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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所照着的那个人,一张白惨惨的尖脸子,双额高耸,吊梢眉,一身黑色短衣衫,正自睁着一双三角怪眼,向着秦照微微冷笑。
使秦照惊吓的,并非全在此人,却是另有文章。
眼前,这个尖脸汉子一只手高举着火折子,火光映照之下,见一个长身玉立,容颜艳丽的少女,端正地坐在一张椅子上。
尖脸汉子却紧挨着少女的座位侍立,看样子只是对方一个侍从、跟班儿。
这屋子里黑乎乎的像是站满了人,秦照可就来不及一一打量,一看苗头不对,拧身就退。
他这里方自一个倒蹿,向堂外纵出,身边上已响起了对方少女的一声轻叱。
“给我拿下来。”
这声轻叱声音虽说不大,却是颇有慑人之威。
随着这声轻叱之下,耳闻得一连串嗖嗖声音,似有三四条人影,分别由不同的窗口齐蹿而出,速度之快,不容交睫。
秦照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手,根本连对方都是些什么长相还没有看清,已被大群人影团团围住。
惊慌之中,伸手向腰间就探,一口缅刀还来不及掣出,即为其中一个狰狞面目的汉子,双手齐出,疾如闪电地拿住了他的一双肩头。
这汉子显然臂力极大,两只手用力之下,秦照那两臂之间就像是加上了一道铁箍,休想移动分毫。
紧接着下盘一紧,却吃另一个身材略矮的朋友拿住了双腿。这么一来可好,一个拿上一个拿下,往起一抢,就把秦照给抬了起来,随即转身进入佛堂。
千手神捕秦照要是真有“千手”可就好了,可惜他仅只有两只手,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人给抬了进来。
刚才进来之时,佛堂还是黑沉沉一片,这会子回来可就不同,已是大放光明。
三四盏灯全都点着了,就连佛案上的两盏长生烛也点燃了,一时大见光亮。
秦照既惊又忿,眼睛巡视之下,这才发现了刚才初一见的那个美丽少女,仍然好生生地,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先前所见的那个尖脸汉子,兀自紧紧侍卫在她身边,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屋子里剩下的人,是大有可观。
除了簇拥着秦照,拿头抬脚的五个人以及对方少女主仆之外,堂屋里另外显然还有三个人,一字顺位的贴壁而坐,三个人看上去年岁都不小了。
至此,那个紧紧抱持秦照肩头的人,忽地把秦照向着堂内一摔道:“跪下!”
秦照“扑通”被摔倒在地上,只震得骨头发酸,他却在地上打了个转,咕噜!一下跳了起来。生就的一副硬骨头,哪里能随便向人下跪。
耳听得“刷”地一声,却被一根硬梆梆的物件点在了肩窝上,紧跟着全身一阵子发麻,敢情是被人家点住身上穴道。
点他穴道的,正是侍立在少女身边的那个尖脸汉子,手里拿着一根像是瞎子用的“马杆儿”那般细细的棍子,但秦照却感觉得出来,这棍子却是为铜铁所铸,此刻点在他肩窝里,更是透体生痛。
“瞎了你小子的狗眼。”尖脸奴才怪声怪气地骂道,“金凤堂的凤姑娘在此,你还不给我跪下叩头。”
话声未完,右手那根铁杖向前一送,秦照只觉得腿上一软,顿时一跤坐倒当地,依然不肯向对方跪下。
尖睑汉子挑了一下吊客眉,正待再次发作,却为凤姑娘抬手止住。
“你就是这一次负责解送银子的那个秦捕头是吧?”
冷冷地瞅着秦照,凤姑娘说了这么一句。
秦照虽说是阅历丰富,却也不知道对方什么“金凤堂”“凤姑娘”一大堆头衔来头。
这时聆听之下,由不住冷冷一笑道:“不错,我就是,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原来住的一位老师父又上哪去了?”
一面说,满屋子乱瞧一阵,哪里有老和尚任何踪影?心里不禁大为疑惑。
他这里话声方落,即见一个人影倏地闪身眼前。正是方才擒着自己双肩,把自己狠狠摔进来的那人,敢情这人是个大麻子,六十不到的年岁,圆睁着一双三角怪眼,不容分说,劈脸就是一掌直向秦照脸上掴来。
秦照慌不迭向下一矮,“呼”一声,这一掌央着一股疾风,直由他头顶上擦了过去。
“王八蛋!”这麻子嘴里骂着,第二次待将出掌的当儿,即听到当头端坐的凤姑娘冷冷地叫了一声:“谢山!”
