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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场所有的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思议的——
一阵风刮起了庭院里的落叶,也刮起了那个神秘的鬼影。
灯光、月色,两般迷离。
众日睽睽之下,那个颀长的影子,就像是一匹闪光的缎子,极尽柔软迤逦为能事地在空中鼓荡而飘动着。
只有一匹绸缎或是一件长衣,在风势里,才可能显现出如此波动飘忽的姿态,然而,那却是一个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人。
在众人睁大了的眼光里,这个人显然已站在了眼前,距离着阮大元当前最多不过三尺开外。
如此近的距离,自然使得阮大元无须掌灯也能约莫地认出了对方。
在一阵激烈的心脏跳动之后,这一霎惊魂甫定,总算能勉强镇定了下来。
最起码有一点,他是可以认定的,那就是站在当前的这个形象,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
散发、修容、高瘦的身材,这一切包裹在黑光油亮的长披里,乍然看去,这个人像是披着整匹缎子,看不出一些裁剪的痕迹。
在随风舞动的散乱发丝里,显现着清癯、阴沉的一张瘦脸,以及光芒灼灼逼人的一双眸子。现在,这一双眼睛,正自直直地向阮大元身上逼视着。
阮大元素来是何等气派?想不到这一霎,在面对着眼前这人的灼灼目神时,竟自显现出由衷的怯虚,心里直发慌,一双膝盖更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这人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盯在阮大元脸上,阴沉地点了一下头。
“你就是姓阮的那个捕头?”
“不……错。”
“你要见我?”
“是……你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人。”
“噢……”阮大元情不自禁往后面退了一步,“这么说……你就是金翅子……金大……当家了?”
“不错,你猜对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几乎无需扬声,也能使在场各人清晰在耳,由于来人的自承,聆听者全都为之心头一震,天天防老金鸡,候老金鸡,如今这一霎,这只金鸡就在眼前,倒要看各位如何发落了。
阮大元在聆听到对方自承身分的一霎,或许是紧张之故,一只右手反掌握住了刀把子。
对方这位人称金鸡太岁的黑道煞星,出乎意外地竟自展出了笑容,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仍然眨也不眨盯在阮大元脸上。
阮大元紧握住刀柄的手又缓缓地松开了。
“你可以用你手中的刀。”金鸡太岁脸上笑容不失地道,“而且我给你三次机会。”
“老当……当家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阮大元情不自禁地又后退了一步,目光逡巡之下,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阮大哥,放开手干吧,兄弟们接应着你啦——”
说话的是神机营派来的把总张照——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紧捏着他的兵刃——
斩马长刀。
这两句话,平空里给阮大元增添了无穷勇气,很明显的是在告诉阮大元说,他的手下已经都埋伏好了,必要时一声令下,即可乱枪齐发,嘿嘿,老金鸡,就算你身上长了翅膀,也不怕你能飞走了。
阮大元有此一念,此刻心里便踏实多了。
他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怕是出刀容易,收刀难,还得要有十分的把握才行。
金鸡太岁兀自不曾移动地站在原地,夜风里乱发纷扬,衣襟飘飘。
一络白发,现出在他的前额乱发之间,使人恍然的意识到,敢情他已是有了年岁的人,最起码已不是个少年人,似可认定。
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现场已略有变动,排云翅王子亮,一掌红侯迁,已经悄悄掩在了阮大元左右,麦家的五名护院,却在阮大元身后,一个个的钢刀在手,跃跃欲试,作为第三线的接应。
另外来自衙门的三名捕快,却是品字形地看住了对方下书人祝天斗,战斗的形势早已完成,一触即发。
