惊异地打量着他。
那个人也打量着她。
二人足足对看了好一刻,心情几乎都是一样的。
朱翠之惊吓离奇固不待言,那人之惊奇也似较朱翠并不少让。
二十五
一段长时间的对看之后,双方都比较镇定了。
“你……到底是……谁?”说了句话,朱翠倒觉得有些过于冒昧了,因为自己第一天来,分明是客,岂有询问对方的道理,似乎这句话应该由对方来问才有道理。
然而这个人的行为,显然说明了他绝非这里的居停主人,甚至连客卿的地步都谈不上,天下哪有让客人钻地洞的道理?
这个人显然看清了朱翠不是这里的人,胆子才放大了,忽然他身子一收,朱翠简直都没看清他是怎么个移动的,总之人已经又回到了亭子里了。
“啊!”一惊之下,朱翠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再看那人敢情已坐在了板凳上。
他上下动作,极为轻灵,宛若蛇鼠,看在朱翠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人岂能练成如此身法?更何况对方尚还是一个残废。
“小姑娘,你是这里的人?”口音太难懂了,分明百粤口音,却似又问杂着一些别地的怪腔,若非是这点怪腔,朱翠简直还听不明白。
“不,我不是!”一面说,朱翠摇了一下头。
怪人听到这里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橘皮般的脸上绽开了几道笑纹。
“你……”朱翠咽了一下唾沫喃喃道:“可是你又是谁呢?”
“嘿嘿……问得好……问得好……”怪人跷起了光秃秃的一只断腿:“你先不要问我,我只问你,你可是从不乐岛上来的?”
朱翠摇摇头:“你说错了,我不是从那里来的,而是要往那个地方去!”
“你要去不乐岛?”
朱翠点点头。
“那你是……”说时,他那双铜铃般的眸子现出了一片惊恐。
“你是说我是不乐帮的朋友?”
“你是么?”
“不不不!你猜错了!”朱翠似乎已经猜透了对方的心意,接着说下去道:“我不是他们的朋友,只是被他们捉住,逼迫前往而已!”
怪人脸上一瞬间转换了儿种表情,像是将信又疑。
朱翠现在对他惧心既去,剩下来的只是无比的好奇而已。
“你不必担心我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这句话立刻像是给怪人吃了定心丸一样,脸上的表情立刻不再是那么疑惑了。
朱翠随即介绍自己说道:“我名叫朱翠……”才说到这里,即见怪人表情有异道,“住声!”
他一面说,一面机警地向着亭外看了一眼,又转向朱翠道:“奇怪,今天园子里不大安静,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的人来么?”
朱翠点点头道:“不乐岛的三岛主,‘妙仙子’风来仪也来了!”
怪人顿时神色大惊,一怔说道:“噢,你应该早告诉我,她也来了?哼哼……”
一面说着,那双铜铃怪眼越加的灵活,不时地四下转动,两只耳朵也更像猫似地耸动不已。
朱翠这才注意到对方穿着一袭灰白色的皮质长衫,多处都已磨破了,上无领下无摆,形式简陋,根本谈不上手工,一望之下即可猜想到是对方自己拼凑成的。
“既然这样,我走了。”说时,怪人单手接动,肚子微挺,蛇也似地就滑落了下来。
这一次朱翠特别注意他离开的身法,饶是这样,仍然是看不住他动作的关窍所在,只觉得他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动,都是力道的源泉,就好像当一条大蛇在爬行时,你是不能看出来它何处着力的。
不过是眨眼的当儿,这个怪人已经出去数丈以外。像刚才一样,朱翠所能看见的只是草丛中一阵子蠕动,他已又来到了那个地道入口。他回过头来看了朱翠一眼,随即回身扎入,转瞬间已消逝无踪。
天上乌云密布,闪电频频,一个个的焦雷自空中劈落下,却只是不见雨点落下来。
朱翠已被方才那个怪人所带来的一切给弄得有些神不守舍,一个人只是愣愣地发着傻。
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身着杏色长衣的长身少女踏上板桥道:“公主可要休息了?”
朱翠不由一惊道:“噢,我倒是忘了。”
杏衣少女上来向着朱翠行了个万福,站起来道:“婢子青荷,奉了三娘娘的口谕,来侍候公主的!”
“三娘娘?”朱翠听了怦然为之一惊,几疑身在深宫。
“啊!”青荷笑起来,嘴角微牵,倒是蜜甜的:“三娘娘是岛上对三岛主的称呼。”
“哦!原来是这样,青荷姑娘,”朱翠唤着她的名字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已经……”
青荷一笑道:“不可以的,公主的大名我们早就听说了,娘娘与小王爷殿下在岛上也过得很好。”
“啊!”朱翠道:“你是说我娘和弟弟?”
“是,”青荷轻移莲步走过来道:“娘娘与小王爷开始不大习惯,可是现在已生活得很好了。”
朱翠喜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骗我高兴?”
“婢子说的句句实言,过几天公主到了岛上一看也就明白了。”
因为这是马上就可以看到的事实,朱翠极信不会是假的,心里顿时大为轻松,无形中对面前这个叫青荷的姑娘,顿生出无限好感。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朱翠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一只手,略似亲热地道:“你姓什么?”
青荷后退一步,道:“婢子不敢,婢子姓莫。”
“莫青荷,嗯!这名字不坏!”朱翠坐下来,手拍坐处道:“来,坐下来说话!”
青荷说道:“公主不要回房去歇一下么?”
朱翠一笑说道:“我不累,又不是七老八十,天不黑睡的哪门子觉?我倒宁愿在这亭子里坐坐,跟你聊聊,你看这样可好?”