原来眼前这个麻子,正是沈邱四老中行三的天麻谢山,连同他的三个结拜兄弟银冠叟吕奇,铁指开山乔一龙,要命鲍无常,后三人也就是现在默坐的三个老人。
沈邱四老自归顺凤姑娘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随同凤姑娘上线开爬(行话:意正式行劫),是以抖擞精神,俱想在这次行动中有所表现。
凤姑娘在面对关雪羽时,固然一片柔情,然而,在与属下相处时,却是威严并具,以沈邱四老这等半生刀尖儿里打滚的巨盗,却也对她服服帖帖,不敢逾越规矩。
这时,听见了凤姑娘一声低唤,谢山立刻收住了待出的势子,迅即闪身外出,抱拳道了一声:“在!”
“你用不着这么吓唬他,我还有话问他。”
凤姑娘说着,随即把眼睛转向千手神捕秦照脸上,微微点头道:“姓秦的,我知道你这个人还算有些义气良心,在衙门口当差的像你这样的人老实说还不多见,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跟你取个商量。”
千手神捕秦照先见对方这般美丽仪容,又是个坤客,料定不见得就有什么真实武功,只是既然威能服众,显然却又不可轻视。
聆听之下,内心盘算着忖道。哼哼,这样有什么好商量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还会有什么好心不成?只是对方既然好意相待,自己也不能失了礼数。
当时秦照冷冷一笑,向着眼前的凤姑娘抱了一下拳道:“姑娘好说,秦某只知道拿公家钱、办公家事,平日行事常把良心放在当中,别的可就不管,姑娘有什么关照只请直说,只要秦某人不犯法,不违背良心,什么都好商量。”
凤姑娘道:“说得好!”
她微微一笑,露出了洁白的一嘴牙齿:“只可惜这件事由不得你。秦照,你是明白人,这批银子通过赃官的手,真正到达灾民手里又有多少?倒不如老老实实地交给我们,由姑娘携回雪山,统筹处理,反倒来得个实惠,你就交出来吧。”
秦照猝然一惊,苦笑了笑,摇摇头道:“这件事恕我难以从命,朝廷赈灾大事,非在下区区一个公捕所能闻商,在下只是奉命负责押送差事,只求差事上不出紪漏,就算是无愧职守,尚求姑娘成全,秦照感铭不尽。”一面说,连连向着当前凤姑娘打躬不已。
凤姑娘一笑道:“这么说,你难道不怕死么?”
秦照冷笑一声:“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这么说你还是怕死了?”
凤姑娘面色倏地一寒:“你只把银子藏处说出,我就免你一死,否则,这些银子早晚还是会到我手中,那时候你再想保全这条命可就不能了。”
秦照长叹一声:“既然如此,姑娘就杀了我吧!”
凤姑娘微微一怔,正要说话。
先时出手的大麻谢山狞笑一声道:“姑娘把这厮交给我,不怕他不说出实话。”
凤姑娘吟哦着,冷冷看向秦照道:“我看你还是实说了吧,何必自讨苦吃。”
秦照心里一动,暗忖老和尚明明故布了疑阵,何以这姑娘竟然不曾上当?转念一想,不禁恍然大悟,暗思道:是了,虽说是故布疑阵,到底还需一番做作,说不定老和尚施了什么障眼法儿,一旦为他们看破,便更能引其上钩。
他心里所担心的是老和尚的安排由自己为首的八人运银行列,一待时机成熟时便需即时出动,而此刻自己落在他们手里,看来凶多吉少,这一构思,只怕将为泡影了。想到这里心中无限气馁,看了当前凤姑娘一眼,一时却是无话可说。
凤姑娘冷冷一笑道:“你想求死,我偏偏不让你称心如意,你以为不说出银子藏处,我就真的找不到了?”
话声方落,右手隔空一指,一缕尖锐劲风突地自其指尖上射出。
千手神捕秦照只觉身上一麻,顿时动弹不得,敢情才发觉到被对方隔空点了穴道。
她随即转向身边的大四儿关照道:“把他给我吊起来,等完事后再发落他。”
大四儿应了一声,上前几步,狞笑一声,把几乎成了面条儿一般的秦照一把抡起向后闪身,来到一排佛像当前站住。
“姓秦的,求菩萨保佑你吧!”
