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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应该买一个。我先生……”郭芳眼泪刷地就从眼睛里掉下来,“我是说我原来的先生,就是因为坐长途车,把头探到车窗外面去睡着了,在山路上太窄,两个车一错车,就刮着我先生了……可怜我先生,在睡梦中就不在了,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就洒了我一身脑浆子……”说着,哭了。
第1章夏季的一天(8)
那男人觉得丧气:“得了您!别哭了!这火车跟长途车可不一样,火车铁轨多宽啊……”
郭芳兀自哭着:“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飞来横祸啊……我先生就那么走了,剩下一个瘫痪的弟弟,婆婆身体不好,公公把腿又摔折了,我女儿才一岁……一大家子就靠我了。我卖保险养活他们……”
那男人心硬,只是看着。
郭芳含泪望着男人:“先生,我看您善良……您买份儿人寿保险吧。”
“……我没带钱。”
郭芳说着就从包里往出掏单子:“您付百分之十的定金都成,剩下的我跟您拿去都成……您就算帮助我了……您也是帮您自己。”她抹抹眼泪,“过二十年,到您退休的时候,不光国家给您退休金,保险公司按月给您发钱养老……”
那男人还是无动于衷。
“我先生当初要是上了保险,我就不至于这么惨……”郭芳又哭了,这回是趴在小桌上呜呜地哭。
旁边的人纷纷往这边看。
那男人绷不住了,急了:“我说你什么意思啊?大白天的你不咒我吗?这一车的人你怎么就盯上我了?我这出差,离家千里万里的,跟我这儿哭!你这不是添堵吗?……警察!警察!这乘警都哪儿去了?”
车厢里骚动,江建平远远地挤了过来:“怎么了?”
江建平把郭芳和那男人都带到乘警办会室,了解了情况也做了调解,可那男人死活不干,非得让江建平把他们两人的座位分开。
“您给我换个座位。要不您给她换一个!这……这不也是变相骚扰吗?”男人也不管郭芳哭不哭,就是非常坚决。
江建平见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被一个卖保险的给弄成这样心里觉得好笑:“骚扰谈不上吧?……她不就是向您推销一个保险吗?您买就买,不买也不至于急啊……”
男乘客更急了:“她卖保险?!我还想卖墓地呢!我问问您您答应吗?”
江建平给噎住了,看看郭芳:“这样吧,您回去,别在车上卖保险了,我帮这位先生换个座位。”
郭芳擦擦眼泪不走:“您……还是帮我调一个座位吧。那半个车厢人都认识我了。”
火车在一个南方小站上停了几分钟,南来北往的旅客,上车下车,接着又往前了。
两个形迹可疑的男青年,从一个车厢头到车厢尾,串着。火车刚刚启动,正有几个新上来的旅客提着行李在过道上挡着。男青年一个掩护着,另一个伸手想拉一个旅客的提包……
江建平远远地盯着。
男青年中的一个发现了江建平,咳嗽了一声,另一个住手了。往车厢尽头走去。要去另一个车厢。
江建平快走了几步,眼看要追上了,郭芳从厕所出来,迎面看见他,拦住了:“咳,江警官,忙着呢……”
“忙着呢。”江建平忙绕开要走。
郭芳拦住了:“哎,江警官,我有事儿想跟您说……”
“回头再说。”江建平又要走。
郭芳在江建平后面跟着,嘴上也不闲着,跟脚步一个频率,走得快说得也快:“您上人寿保险了吗?……像你这样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人,风险多大啊,怎么能没有保险呢?我跟您说,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儿子想吧?我记得你有儿子对吧?”
郭芳一直跟着,碍手碍脚。那两个人也从江建平的视线里没了影。江建平被郭芳跟烦了,突然停下,一转身,郭芳差点撞在他身上。
郭芳把一张保险单递江建平面前:“我都替您填好了……我啊,给您打七折,我一分钱都不挣您的……”说着拿出笔,拔下笔帽,“您就告诉我,受益人是你爱人还是你儿子。你爱人叫什么名字啊?”
