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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了左手,把沽满血污的手巾往地上一丢,道:“秀姑,剩下来的是你的事了,大爷打猎数十年,不会没有伤药,把药给大爷敷上点,然后包扎一下就行了!”
秀姑一双美目瞪得大大地,神情微显激动,道:“燕大哥,我真没瞧出来,你……”
陈大爷道:“快去,丫头,别让你爹老偏着身子!”
秀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左边那间屋子。
这时候他道:“陈大爷,不碍事,您歇着吧;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陈大爷背着身子忙抬手说道:“慢着,燕大哥,你就是来忙的么?如今忙完了你要走,我或可以放你,可是秀姑绝饶不了我!”
只听秀姑在房里说道:“爹,别让他走,我这就出来!”
陈大爷道:“听见了吧,这跟圣旨差不多,别给我找麻烦!”
他眉锋微皱,没说话。
适时,秀姑像一阵风,手里捧着该用的东西从房里出来了,那双大眼睛一下便盯上了他,道:“你要走,请坐会儿,好不?”
陈大爷道:“燕大哥,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还是听她的吧!”
他强笑答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坐了下去。
秀姑笑了,深深一眼,走过去忙她的了,洗净伤口,上药,包扎,不过转眼工夫,姑娘她既灵巧又俐落。
包扎妥当后,陈大爷转过了身,突然一声轻喝:“丫头!”
秀姑脆声应道:“爹,这还要您教么?”话落,转身,娇躯一矮,就要冲他拜下。
匆忙间他无所选择,一惊出手,恰好架住了秀姑的一双粉臂,陈大爷轻喝了一声:“好身手,换个人就别想拦住她!”
他忙道:“陈大爷,您这是……”
秀姑道:“你救了爹,我这做女儿的理应……”。
他忙道:“秀姑,别这么说,我受不起这个!”
秀姑不信,姑娘她也别有用心,硬要拜下,可是她徒劳枉费,一张娇靥都憋红了,她没能动分毫。
陈大爷目中异采连闪,一叹摆手,道:“丫头,听你燕大哥的吧,算了!”
秀姑答应了一声,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他,没动。
他立有所觉,神情一震,忙收回双手,道:“陈大爷,我情急……”
秀姑靥飞红,倏地垂下螓首。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别这么说,我这个家不是世俗人家,你也非常人,用不着讲究这些,再说咱们彼此也不外……”顿了顿,接道:“燕大哥,我不言谢了!”
他道:“大爷,您言重,只毒虫整了那么一下,可巧我懂……”
陈大爷道:“燕大哥,毒虫整了一下事小,这毒能要人的命事大!”
他强笑说道:“陈大爷,是我过于夸大其辞……”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我不是个糊涂人,是与不是,我自己明白,单看你不惜耗费真力为我迫毒这一点,就知道我中这毒非同小可,我说对了么?”
他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燕大哥,咱们认识有半年多了,我一向颇以我这双老眼骄傲,可是这一回我走了眼……”
他道:“陈大爷,您大概是把我……”
陈大爷道:“燕大哥,我父女是掏心交你这个朋友,这话可是从你来的头一天说起,要不然我不会宁愿得罪他们处处照顾你!”
他窘迫不安地一笑说道:“陈大爷,那么我这么说,我也走眼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父女只是学了些皮毛,跟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你身怀绝学,却能收敛得一如常人,这就不简单了!”
他道:“陈大爷,这是您……”
秀姑突然说道:“是爹什么,你瞒得人好苦,要不是这次碰巧,爹跟我永远别想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怪不得你不愿到家里来,怕是你早就看出爹是……”
陈大爷忙道:“是么?燕大哥。”
他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敢再欺瞒您,我是早看出来了!”
“好啊!”秀姑嗔道:“我躲在柳树后吓你,你还怪我吓了你一大跳,你的胆子真小啊,装得可真像……”
陈大爷老眼一横,轻叱说道:“丫头,嚷嚷什么,没规矩!”