这一切对于现场的金鸡太岁来说,如若无睹,他甚至于连偏一下头都不愿意,那双炯炯双瞳,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阮大元。
“你现在总可以出手了。”
到现在为止,阮大元甚至还不能十分看清楚对方的脸,至于对方的一双手,自一开始就从来也没有现出来过,始终掩藏在那长可及地的黑缎长披里。
“老当家的……”阮大元出手之前,还有几句话要关照,“得饶人时且饶人,麦大爷——”
“不必多说。”
四字出口,一股凌人的无形刚气,霍地冲体而出。
阮大元猝当之下,身子打了个闪,这才知道厉害,他生平办过多少扎手的案子,会见过多少黑道煞星,却是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位主儿相提并论,令他感觉到打心眼儿里生出怯意。
话是不必再多说了。
更可悲的是,自己不过是个闲客,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麦家帮场子的外客而已,想不到对方竟然认定了自己,非要追着自己出手不可。由于自己在官场上的特殊身分,一上来弓拉得太满了,这会子再想泄劲,打退堂鼓可都来不及了。
四周的气氛是那么的阴森,肃杀……沉闷得怕人。
阮大元所能听见的只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音——他的手早已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刀柄。
这第一刀可是真难。
大家伙的眼睛,全都注视在他身上,情势所逼,他是非出手不可了。
王子亮、侯迁,左右相切,前者是一双判官笔,后者是一只万字夺,四只眼睛狼也似地瞧着那只老金鸡,暗地里却是照顾着拜兄老龙头阮大元,只要他略现败象,立刻左右齐人,同时出手,制对方于死地。
一阵夜风袭过来,场子里枯叶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阮大元猛地足下一顿,施了一式“虎扑”,直扑向对方金鸡太岁当前。
对付像金鸡太岁这般可怕的强敌,他可不敢取巧弄险,这一刀便是十足的真功夫。
刀锋下处,划出了猛锐的一股刀风,直取对方天灵顶盖。
这一刀如果不能得逞,接下去的一招“风扯大旗”,便具有不可预测的威力,至于第三招“怒卷长虹”,更是阮大元刀中精髓,这一连三刀有个名堂叫夺命三刀,如果说阮大元刀功中或有可取,舍此便无其它了。
月影下的金鸡太岁,身子纹丝也没有移动,就在这口刀的刀锋几乎已将触及他顶门的刹那之间,猛可里这颗头颅却向着一边拧了开来。
身随头转,长披“劈拍!”一声,飓风横起,一起即落,已是七尺开外。
阮大元一声喝叱,刀面上钢环子“哗啦!”一声暴响,第二招“风扯大旗”由下而上狂卷而起,大片刀光里,直取对方前胸。
像是砍中了,又像是为阮大元的刀风所激起。
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圈子,黑衣怪客的身子,也几乎与对方刀锋所连接,当得上间不容发,仍然是落了个空。
阮大元向后拉刀收势,对方黑衣人夹着一股凌人的奇大风力,飘然现身面前。
刀势一出即不可收拾,至此阮大元第三刀“怒卷长虹”想不出也不能够了——这一刀他施出了所有的力道,大有毕一役于一刀之势,刀势斜着划出去,在中途“劈啪!”
一声,抖出了两片刀影,连同着刀的本身看上去分明是三片刀光,呼啸声中,直向着金鸡太岁身上招呼了过来。
于此同时,两侧的王子亮、侯迁,也不再俟机以待,双双抢身而出。
王子亮的一双判官笔,抖出了两点寒星。
候迁的万字夺有如银光一线。
前者直取敌人双瞳,后者意在咽喉,若是再加上阮大元的迤逦一刀,金鸡太岁以一挡三,惊险万状当可想而知了。
三个人的势子都够快的,由于事先早已有过类似的操练,这一中二偏三个走势,算得上势猛力劲,搭配得更是天衣无缝了。
无奈他们的对手,金鸡太岁这个人,确实太过于神奇莫测,功力尤其是惊人。
三个人的感触是一样的。
一刀、双笔、万字夺,三般兵刃,看上去可全都卯上了——事实上却又全都落了空。
现场所有目击者,无不大感纳罕,一时真有点闹不清楚,自己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闪躲一件兵刃,不足为奇,若是同时间进三件兵刃,可就不大简单,尤其是像眼前这人这般的闪避法儿,却是前所未见的稀罕。
像是一个纸人儿那般地轻飘,在猝然间扬起的身势里,只见三般兵刃全都走了个空。
阮大元一刀落空之下,下意识里可就觉出了不妙,面前轻风一阵,对方当面而立,直到他向后收刀之际,才发觉到掌中刀敢情重若万钧,一任自己施展出全身的力道,竟然抽它不动。
