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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翻倒在沙滩上。习齐觉得筋疲力尽,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手脚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罐子一上岸就抱着膝盖,低着头蜷坐在那里。
习齐喘个不停,直到稍微恢复点体力,才有余力注意罐子。他看见罐子的双肩起伏着,不禁瞪大了眼睛。
「学长……」
罐子在哭,那个骄傲的男人,竟然在哭。
罐子两手都握着拳头,一下一下地击着沙滩,击出些许印子来,微低的脸上全是泪痕。他就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缩在海潮的一角,不停地、间或夹杂着嘶哑呜咽地哭着,仔细去听,还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
习齐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旁观罐子的哭泣。
半晌他站了起来,走到罐子的身上,一语不发地低下头,从上面抱住了他的臂,和他湿透的身躯相拥着。
他始终没有开口。刚才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要哭?习齐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觉得,心头有一块地方,忽然变得平静、澄澈了。
然后,终于到了公演前一夜。
***
没有人发现肖瑜死亡的事。就连肖桓也没有打电话给他,也没有像习齐所预想的,第二天就有警察来敲他的门,后面带着肖瑜被泥土濡湿的尸体,请他好好说明。
如此顺利,反而像是个大玩笑一样。一个人死了,一个人从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但他也好、这个世界也好,竟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介希的公演刚好在这一天,那天一早,习齐就接到了介希的简讯,威胁他不管多忙一定要来露个脸,还说要介绍女人给他认识。
他把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票拿在手心,抚平他的纹路,和女王请了短假,到了学校附近的StoneHause。
去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习齐有些讶异,没想到介希的乐团还满有人气的,他知道介希的人缘其实很好,除了他以外还有不少朋友。还有人拿着海报,上面写着介希的团名「Sing to Death」,在门口疯狂地喊叫着:
「Sing,Sing,Sing!Sing to Death!」
原来正常的世界、属于城市市民的世界,还是不断在运转着,而且始终如一。
习齐看到有不少人真的裸体上阵,因为票价要三百块,对大部份学生而言真的满贵的。而且乐团的规定很松,只要身上覆盖的不是衣物就可以进场,所以不少男人跨下围着毛巾、披着帆布就英勇上阵。
还有个女的在胸部绑毛巾,被人从旁边拉掉,顿时整个表演台下一片笑闹声。
习齐把票拿给入口的人看,那个人眉毛上穿了环,是个满漂亮的男孩子,看了他的票一眼,就很高兴地说:
「你是阿希的朋友对吧?他有替你留位置喔!啊,我是团里的鼓手,叫阿飘,常常听他提起你。你跟他说的一样,长得很可爱呢!」
习齐被阿飘带到座位上,那是舞台斜前方的位置,远离人群,却又能清楚看见舞台上人的英姿。阿飘送上了一杯调酒果汁,说是特别招待的,就跑到后台准备去了。
布幕拉开了,灯光打下来。习齐看见介希穿着十足的重金属装扮,全黑的盔甲型上衣,上面还有机器战警般的雕纹,外面则罩了一件毛绒绒的亮皮大衣。脸上的妆也很炫,眼影化了加强恐怖效果的紫红色,连头发也用发胶束得老高,上面插着怒张的铁针。
他一出场,站在最前排的女生就尖叫起来,介希也非常率性地大步向前:
「大家!」
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旁边的吉他手用手划了一下硬弦,发出刺耳的电音声,全场立刻响起了巨大的欢呼:
「大家现在冷吗?」
「不冷!」
习齐周围都是震耳欲聋的回应,让他也不由得苦笑起来。介希又问了一次,气氛整个热了起来。他把手举起来,指向StoneHause的天穹:
「我们是谁?」
「Sing to Death!」
「听不到,我们是谁!」
「Sing to Death!」
「准备好了吗?那就脱光你们的衣服、张大你们的耳朵!和我们一起唱—到—死!」
KeyBoard瞬间下了音乐,鼓手也跟进。习齐看见舞台上的介希回头看了他女友一眼,嘶吼般地唱出了第一声,顿时尖叫声淹没了整个小酒吧。习齐被那富有节奏的拍子震得一晃一晃,手中酒液也随之荡漾,观众的拍手声,几乎要把StoneHause的屋顶掀翻。