秀姑小嘴儿撇,道:“燕大哥又不是外人!”
陈大爷道:“可是咱们以外的人是外人!”
秀姑冰雪聪明,一点既透,立即闭上了小嘴儿。
陈大爷转眼望着他道:“燕大哥,半年多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忙道;“陈大爷,我叫翔云!”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翔云,是真名实姓?”
燕翔云微一点头道:“是的,陈大爷!”
陈大爷想了一想之后,微笑说道:“燕大哥,我这双老眼不算昏花,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人,你跑到这偏僻渔村来住下,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燕翔云淡然强笑,道:“陈大爷,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过腻了以往的生涯,也厌烦了,所以脱离了江湖,跑到这偏僻渔村来。”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彼此不外,恕我直言,原因那么单纯么?”
燕翔云微笑说道:“是的,陈大爷,我不敢瞒您,也没有必要瞒您,像您,怕不也是厌烦了那种江湖生涯……”
陈大爷哈哈笑道;“燕大哥好厉害,这句话不但也把我拉了进来,而且还带着套间我的过去的意思对不对?”
燕翔云含笑说道:“您明鉴,我不敢!”
陈大爷摇头说道:“别说什么不敢了,燕大哥,我这个人不惯奉承人,可是当着你我要直说一句,你的气度、修养、做事之稳健,以及机智,甚至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生平所仅见……”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夸奖,也可能您看走眼了。”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别的地方没有奇人,可是像你,燕大哥,你就应该是江湖上的一位顶天立地奇英豪……”
燕翔云道:“陈大爷,看来您是……您要再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
陈大爷一叹摇头,道:“燕大哥,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对我自己的眼光,我由来有自信,至于我的过去,如今我不愿再瞒你……”
抬眼接道:“燕大哥,你既然也是我辈江湖人,对我,你就不该陌生,当年北六省有这么个人,追魂手……”
燕翔云双目微睁,接道:“陈太极陈老英雄!”
陈大爷微一点头道:“他是叫陈太极,可是英雄二字他当不起!”
燕翔云道:“陈大爷,谁说的?陈老英雄以一双铁掌威震北六省,宵小闻名丧胆,他侠骨仁心,义薄云天……”
陈大爷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算了,燕大哥,别往他那张老脸上贴金抹粉了,你要再捧他,只怕他会找个地缝钻下去。”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陈大爷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摇头一叹,接着:“燕大哥,在他当年仍在江湖上的时候,也许可以勉强能当得起英雄二字,可是以后……哼,他不配,他成了个没骨气的,他甚至连下五门的宵小都不如!”
燕翔云道:“我不懂您这话何指?”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既然知道他,就不会不知道他以后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饭!”
燕翔云微一摇头道:“我只听说陈老后来从北六省武林离奇的失踪了!”
“失踪了?”陈大爷哼地一笑说道;“他倒不是失踪,而是卖身……这么说吧,他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明白?”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陈大爷,我刚说过,我只知道他后来失踪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他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替他留面子!”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叹了口气,道;“燕大哥,他一念之误,一步走差,卖身投靠了,你懂了么?”
燕翔云点头说道:“我懂是懂了,可是我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的意思是说……”
燕翔云道:“陈老他必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以他的性情为人,以及过去的作为,他绝不会这么做!”
陈大爷摇头笑道:“燕大哥,你太看得起他了,没有,他没有不得已,也没有苦衷,他只是心不定,耳朵软,贪图荣华富贵,梦想飞黄腾达而已,要不然我不会说他没骨头!”
燕翔云道:“陈大爷,也许您冤枉了他!”