郭芳定睛望着江建平。江建平拿过那份儿保单,看了看,直接给撕了。
郭芳瞪圆了眼睛看着江建平,想看出点儿什么。江建平面无表情,一句话没有,转身走了。
7胡小玲骑车回派出所,没想到一眼看见江大妈了。江大妈正在往里探头呢。胡小玲下车叫了声妈,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江大妈看见胡小玲,几乎是扑上去的,一把拉住胡小玲的手不撒开了。用她在人生路上奔波了半辈子的智慧把眼泪换成了笑容。还是眉开眼笑的笑容。
“丫头!丫头我搬家了。”
胡小玲更不安。“您……搬哪儿去了?”
江大妈手紧紧拉住胡小玲的手,还拍着:“我搬楼里去,跟你和庆庆一块儿过,我这辈子还没住过楼呢。”
胡小玲心里一紧:“妈……”就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我早就说不让江建平那兔崽子上铁路上去,你看怎么着,跑野了吧?他也就是没翅膀,要有翅膀,他还上天呢!你说说他连离婚这招儿都想得出来,你说他怎么着也得征求征求我的意见呐!”江大妈紧紧地握着胡小玲的手,就像当初胡小玲刚进江家门那样。
第1章夏季的一天(9)
“妈……您别怪建平……”胡小玲见江大妈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没说我怪他!他不是能耐吗?本事吗?让他走!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妈,他没欺负……”
胡小玲的话还没说完,看见管军从墙角拐过来了。管军甩着膀子,径直地就奔着她来了。近了,表情声音都带着寒气,挑衅:“胡警官……我还有事儿想麻烦您……”
要是换成普通的人,街上摆摊的过路的随便什么人,听见这声音,心里会顿起寒意。但胡小玲没有寒意。胡小玲见多了,见惯不怪了。胡小玲口气是平淡的:“我帮你查了,你前妻还有你女儿都还在我们管片儿,没迁户口……可就怕这人户分离,就麻烦了,不好查了……”
管军站在那儿不走。
“等查着了我通知你。”
“我是怕您没法通知我……我没电话没手机,还……没地儿住。”管军把“还”拉长了音儿,成心为难胡小玲。
胡小玲心里也明镜似地知道管军要为难她,对江大妈:“妈,要不您先回去吧,晚上回家再说……”
可江大妈不走,也只是往旁边儿挪了挪。
胡小玲转过身看着管军,脸色又冷峻下来。管军也不在乎胡小玲怎么看他,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当初就是胡小玲把管军送进去的,现在轮到管军慢慢出这口气了,他得慢慢来,一点一点的,这回他出来了,他有的是时间。
“你过去做生意的时候那么多的朋友,没有谁能帮你一把啊?”
“生意上的朋友?有生意是朋友,没生意哪儿还有朋友啊?”
“我手里也没攥着房子,我想想办法,等找着了我告诉你。”
“今天晚上我就没地儿住……您不是说今天晚上让我睡马路上去吧?您放心吗?”管军今就打算跟胡小玲耗上了。
胡小玲也不示弱:“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到处都有警察巡逻。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好人都好说,有胆子当坏人的就得记着了,甭管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完转身进院子了。
剩下管军和江大妈。谁都不认得谁,也都没走的意思。一左一右贴墙根儿站着去了。
胡小玲溜溜忙活了一天,全身上下累得快散了架,总算到了下班时间,没想到出了大门口见江大妈和管军还贴墙根站着呢。江大妈和管军见胡小玲总算是从派出所出来了,同时迎了上去。胡小玲都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好了,脸一转也不看他们径自走自己的。江大妈和管军也不说话就在胡小玲后面跟着。
跟着跟着,江大妈看管军不顺眼了,把管军拦住:“我们这就回家了,您怎么还跟着……您不能跟家里去吧?”
“大妈,我没地儿去。”管军还跟着。
胡小玲停下,转过身又走回来,看着管军:“你就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了吗?”
管军一脸无辜地望着胡小玲,不说话。
胡小玲手指着马路对面:“那边儿有招待所……”
“我住好几天招待所了,身上没钱了……”
胡小玲知道管军是赖上她了,懒得理,又走。
江大妈和管军还跟着。
胡小玲话都懒得说。
江大妈把管军拦住了:“你等等!这大妈我可得说你了,没你这样儿的……你真跟着家去啊?那我可得报警了。”
“您报!您报了正好!正好我还进去。我是犯了法了,我进去了我该着,她亲手抓我我都理解!可我这妻离子散的,大妈您评评理,能说这也是该着吗?……”后面的话是冲着胡小玲背影说的。
胡小玲无奈停了,对江大妈:“妈,你先回去。”
江大妈不走:“你呢?”