多么美的景象,多么美的人间。
习齐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舞台上奋力演唱的介希,还有底下跟着摇摆、欢笑的人群。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看着介希唱了一首又一首,在舞台上挥洒着汗水、挥洒着青春,唱到途中介希应和着人群,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最后甚至打了赤膊了。
灯光下好友的双眸,看起来好快乐、好耀眼。
当中还有一首是献给兰姊的歌。演唱之前,介希用低沉的嗓音严肃地说:
「这首歌,我要献给一个笨蛋,她是我一辈子最爱的笨蛋。」唱的时候,习齐看见他的眼眶明显泛红了。唱完的同时台下报以最热烈的掌声,连同乐团的人都放下乐器鼓掌致敬。还有女孩子亲切地喊:「阿希帅哥,不要哭!」让介希不禁含着泪笑了。
直到最后一首安可曲,介希在亲友团的逼迫下,抱着小咩场起了情歌,全场又是笑声又是欢呼,洋溢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习齐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放下了酒杯。
「再见了,阿希。」
他看着拥着小咩亲吻的介希,微笑着轻声说道。
舞台上的介希忽然停下了麦克风,往酒吧的后门看了一眼。那个鼓手男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阿希?」
介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总觉得,刚才有人在和我说话。」
「和你说话?这么吵谁听得到啊?」怀里的小咩笑着说。介希抓了抓头,把视线收回来说道:「不知道,大概是太嗨,出现幻觉了也说不一定。」小咩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说:「你又没跟人家嗑药,幻什么觉啊?」
介希嘿嘿地贼笑了一声,忽然抓住麦克风大吼起来:
「各位!想不想看老子舌吻啊?」
全场立刻欢声雷动起来,小咩红着脸大声抗议,但很快被淹没在鼓躁声和介希的笑声中,过了一会儿,连抗议的声音都没有了。
习齐一个人,回到了罐子的公寓。
女王在解散前耳提面命,说是一定要早点睡,不可以去鬼混,烟或是酒一律不准乱碰,接下来一整天都要做最后的Check和彩排,因此需要大量的体力。他还特别盯紧罐子,叫他务必要保持最佳状态。
他把介鱼送他的蘑菇玻璃罐拿出来,放在桌上。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蘑菇,再一次痴痴地傻笑起来。
他看着玻璃罐思考着,如果把罐子打碎的话,用玻璃碎片割破手腕的话,应该死得了吧?可是割腕太过痛苦,习齐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用碎片割断喉咙,如果这样做的话,血一定会喷出来吧。看着自己的鲜血不断地涌出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在罐子排演的袋子里找到了练习用的道具剪刀,可惜尖端是钝的,刀刃的利度也只能剪纸,拿来自杀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要是肖瑜那把枪没有埋起来,那就容易多了。
他死了之后,罐子应该会帮他通知肖桓他们吧?要不然女王也会。
肖桓会是什么表情呢?会是难过?还是松了口气?
而小斋也回知道吧?想起习斋,习齐的胸口再一次闷痛起来,眼泪也跟着滚下脸颊,他最放不下的人,就是这个盲眼的弟弟,而现在他又双脚瘫痪了。虽然习齐相信,习斋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都能坚强地活下,但他仍然感到心酸,感到内疚。
小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哥哥真的撑不住了,撑不下去了。
你的齐哥,是个懦弱的浑蛋,请永远不要原谅他。
对不起,学长,虽然你总叫我不要这样叫你,就当是你从来不肯叫我本名的回敬吧!对不起,最终还是毁了你和Knob的公演。
他想着应该要写一封遗书,向肖桓他们交代肖瑜死亡的经过,告诉他们埋葬肖瑜的地点,让肖桓把他挖出来,重新找个温暖的地方安葬。否则让瑜哥一直待在那里,实在太可怜了,即使是这么擅长忍耐的肖瑜,也一定会哭的。
他也不该在公寓里,这间屋子,已经死过一个人了,再死人的话,房东一定会彻底抓狂,到时候罐子学长的处境就更为难了。他应该找个公园,找个静僻的角落,选个低调的死法。不要连死,也给城市的居民添麻烦。
习齐为自己现在的平静吃了一惊,他想起了自杀的介兰,原来人在这种时候,反而会复归于宁静吗?
