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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这个鬼女娃娃抓起来,你信不信?”,正在一旁闭目听收音机的周大不干了,睁开眼睛道:“黄勤务员也怕太狂了吧?动不动就抓啊抓的。”,“什么?你这个假逍遥派,别惹老子下手啊。”,年轻气盛的周大反唇相讥:“你这个真保皇派,下手抓的人还少吗?”。
黄父猛地冲上去,慌得周伯使劲抱住他,大叫:“邻里乡亲的,老黄,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呀,求你了。”,邻里全惊动了,大家纷纷丢下自家事,赶到周伯家相劝。到底是邻里,黄父蹦跳一阵,见挣回点面子便顺路而下:“好好、好,算啦,都是多年的邻里,我不与小孩子计较。不过,老周,你真得要管管他俩,要不迟早得给你惹祸。”,“走,回家。”他转身朝黄五大喝:“老子给你说过多少次,不准赌博、不准赌博,可小子你总偷偷跑来打牌,皮子痒啦?”,黄五被迫扔下扑克,跟着老爸回家,一路咕噜道:“玩扑克就是赌?那你打麻将呢?”。
扑克玩不成啦,大伙儿发一阵呆,周二无聊的往自家的破沙发上一躺:“牛黄,吹笛子嘛,我们听起耍。”,牛黄点点头,取来竹笛。清脆婉转的笛声,在夜空下传得很远很远。牛黄是老房公认的自学成材的‘音乐家’,能吹笛子拉二胡弹月琴。闲散无聊之际,小伙伴们围在一起,就喊牛黄献艺以打发时光。牛黄吹着《北京的金山上》、《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我是一个兵》等时髦曲子,周二周三跟着旋律一同哼哼;一会儿,格外喜欢音乐的黄五忍耐不住,也偷偷跑来凑热闹……很快,就到了孩子们应该睡觉的时辰。
(未完待续)
二、老房邻里
老房今夜无眠。
老房的牛二、周四、黄六和陈三,明天一早就要到农村上山下乡去了。四个孩子的家长,正在各自家中忙忙碌碌。牛二很晚才回来,正在忙碌着的牛父问儿子:“要走啦,你还有闲心乱跑?快清清,看差什么?”,牛二在一大堆行李中翻翻:“牛大,我的相册呢?”,牛黄忙把厚厚一迭的相册递过去。牛二珍惜地翻开看看,对牛黄说:“哥,我和同学们说好了,在农村认真锻炼自己,灵魂深处闹革命;争取第二年考上军校,以后,我要当军官!”,牛黄点点头,趁父亲和牛三不注意,把一颗水果糖悄悄地的塞给他。牛二惊喜极了:“哥,哪来的?”,“别人给的”牛黄笑笑道:“农村好啊,我想去还去不成呢。”,牛二也高兴地笑笑:“嗯,老爸老妈再也管不到了啦,自由哪。啊!自由万岁!”,牛二夸张地向天空伸出双手。
“鸣------”,那边,有人哭了起来,是陈三的妈。“才十四岁哪,连衣服都洗不来呀,鸣-----”,“衣服洗不来有啥嘛,自有贫下中农帮他洗嘛,哭什么?”,“你是苦大仇深的三代贫农,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你再去说说嘛,求求他们,咱三娃还太小,不去行不行?鸣----”,“……”,半晌,传来陈师傅无可奈何的声音:“这怎么可能?你太落后了,跟不上形势了。”,“妈,别担心,我在农村晓得自己照顾自己。”,“鸣---,这是什么世道哟?”,牛父眼睛红红的,盯着牛二,许久、许久,才有些哽咽的说:“儿啊,牛二啊”,他难过得说不下去了。牛黄瞧瞧父亲和牛二,想,这一切如果不发生,该多好啊,但,这又是不可能的。
牛黄亲眼看见人们是怎样动员陈三上山下乡的。
原先,陈师傅仗着自己妻弟是厂革委会副主任和自己三代贫农与技术骨干以及先进典型,就是不让陈三下乡。不久后的一天,老房里涌来了二三十个小学生,在带队老师指挥下,小学生们沿着陈家门口排队站好,便开始了齐声朗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其时,停课闹革命已俱往矣,除了大学和毕业后到农村去的中学生,大多数小学和初中已开始了复课。