“冤枉他?”陈大爷“哈”地一声道:“燕大哥,没有,绝没有,我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绝不会冤枉他!”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不便,也不敢跟您抬杠!”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你不必跟我抬杠,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他,这也是北六省武林众所周知的事实!”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老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神色,道:“的确,起先他着实得意了一阵子,在北京城那时当真很吃得开,权倾一时,威风赫赫,连一些王公大臣他都不放在眼里,不愁吃,不愁穿,整在价这个叫陈老,那个叫陈公,神气得不得了,他是尝着了甜头,可是……”
他又微一摇头,接道:“曾几何时,那苦头也来了,起先是他那发妻背叛了他,之后,没多久,他厌烦了,他憎恶了,他怕了,每当他奉命去害人的时候,他心颤,他胆怯,他害怕,于是,他梦醒了,燕大哥,你是知道的,那个圈子,进去容易,要想再出来,那就难比登天……”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那个圈子里的人,是绝不容他活着走的,他们要杀他,于是,他背负幼女,奋力杀出重围,好不容易,带着心灵的创伤与内侍给的刀痕回到了武林中,武林中的朋友也照样容不了他,他没有勇气,没有脸跟武林旧友照面,于是他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年……”
秀姑突然说道:“爹,您能不能不说!”
陈大爷微一摇头,道:“丫头,你别说,燕大哥不是外人,爹这条命是你燕大哥找回来的,又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再说,说到这儿我也算说完了!”
秀姑愤然说道:“您用不着这样,天下那儿不能去,至少这儿能待,咱们在这儿过了十几年平静的好日子!”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丫头,这种平静的好日子,到今天已经到了头了!”
秀姑美目一睁,讶然说道:“爹,您这话……”
陈大爷苦笑说道:“傻丫头,你还不明白么?爹在山上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单就今天碰上了能要人命的毒虫!”
秀姑脸色一变,惊声说道:“爹,您是说……”
陈大爷道:“秀姑,你禀赋不差,这多年来,爹也一直没对你松过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去想吧!”
秀姑娇靥上的神色倏转悲愤,双眉陡扬,咬牙说道:“好哇,咱们得罪过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躲在这儿也躲了十几年了,干什么还不放手,难道非赶尽杀绝不成么?好,你们逼我父女走投无路,我父女就……”
话说到这儿,她霍地转过娇躯就要走。
陈大爷一惊,忙喝道:“丫头,站住!”
秀姑站住了,可是她没转过身来。
陈大爷道:“丫头,你要干什么?”
秀姑道;“他们欺人太甚,我忍无可忍,找他们……”
陈大爷双目一耸,沉声喝道;“丫头,你想死,你这是去找人么?你这是去送命,你怎不想想看,连爹都受了伤了,你会……”
秀姑道;“我不怕,我受够了,也忍够了!”
陈大爷道;“那怕是你我父女也是活够了。”
秀姑霍然转了过来,娇靥上满是泪渍,她叫道:“爹,您怎不想想,咱们究竟是招谁了,惹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也躲了十几年了,他们还不肯放手,今天要不是燕大哥,您这条命不就糊里糊涂地交给他们了,躲在背后暗箭伤人,这又算什么……”
陈大爷老脸抽搐一阵,颤声说道;“丫头,你爹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究竟是为了什么?”
秀姑道;“我知道,那是因为您还有一个女儿!”
陈大爷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丫头,别让爹死了都揪心!”
秀姑道:“难道咱们就只有再躲下去,再低头再忍受下去?能躲就躲,躲一辈子,东奔西逃,永远不能像别人一样安静地过活,永远得害怕,得……”
陈大爷悲声说道:“丫头,那是爹拖累了你,上一代犯下的错,本不该下一代来承担,可是这世上没有公理,也没有道义可言……”
秀姑道:“那要是躲不掉呢?”
陈大爷陡扬双眉,目中寒芒闪烁,威态迫人,但他旋即又收敛了,收敛得又像个怯弱的老人,他摇头叹道:“丫头,爹已经人土半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你……爹绝不能让他们伤害你,直到了那一步,爹这条命任他们拿去,可是临死也要跪下来求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