青荷笑道:“公主说好自然是好的了,这样吧,婢子已为公主备下了晚膳,既然公主喜欢外面,我这就端到外面来好了!”
朱翠笑道:“这样最好,”心里一动摇摇头道:“这样也许不好,你需先问过你们三娘娘再说,看看她的意思怎么样?”
青荷道:“公主放心,一切您自可主张,三娘娘早已关照婢子了,就是公主闷着想出去散一散心,也可悉听尊便。三娘娘要婢子侍候公主,若是有不周不敬之处,还要拿婢子是问呢!”
朱翠摇摇头道:“这就不敢当了!”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纳闷,她原以为不乐岛擒拿自己一家人,全系为了向朝廷勒索银子,这么看来倒似又另有原因了。她久闻不乐岛之种种非法行为,颇是对他们不耻,自非对方对自己一家之嘉惠,便能改变初衷。好在这件事日后不难明白,眼前倒也不必打破砂锅间到底,再说对方不过是岛上一个婢子,也不见得就样样知道。
青荷见她不说话,随即福了一下道:“婢子这就张罗着开饭了!”
朱翠道:“慢着,三娘娘呢?”
青荷一笑道:“三娘娘刚二回馆,就被高桐请驾出去了,可能要一两天才能回来呢!”
“啊!原来这样。”朱翠奇怪地道:“可是我却没有看见她出去呀!”
青荷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三娘娘行馆共有三道门,可以直通内外各处,所以她进进出出,公主不能尽知。”
“这就难怪了!”
一听说风来仪外出要一两天才回来,她顿时大感轻松,对方青荷口齿伶俐,秀外慧中尤其讨人欢喜。
“那就麻烦你了,”朱翠一笑道:“我肚子倒是有点饿了。”
青荷道:“菜饭都现成,厨房早预备下了,婢子这就张罗去。”说罢裣衽自去。
朱翠这一刻心里十分舒畅,仿佛忽然间又回到了昔日鄱阳宫内。人生苦短,况乎年来受尽内外煎熬,身心俱疲,能有这个地方少舒愁怀,重温旧梦,萍踪略定,岂非一得。这么一想,朱翠也就暂把心事抛开,难得青荷慧心兰质,倒要与她尽一夕之欢了。
那青荷倒也行动快速。”
其实正如她说,饭菜俱已齐备,只见她来至厅内,伸手拉动一根特制的丝练,这根丝练通着户外一根铜丝,铜丝又接向厨房银铃,银铃声响,便是传膳的信号。须臾间,便有专人打点,专用一个雕笼锦盒,将佳肴细点置于盒内送上。
青荷这才笑眯眯的,提着锦盒送来亭内。
朱翠一见,大为惊奇地说道:“这么快!”
青荷笑道:“东西都是现成的,一传就到,公主您可要点酒?这里有岛上带来的‘二头芬’,味道很好!”
朱翠点点头道:“我只要一杯,为什么叫‘二头芬’?”
青荷一面在石头桌上铺铺摆摆,回头道:“上来第一口香到喉咙,喝完了以后,嘴里还香,所以叫‘二头芬’,公主您一尝就知道了。”
一面说她轻斟玉壶,满了一杯:“公主请!”
经她这么一说,朱翠兴致大增,走过来坐下,石几上四样菜肴:“藕片糟小鱼”、“青笋的百叶”、“扬州狮子头”、“黄闷栗子鸡”,青瓷盖碗里是一盅“雪菜黄鱼羹”,另一碟花卷,一钵香米饭,还有一瓮小米清粥,四样下粥的小菜是“熏鱼”、“笋豆”、“卤虾小黄瓜”、“龙须菜”,满满地摆开了一桌子。
朱翠摇摇头笑道:“太讲究了!”
青荷道:“公主玉食琼浆惯了,吃吃这个倒也新鲜。”一面说,一面请听朱翠用饭还是用粥。
朱翠看上了那四样下粥的小菜,就道:“吃粥吧!”一面拿起一个花卷来撕下一块就口嚼着,侧脸向青荷道:“你来一块吃些!”
青荷道:“婢子早用过了,这里规矩大,婢子也不敢!”
朱翠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就不再勉强。
青荷笑笑道:“婢子回房一趟,这就回来。”
朱翠情知道她是有意回避,好让自己尽兴吃喝,略略点头,青荷即行自去。
吃了一碗粥,两个花卷,又喝了一碗汤,约莫着差不多够了。
她这里斜倚过身子来,将一杯“二头芬”就嘴沾着。
忽然草丛里一物蠕动,现出了先时怪人去而复返的一只大头。
朱翠几乎吓了一跳,道:“呀,是你!”
怪人睁大了眼睛,满脸馋相地道:“好香,好香!”
朱翠回头看了一眼,又察看一下左右,确实无人才道:“你要吃点么?”
怪人连连点头道:“好好!”
朱翠一笑道:“好!”
手筷轻翻,先将一条藕片糟小鱼掷出,随着怪人大嘴张处,正好落入嘴里。
“酒!”怪人说。
朱翠道:“小心了!”
玉腕轻翻,满满一杯“二头芬”形同一团冰奇+書*網珠,落在了怪人大开的嘴里。
怪人一口吞向肚里,咂着嘴道:“好酒!太妙了,太妙了!”
朱翠一连掷出了三杯,杯杯不落空,全进了怪人肚子里。
怪人酒过三杯,频频呼菜,竟将四个盘子吃了一空,又吃了两个花卷儿,才向着朱翠点了点头道:“好姑娘,有人来啦,我走了!”黄草轻翻,人已无踪。
朱翠再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