王子亮、侯迁一左一右,石头人也似的呆呆站立着——表情至为木呐,由他们睁大却又失神的神态看来,八成儿是被人点了穴了,而阮大元的刀,这一霎却平平地贴在对方金鸡太岁的手掌心上。
只是那么平平地贴在掌心上。
虽然如此,阮大元即使施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起不动那口惯用的钢刀。
对方掌心里分明像递出了一种奇怪的力道,这种力道便有似磁石引针般地吸住了钢刀,刀又吸住了阮大元的手掌,一连串的关联,便形成了阮大元眼前的这一尴尬场面。
阮大元一连几次运力,却未能起脱手上钢刀,反倒是透过刀身传过来的阵阵力道震撼得他五内如摧,肝肠寸断,极短的一霎间,已是面红心跳,气喘如牛。
“姓阮的,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最后这句话一经出口,阮大无只觉得刀上一松,算是脱开了对方手掌,却有一股旋风把他重重甩出了七尺开外。
阮大元固是心胆俱寒,待要逃走,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对方五指箕张,向外轻轻一送,阮大元身子猝然打了个闪,紧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现场所有人,除了对方那个跟班儿祝天斗以外,几乎没有人能看清那是怎么回事。
总之,倒下去的阮大元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金鸡太岁似乎施展了一手名扬武林的绝技“铁手穿墙”,看起不过是在空中虚接了一下,精湛的内力已隔空洞穿了阮大元的肺腑,就此一命呜呼。
紧接着阮大元之后,王子亮、侯迁两具直立的身子一左一右也相继倒了下来。
其实,他们两个人早就死了,只不过延迟到现在才倒下来而已,致命之伤俱在喉头,不过是寸许长短的一道小小血口,金鸡太岁如何巧妙的运施长披,以一指抡衣角扫过二人的喉头,这番惊人的身手,现场竟是没有一人看清,莫怪乎众皆瞠目了。
阮大元等三人,虽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可是在皖省境界,又是公门里第一流身手,设非如此,也不会要他们来办这件扎手的案子了,想不到初次上阵,连对方姓名面貌都还没有弄清,不过是照脸的当儿,竟然全都丧失了性命。
金鸡太岁这一手杀着,不啻产生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以至于现场十数条汉子,全都像木头人儿似的呆住了,继而哄然作鸟犬四散分开。站立在亭子里的那位神机营的把总张照,更是吓直了眼,他所以还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张皇失措,是因为他还有厉害的杀着。
这当口,他显然也挺不住了,不得不提前施展,枪身一举,张照大吼了一声:
“射!”就势一个虎扑之势,抢倒地上。
火绳子一亮而熄,耳听得“轰隆!”一声,大片枪子儿,有似万点飞蝗,呼啸着直向现场发射过去。
现场也只不过剩下两个人罢了。
金鸡太岁和他的那个奴才祝天斗。怪道的是,这两个人丝毫也不见得张惶。
“噗噜噜——”随着金鸡太岁转身拧腰的一刹那,一领黑缎长披已自展现了开来。
先时披在身上,并不显现得如何肥大,此刻一轻抡施开来,黑压压有似乌云一片,足足有两丈方圆,天空中基地激荡出狂风一阵,形成了极大的一声气波爆炸之声,震得人耳鼓发麻。却是一展即收,戛然而止。空爆声里,那为数千百的火枪散弹子儿,竟是无一命中,一股脑儿地来,一股脑儿地去,来无影,去无踪,倒也干脆。
“轰!轰!”一连又是两声枪响。
枪子儿划过夜空,扫过枝梢,哗啦啦作响。
对方又自直直地伫立着,成了打活靶。可就是一样的邪门儿,随着对方转动的那袭长披影里,大风一阵子狂旋,一转,一旋,其势又何止飞砂走石而已,就这样,来犯的火枪子儿,接二连三地又落了空。
敢情是卷到了半天之上。半天后,才像冰豆子也似的,劈劈剥剥散落了下来。
伏在地上的张照简直不相信自己这双眼睛,半天才明白过来,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却是清楚得很,一连三声枪响,证明埋伏在侧的三杆枪都开了火,可是全都落了空,接下来上膛燃捻子,可是半天耽搁,对方若是乘着这个空档,向自己发难,那可就糟糕透顶。
一念之兴,张照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