你不听,不行;关门,更不行。下楼,学生们紧跟着你朗读;上街,学生们紧跟着你朗读;买菜,学生们也紧跟着你朗读……主席指导下的人民战争威力强大,任你是强敌顽敌或者什么敌的?也要打得你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终于,陈师傅同意了刚满十四岁的初一学生陈三,自愿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多带点钱,饿了,记着自己买吃的,别喝生水,要喝开水,啊?记着,乖孙儿。”,牛黄听得出,颤抖着嗓门儿对陈三叮嘱不停的,是陈三近80岁的曾祖父……
夜深了,“噹、噹、噹!”,从老房后的小山坡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钟声。
红花纺织厂是一个有着二万多名职工的大厂,纺织女工居多,分三班倒。工厂坐落在一大片洼地中。为工作之便,厂领导便在地势最高的小山坡上,支起两根电杆,吊了一节钢轨,派了专门的敲钟人;不分春夏秋冬,每天夜里11点45分,敲钟人就准时敲响钢轨。那噹、噹、噹的钟声穿过黑幕,散落四面八方,提醒着人们:该换班的换班,该上班的上班啦……
一会儿后,老妈下班回来了,进门未语泪先流。
老妈把老爸给牛二打好的几个包裹又打开,仔仔细细的检查,取出一些,又塞进一些,直到包裹再也装不下……已是凌晨2点多钟,老妈干脆不睡觉,就那么依着包裹坐着,瞧着床上睡觉的三个儿子。一张不甚宽的大木床上,牛黄、牛二和牛三一同挤着睡得十分香甜,鼾声如雷。牛黄侧着身子,牛二的手搭在牛黄脸上,而牛三的脚,又直挺挺的蹬在牛二脸上……孩子们正在成长,在这么一个殘酷的年代里,儿子们开始了青春期……老妈望着再有二个钟头就要启程的牛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掉。
拂晓四点多钟,老房的全体居民都醒了。邻里们挤到这4个当天要到农村的孩子家中,送东西的送东西,叮嘱的叮嘱,不亦忙乎!黄父前一天联系好的卡车,在楼下按响了催促的喇叭。牛二、周四、黄六和陈三背起了包裹,家人拥着他们带着邻里的祝福,下楼,上车。
一路无话。天,黑黑的,间或还有稀落的枪声清脆地传来。黎明前最黑暗时分,卡车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奔驰。很快,一辆、二辆、三辆……越来越多的卡车,来自四面八方,朝向同一个方向,默默的奔驰,奔驰。
终于到了港口,牛黄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喧闹着涌挤着,向停靠着几艘大轮船的浅水码头缓慢地流动。一行人好不容易随着长龙挤到了桥头,雪亮的灯光下,负责审查的几名军人接过牛父递过的证明,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几个兴致勃勃的孩子,在证明上盖了章,发给船票;接着又给每人戴上一朵大红花,然后用力推推他们,示意上轮船。牛黄和老爸一行人,正想跟上,军人伸手一拦,摇头不准。所有送亲的人,只得不舍的停下了急切的脚步。
牛黄和大家踮起脚尖站在岸上,往灯火通明的轮船里眺望。江边风大,有些寒冷。老爸把老妈和牛黄拦在自己身后,老妈与周四黄六陈三的母亲,在默默地流泪。牛黄抬头望望天空,墨黑的天幕上,露着几缕。风吹来,那鱼肚白云飘呀飘的,从牛黄头上慢腾腾驰过,天,就要亮了!终于,江心传来声声鸣笛,轮船开始缓缓地启程移动。
随着汽笛一声长长的嘶鸣,轮船慢吞吞的离开了码头。
这时,只见港口码头和江边,原先闹哄哄的人群刹那间静寂下来。突然,哭声震天。送亲的人们大声哭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踩着黎明前冰冷的江水,黑压压的一片,争先恐后的相互推着挤着跟着轮船奔跑……老妈和三位母亲也不要命的跟着轮船跑,一边哭一边喊叫:“牛二啊,我的儿啊,记得写信回来啊”,“周四呀,儿啊,要记着吃药啊,你的感冒还没好完啊!”,“黄六啊,身上的钱揣好呀,莫要丢了哟!”,“陈三呀,孩子呀,一到了就写信回来啊!”,“鸣-----”,“鸣----”,那边又发出了慌乱的叫声:陆续有母亲晕厥栽倒在冰冷的江水中……
中国,黎明时分,谁听见母亲悲惨痛苦的哭泣?