也或许他早就已经疯了,疯到以为自己很平静。
他放下了玻璃罐,手上捏着剪刀,走到客厅去找纸笔,才发觉整幢公寓静无人声。最应该保持体力的罐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茫然地走到茶几旁,却发现上面贴了一张纸条,是罐子的笔迹:『有急事出个门,会晚点回来。桌上塑料袋里有吃的东西。』笔触十分潦草,看来是匆忙之下写的。
习齐不知道他在公演前夕会有什么急事,但就算有,也已和他无关了。习齐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什么都不需考虑、什么不需再思考,时间到此已然终结,从今以后的世界,和他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在电视柜前蹲下来,拉开了下面的抽屉,却瞥见了上面那排录像带。
第一次和罐子□□后,罐子说过,那是Knob和他演过戏剧的录像带。但是当他再伸手去碰时,罐子却阻止了他,所以他始终没有看过别卷。
习齐注意到里面有一卷录像带特别新,而且侧面的标签是全白的。
他伸手把那卷录像带抽了出来,把外壳拿下,发觉右下角贴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代转交虞老师。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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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忽然感到不安,原本平静无波的心跳,又重新跳动起来。握住录像带的手颤抖着,他把它塞进了录像机里,在地板上坐了下来,用同样发抖的手按着摇控器,转到录像带播放的频道,屏住呼吸盯着电视屏幕。
老旧的屏幕闪烁了两下,跳出一个人影来。习齐马上认出那是罐子,而且是剪头发后的罐子,场景他也无任熟悉,那是他们最初排练时,所借的那间排练室。
他的耳边蓦地响起菫学姊和他说过的话:
『罐子那个男人,在女王正式让他加入剧组那一天,在排练后借了摄影机,一个人在排练室里留了很久。』他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义了。
「哈啰,看得见吗?嗯,应该有录到吧,声音也是,咳。」
罐子的声音,比平常还来得轻松、明朗,头发也比现在短一些,让习齐想起第一次在排练室里,看见他低头拖地的模样。罐子清了清喉咙,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嗯,虞老师。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最先看到这段录像的,应该会是老师你吧!先谢谢你让我加入剧组,真的很谢谢你,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我这个乱七八糟的人渣,嘛,虽然你看到这卷录像带,大概是三个月后的事了,但还是要先说声谢谢你。」
习齐看着罐子的表情,他就坐在舞台边缘,看着架在观席上的摄影机,笑得像个顽童般自在,
「嗯,咳,对,我要说什么呢……糟糕,真的要正经起来说这些,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特别是对象是你,虞老师。我知道你一定又嫌我爱搞噱头,我只是想,既然是演员的话,还是影像和声音,会比书信来得适合我们吧!」
他笑了一下,脸色才稍稍严肃起来:
「还是先从结论讲起吧,就是,虞老师,这出公演……这出『剪刀上的蘑菇』,是我辛维做为演员,同时也是做为人,人生最后的一场公演,就是这样。」
罐子干脆地说着,还搔了一下剃短的头发。
习齐的唇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罐子,那种腼腆、青涩的模样,好像一瞬间年轻了十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向他一生的恩师,献上最后的一场演出,
「等等!先不要骂,你一定又开始破口大骂了吧?不过这次很抱歉,等你可以骂我的时候,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说过要演到死,就是会演到死,如果死人可以继续演戏的话,我也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