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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天野!”
陈崇山古潭般深邃的双目明显泛起了波澜,他抑制住内心的感情,低声而审慎的叫道:“天野,晚上在这儿吃饭吧?”
杜天野笑了起来:“天黑了,您老还打算让我摸黑下山啊?”
陈崇山也笑了起来:“我这就做饭,晚上有好多好吃的!”
杜天野点了点头道:“我就等着尝尝您老的手艺,对了,水缸还没有满,我再去挑几挑水来!”
陈崇山也不再跟他客气,指了指刚才的小径道:“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下去,两里多地有一处山泉,挑了水尽快回来,到了晚上,山里还是有些野兽的。”
杜天野微笑道:“放心吧,一般的野兽我还能应付!”
虽然知道这附近山里没什么危险,陈崇山还是递给他一把柴刀作为防身之用。
杜天野担着水桶走远,陈崇山望着他魁梧的背影,不知为何双目忽然湿润了,他悄悄抹去老泪,心底默默道:“邱敏,我们的儿子终于过来看我了,他来看我了!”
杜天野挑水回来的时候,陈崇山已经做好了四个凉菜,锅里炖着山鸡野蘑菇,香气随着夜风远远飘了出去。
杜天野一边向水缸里倒水,一边笑道:“真香啊,用不着这么丰盛,咱们爷俩儿随便吃点就行!”
听到咱们爷俩儿这几个字,陈崇山激动地双手都有些发抖,他笑道:“过节了,怎么都要多弄几个菜,小雪前几天才走,不然你这次还可以和她见见面!”
杜天野道:“以后有机会的!”他帮忙把凳子搬好,然后从自己随身的背包中取出两瓶清江特供:“咱们喝点儿!”
陈崇山重重点了点头道:“成,喝点儿!”
杜天野在小黑碗中倒满了酒,先将其中一碗端给了父亲,他望着父亲饱经风霜的面庞,内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激动,从他出生起他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位生父,直到不久前他方才知道,一直疼爱自己的父母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开始的时候他对陈崇山这位生父是有些抗拒的,可听到母亲冯玉梅说起往事,才知道其中包含着这么多的曲折,才知道生父陈崇山也不知道还有自己这个亲生儿子。
血脉相连,亲情是永远无法割断的,杜天野在来见陈崇山之前,内心也是无比矛盾的,可当父子真正见面之后,他才发现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亲切,他相信父亲一定明白自己知道了真相,有些事无需说出来,父子间的这种默契是天生的。
杜天野端起酒碗道:“我敬您,也为了庆祝咱们爷俩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节日!”
陈崇山跟儿子碰了碰酒碗,他将这碗酒一饮而尽:“天意弄人!”
杜天野低声道:“我明白,很多事是无法选择的!”
父子两人四目相望,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最终却都没有说话,同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老道士李信义沙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说老陈,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
杜天野起身笑道:“李道长,快请进来!”
李信义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没有我这顿饭吃得都没有诗情画意!”
陈崇山心情大好道:“快来吧,没有你这个牛鼻子老道,还真不热闹!”
张扬提前一天到达了北京,去欧洲之前,他想要拜访一下干妈罗慧宁,自从文玲事件之后,他和文家很少联络,虽然罗慧宁表示并不介意,可张扬知道,这件事始终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一个障碍。
张扬给罗慧宁打电话的时候,她在天池先生那里学习书法,自从文玲重新长眠不醒之后,罗慧宁反倒清闲了许多,她和文国权都没有再提起安乐死的事情。
罗慧宁挂上电话。
天池先生在一旁笑道:“谁的电话?”他在罗慧宁的对话中已经听出张扬要过来。
罗慧宁笑道:“张扬,他一会要过来!”
天池先生欣喜道:“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我也很想这个小朋友!”
罗慧宁指了指桌上自己刚刚写好的那幅字道:“先生看我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天池先生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道:“你心境很乱,这样的状况下是写不出来什么好作品的!”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是不是因为文玲的事情?”