“鸣!”轮船好像不忍再看这悲惨的一幕,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叫,消逝在水天一色的远方。
牛黄父子扶起母亲,父亲一边怜悯的揩着母亲身上湿淋淋的水迹,一边喃喃道:“傻婆娘,牛二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好事嘛!哭什么哭?”,“不是你身上掉的肉,你不知心疼?”母亲气恼地摔开父亲的手,对牛黄说:“牛黄,我们走!”,父亲悻悻的跟在母子俩身后。牛黄回头偷看,发现平时总是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的父亲,一瞬间老了许多;在渐渐明亮的阳光里,从他深邃的眼睛中,圆溜溜的滚下了几滴眼泪。
父亲转过身,悄悄地揩去了它。
15岁的牛黄,还不懂得什么叫骨肉分离?只知道自己的家庭生活起了变化:以前三兄弟同挤一间大床的日子结束了,现在,晚上只有他和牛三睡了,一个在床这头,一个在床那头。牛黄不断对母亲埋怨,恨它太狭窄的那间老木床,现在好啦,宽呐。牛黄摸摸裤兜,有些懊丧:自己怎么不把水果糖全都给牛二?牛黄将它掏出,递给母亲。“哪来的?”母亲惊喜的拿在手中,爱不释手的看着。牛黄编了个借口,母亲道:“人穷志大,莫要去乱来哟?”,牛黄家的家教很严,父母文化不高,可为人简朴而正直,正是时下工人阶段特有的本质和气质。
和老房里其他父亲一样,牛父奉行“黄荆棍子下出好人”的古训,平时间,对三个儿子管教十分严厉,三兄弟没少被严父的棍棒伺候得鬼哭狼嚎的。老房有个管教孩子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教育孩子,一定不会关门;一定故意敞开大门,让父亲的责骂声、鞭子抽在肉身上的沉闷声和孩子的哭叫声,音乐般漫延在老房一溜宽敞的走廊上……
此时,父亲们总是得意地听着,再斜睨着几个楞头楞脑的小子,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哼!”犹如唱歌一样的声音。在父亲们众志成城默契如一的管教下,老房的孩子们倒也挺乖,没有像工人村的小子们手痒痒的那样到处惹事生非。在旁的工厂住宅区,世事无聊而渐渐长大的孩子们开始燥动不安的时光中,独树一帜。为此,老房的父母亲们,还集体荣获了厂革委和地区派出所共同颁发的“治安先进”……
母亲站住,小心翼翼的将二颗糖匀分成八小粒,给随行的老房邻里一人一粒。邻里们高兴的接过,宝贝般含在嘴巴。大家手拉手,相互扶帮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往车站,坐车回家。家里,牛二还没醒,撬着个小白屁股睡得正香。老爸老妈草草的吃了点饭,就忙着上班去了。牛黄打个呵欠,有些睡意却又睡不着。牛黄干脆忙忙碌碌的把地板拖了,把桌椅板凳抹了。又到厨房,拿出前天晚上排了一夜队凭票买的大白萝卜,削了起来。
周三端着一碗稀饭,呼噜地喝着闯了进来。“吃没有?”,“吃了”,“今天到哪儿去耍?”,“耍?烧的都没有啦,这个月的煤票用完了。”,牛黄懊恼的指指灶旁堆柴禾或煤球的地方。“哪,我们去捡煤炭花嘛”,周三兴奋起来:“我们家也没烧的了,昨天,老妈还冲着我老爸吵,叫他想办法弄点烧的,别一天闲呆着呢。”,“好的,一起去”,这消息刹那间传遍了老房,待牛黄中午吃完饭去约周三时,老房的七八个少年都披挂整齐,就等着牛黄一块出发了。
红花厂位于长江边的一面大陡坡,是工厂大锅炉房倒煤渣的渣场。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工人们就准时推着几辆大滑轮出渣车,来此倾倒煤渣。几十年如斯,从不间断。
牛黄一行人到达渣场时,早有许多小孩少年或大人,背着背兜,拿着铁夹,等候在那里。长江水,弯了几个弯流到这里,早没了脾气,只是低眉顺眼的轻轻流荡,流荡,温柔地冲打着陡峭的江岸,然后慢吞吞地向两岸城市拥簇的不甚宽敞的河道远方流去……
牛黄指着江水流落的远方,叹口气道:“哎,周三,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市中心城里嘛”,“再远呢”,“山”,“再远呢?”周三搔搔头皮:“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离我们很远很远,管它呢。”,“我也不知道”牛黄眼神迷惑的看着远方,喃喃说:“可我多想知道哟,远方有什么?”,“希望和新的生活”周二走了过来:“你知道吗?牛黄,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去远方,生活不会再是这个模样。”,见平时文质彬彬有洁癖的老同学,戴着眼镜穿件满是窟窿的肥大的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