一面说,大四儿随即由身上取出了一根皮索,把秦照两只手腕紧紧系住,就势蹿了个高儿,把长索一头搭在梁上,“老小子,上面凉快去吧!”用力一拉,秦照可就成了空中飞人似的被高高挂了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秦照被点穴道,嘴里又不能作声,头脸上缠满了蜘蛛网,却是说不出来的苦,自道是此一番性命休矣。
第二十七章银子变石头气煞凤姑娘
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鲍无常,在院子里踏行一周,一连闯进了三间客房,非但不见藏银,连闲人也不见一个。他愤怒地一路翻纵出来,即看见凤姑娘一行正自站立在院子里。
“怎么样?”凤姑娘凌厉的一双瞳子注视着他,“可有什么发现?”
“这可真是怪事,难道他们挖了一个洞,钻到地下去了?”
鲍无常性子最是急躁,忍不住操着一口湖北家乡话,大声咒骂起来,骂了几句,忽然发觉到凤姑娘就在眼前,赶忙收住了口,气得向外直吐着气,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凤姑娘没有答理他,一双清澈蕴含着精光的眼睛,徐徐地在附近逡巡着。
她的眼睛忽然在当前不远处定住了。
那里伫立着一双石狮子,月夜里枝叶扶疏,景致似幻又真,美得有些出奇了。
“原来如此——”
凤姑娘不愧是出自七指雪山的嫡系传人,见解确有过人之处,在她冷静地用心观察之下,立刻为她看出了其间的奥秘:“刚才姓秦的说佛堂里住个和尚?”
“好像是这么说来着。”大四儿挤着一双大眼,说着,“可是却没见着这么个人……”
“这不要紧,”凤姑娘微微一笑,转向身边的银冠叟吕奇道,“大当家的,你可知道佛门有一种障眼法么?”
吕奇微微一惊,忽似有所忆及,长吁了一声道:“噢,姑娘所指的是‘紫附迷踪’之术?”
“对了,”凤姑娘道,“咱们可是差一点上当,你瞧瞧这双狮子,不就是佛门中所谓的‘赡宫双目’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
论学养武功,银冠叟吕奇在沈邱四老之中都称得上是好样儿的,经凤姑娘这么一提,吕奇顿时大有所悟,身子蓦地往起一纵,流星般来到了那一双石狮子近前,飞起一脚,直向石狮之一用力踹去。“轰通!”一声,这只石狮于难当他的巨力,顿时被踢得翻了个筋斗。
这倒也无足为奇,令人奇怪是,就在这只石狮于一经翻倒的当儿,眼前情景霍地为之一变——冷月寒星里,一间客舍耸峙当前。
这便是老和尚所设计的“四极血光阵”了,方方正正的一间客舍,四周四个屋角,各自悬挂着一盏八角形的气死风灯,此时在夜风里滴溜溜直打着转儿,十数名身着号衣的公门劲捕,各持兵刃紧紧地防卫在客舍四周。
就在这一刻,一声吆喝之下,众起发难,直向银冠叟吕奇站立之处一拥而上,一时刀剑齐发,俱向着他身上招呼下来,银冠叟吕奇冷笑一声,身子霍地向外一个倒翻,却在将转未转之间,一双铁掌,已自击中在一名捕快前胸,这一招他力道极猛,双掌力击之下,直把这名捕快身子击得直飞了起来,“扑通”撞在石头院墙上,当场一命呜呼。
沈邱四老中的其他三人,铁指开山乔一龙,天麻谢山,要命鲍无常,一见开了打,不待招呼,全数加入厮杀行列。
守方虽说人数不少,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公门高手,无奈此刻所面对的四个煞星,仅是久负恶名,名噪黑道的穷凶极恶之辈,一个个武功精湛,久经战阵,两相比较之下,可就强弱互见,判若云泥,片刻之间,守方这面已连续伤了数人。
凤姑娘打量着这番情势,一时并不急于加入战局,她要到里面去瞧瞧,眼角向着身边大四儿瞟了一眼:“进去瞧瞧。”
大四儿应了一声,手势挥处,两名手下,立时纵身而前。二人一名铁头刘钢,一名人熊尚五常,早先俱是沈邱四老手下兄弟,四老归顺凤姑娘,自然把这干哥儿们也都带来了。
眼前情形,防守舍房的一干公门捕役竟然全为沈邱四老缠住,舍房里不啻已是真空,不用说大批银子准是藏在里面了。
铁头刘钢第一个窜到近前,飞起一脚,直向着房门上踹去,“呛当”一声房门大启,却只见室内灯光十分晦黯,就在这房间正中央的地上,放置着好几个担子,还用多说?
那准是灾银无疑了。
刘钢见物心喜,向外大声嚷道:“在这里了。”跟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