罗慧宁在老师面前并不隐瞒什么,她点了点头道:“虽然嘴上说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小玲毕竟是我的女儿,看到她刚刚苏醒又落入现在的境地,做母亲的心里又怎能不难过?”
天池先生道:“文玲的事情和张扬有关?”
罗慧宁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是小玲的不对,我并没有怪张扬,可是也不知道怎样面对他,对他可能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
天池先生微笑道:“这是个心结,只有时间才能帮助你们解开!既然不知道怎样面对,为什么不选择回避?”
罗慧宁道:“我知道他心中也一定很难过,如果我避开他,只会让他更加难过,其实我早已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天池先生道:“也许见面之后,任何的顾虑都不存在了!”
说话的时候,门外已经听到汽车的声音,张扬开着春阳驻京办的桑塔纳来到了门外,他仍然没忘给天池先生带礼物,走入院落之中,先把礼物给天池先生送上,然后来到罗慧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儿子给干娘磕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今年没去给干娘拜年。
罗慧宁看到张扬给自己磕头,心中不觉一阵温暖,她把张扬搀扶起来:“傻小子,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一套?”
张扬道:“磕头拜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儿子给娘磕头更是天经地义,谁也不会说我巴结您!”
罗慧宁笑了起来,一旁天池先生也是抚须大笑:“张扬说得句句在理!”
张扬既然给罗慧宁磕了头,天池先生那里也是三个响头,天池先生是罗慧宁的老师,辈分摆在那里,给老先生磕头可不算什么栽面子的事儿。
罗慧宁封了个一千的红包给张扬,天池先生送给张扬自己手书的扇面儿。
天池先生请他们在茶室饮茶的时候,张扬把自己即将前往欧洲考察的事情告诉罗慧宁。罗慧宁有些惊奇道:“真的很巧啊,我也要随同你干爸去英国访问!”
“什么时候?”
“三月四号到八号!”
张扬算了算时间,自己刚巧在英国。
罗慧宁道:“不过想来是没多少机会见面的,你干爸要在英国几个城市片刻不停的访问,还要和英国政要会谈。”
张扬道:“我是为了招商,我接触的都是些欧洲企业主管,您说的政要,我倒是想见,可惜没那级别。”
罗慧宁笑了起来:“这样,我去英国之后,如果有空,我会和你联系,对了,你们的行程安排有没有定下来?”
张扬道:“明天晚上的飞机,我没出过国,两眼漆黑,只能跟着团队走,听说到了欧洲,我们的手机啥的全都不顶用了,不过到那边有人接待,大使馆方面应该会帮忙做出安排。”
罗慧宁道:“出去见见世面也好,现在经济越来越全球化,不了解世界经济的整体发展,就不可能搞好国内的建设!”她和张扬说了几句,接近中午的时候,起身先行离去,她还要去康复医院探望女儿。
张扬将罗慧宁送到门外,目送罗慧宁远走,心中有些怅然若失,虽然罗慧宁对他仍然很亲切,可总是觉着其中有一层隔阂。
天池先生拍了拍张扬的肩膀道:“怎么?好像你有些不开心!”
张扬点了点头道:“先生目光如炬,我什么事儿也瞒不住您!”
天池先生道:“因为文玲?”
张扬道:“先生应该知道,当时玲姐出事的时候,是为了躲开我!”
天池先生微笑道:“事情既然过去了,又何必始终纠缠不放,你还嫌世上的烦恼不够多,还要自寻烦恼?”
张扬道:“只可惜我没有先生的胸怀,很多事还是看不开想不透!”
天池先生和他一起返回院子,张扬发现昔日镶嵌在墙上的拓片都已经不见了。天池先生从他的目光中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道:“陈雪和我一起把所有拓片整理之后,我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都拆下来,埋在了后山。”
“先生不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天池先生道:“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看会有不同的感触,很多事物,取决于你所采取的角度,对拓片,我关注的是书法本身,陈雪关注的是历史,你关注的是拓片的来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文玲关注的是什么?”