“我陪他找房。”
“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上哪儿给他找房啊?眼瞅着你都两天没睡了……”江大妈急了,她是真心疼自己的儿媳妇。
“您甭管,只要我不摔地上,我就给他找去!”胡小玲看都不看管军,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管军不是铁石心肠,还是有一些犹豫了。
胡小玲走了几步,回过头冲管军下了命令:“跟着!”
江大妈见两人走了,自己站在那儿急得直跺脚,搜肠刮肚地想主意,忽然灵机一动:“等等!”
“这么着,你就住我那儿去得了。”江大妈追了过去。
胡小玲一听急了,赶忙阻拦:“妈!”
江大妈不急:“反正我不是搬楼里去了吗?平房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住,我看他还能怎么着!”
胡小玲忙把江大妈拉到一旁:“妈!你根本不知道这人,他狐朋狗友多了,他肯定有的是地方去,他这是给我出难题呢。”
第1章夏季的一天(10)
江大妈笑了:“妈知道!所以啊,妈不能叫他把你难住!不管他出什么招咱都接招!哪招儿都不能叫它掉地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难住他就该猖狂了!咱们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还好盯着他呢?他可是你的重点工作对象。”
“那……”胡小玲停了片刻终于说出来了,“等建平回来了住哪儿?”
江大妈心里乐,可嘴上硬着:“他爱住哪儿住哪儿!从今往后,你心里就甭惦记他!话儿怎么说来着,就当没他这人!”
管军都听着呢,兴致勃勃地盯着江大妈和胡小玲。
江大妈话冲:“你看什么?走,我带你看房去。”
管军也不客气,跟江大妈去了平房。这处房是江家的老房,里外相通的两间屋,中间是一道老式花格子窗隔断,旧时的花砖地,没什么家具,但是简洁干净。
江大妈指着房间里的一应物件,态度并没有多友善:“都看清了吧?看清了你在这儿给我签一个字。”说着,江大妈把一张纸拍在桌上,“这房子、东西,你用,都行!可不能坏了!坏了你得两倍价钱包赔。”
“大妈,贵了吧?”管军觉得有些亏。
江大妈打量着管军,先无比善良地笑,然后就沉脸了:“嫌贵你走人啊!……我知道你想将我儿媳妇儿一军!她要不是警察,我就得说你这大老爷们儿七尺汉子跟女的使这老娘们儿才使的招白配这男字儿了,可既然她是警察,我就不能这么说,得说你这算自投罗网!……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来,大妈我可没下帖子请你!”江大妈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告诉你了吗?我儿子也是警察……”
管军愣了一下:“警察?……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啊!”管军还跟江大妈较上劲了,“大妈,您真说着了……跟您说,我还真不怕警察。”
江大妈拿着劲儿:“是啊?!反正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悠着点儿,小伙子这么年轻,干什么不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说对不对啊?”
管军满不在乎地往沙发上一躺:“对!大妈您说得太对了。”
江大妈斜了管军一眼,哗啦,把钥匙扔饭桌上了,夹起一旁的被卷:“那就得了,我没空跟你废话!脱鞋!回头沙发套都蹭脏了。”话音儿没落,人已经门外了。
半天,管军没动。接着“叭嗒”一声儿,一只皮鞋掉地板上了。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江家的全家福上了:江大妈,江建平,胡小玲,还有庆庆。然后,目光紧紧地就盯上了胡小玲。
胡小玲目光也直直地看着他。
就这么较上劲了。
管军占了江大妈的房。江大妈占了江建平的床。
江大妈把自己的被子抱进了胡小玲和江建平原来的卧室,放在大双人床上,刚要铺,又停了,问什么都是成心:“建平原来睡哪边来着?这边儿那边?”
“那边儿。”胡小玲无奈地指指里面。
江大妈换到另一边儿,眉开眼笑地冲着胡小玲:“这么睡你不别扭吧?”
胡小玲心里别扭,可嘴上也得说:“不别扭。”
“我夜里睡觉不打呼……”江大妈哗一下动作很大把自己的被子铺上了。
胡小玲看着,无言以对。
庆庆已经长得人高马大了,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