张扬内心一震,此时他方才意识到,其实天池先生将很多事都看的很清楚,只是他一直没有点破,张扬当然知道文玲关注的是什么?她关注的是拓片上所记载的武功,可文玲为何会对武功拥有如此的兴趣?难道她也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经历?这一切随着文玲的沉睡已经无法得到解答了。
天池先生又道:“你和你干妈之间,因为文玲的事情而产生了一些隔阂,既然隔阂已经产生,也没必要刻意去消除,我相信,这种隔阂并不会长久存在,我看得出她关心你,也没有将文玲的事情归咎到你的身上,所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张扬衷心道:“听先生一席话,我茅塞顿开!”
天池先生抚须笑道:“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张扬回到春阳驻京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于小冬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刚巧春阳县县长沙普源,副县长徐兆斌都在北京公干,听说张扬来了,他们两人都等着张扬一起吃饭。
张扬来到包间,连连道歉,笑着拱手道:“让几位领导久等了!”
沙普源笑道:“张主任别客气了,你才是我们上级领导,我们等你是应该的。”
张扬听着这句话心里很舒服,可嘴上仍然谦虚道:“沙县长是正处级干部,我才是个副处,您就别寒碜我了!”
沙普源道:“我这个正处管理的是春阳,您这个副处管理的是咱们整个江城的招商工作,我今年都四十三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肯定已经是省部级领导了。”
张扬笑道:“省部级,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他硬把沙普源拉到首座坐下,自己挨着沙普源的左手坐了,徐兆斌坐在他的对面。
农家小院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看来每个饭店都有由盛到衰的过程,开始之所以能够吸引这么多顾客是经营理念出新,任何事情都会有审美疲劳,于小冬在饭店的经营上并不在行,老守着张扬过去搞过的一套,这么久了都没有什么改变,所以生意清淡下来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过好在饭店整体上还是盈利的。
张扬走进饭店的时候已经看出生意今非昔比,微笑道:“农家小院的生意大不如前了,老是那些菜,不换花样,北京人吃腻了。”
于小冬道:“顾小姐也已经撤资了,现在饭店的所有权都属于我们春阳县政府!”
徐兆斌道:“于小冬,你应该转变一下经营方式了,别说北京人,我虽然不常来,你们的菜谱我几乎都倒背如流了。”
沙普源笑道:“我吃着还不错,这北京大饭店我吃了不少,可吃来吃去还是我们驻京办的饭菜最为地道。”
张扬呵呵笑道:“人家沙县长这才叫地方保护主义,就向着自己人说话。”
于小冬道:“我正在和一家东北的饮食公司谈合作,如果谈成了,就把农家小院改成东北菜馆,最近东北菜又火起来了。”
张扬对饭店的经营已经没多少兴趣,拿起酒杯和沙普源他们同干了一杯酒道:“前两天我回春阳,发现春阳的变化很大,整个春阳到处都在搞建设,县城被弄得面目全非,春水河两岸的植被破坏也很厉害。”
沙普源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吗,现在的春阳看起来就像一个建筑工地,我看着都心疼!”
张扬笑道:“你是县长,不要告诉我春阳的建设跟你无关!”
沙普源指了指徐兆斌道:“兆斌可以帮我作证,现在我们春阳县是一言堂,我这个县长说话不算!”沙普源对县委书记朱恒的怨气由来已久,在北京,在张扬面前他能够肆无忌惮的说出来,足以证明他对朱恒的不满已经到了临界点。
徐兆斌马上附和道:“沙县长说得没错,我们的这位朱书记很有魄力,他提出一年要让春阳变个样,要争取成为江城第二个县级市,要成为江城下属各市县的经济收入前三,要把春阳打造成现代化的城市。”徐兆斌很狡猾,他说的这些话既迎合了沙普源,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这些话的确是县委书记朱恒亲口说的,他只是转述一下,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