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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谢父皇隆恩!”大约是太过激动,齐王的声音有些颤抖,“儿臣何德何能,得以入住父皇潜龙之所。父皇的提携和爱护之情,儿臣时刻铭记于心……”
“好了,别说那些迂腐的话。”明帝含笑打断他,尽量放松身上姿势,以求看起来自然一些,“朕早说过,今后要多弥补你一些。你是朕最能干儿子,今后只需力求好生上进,多加历练一番,将来自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齐王显然很是惊喜,眸中透出没有掩饰好的跃跃欲试,赶忙低下了头,“是,儿臣生性愚钝,不求能为父皇分担多少,只望能够办好一些小事。”
“很好,先回去罢。”明帝微笑抬了抬手,目光静静的投在齐王身上,看着他在袅袅轻烟中俯身叩拜,恭谨有礼退出去。那袭簇新的石青色八团龙白蟒袍,上面金线蟒纹做功繁复、金光熠耀,像是被晒得鲜活起来,正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
…………如是,有什么东西刺痛到自己。明帝蹙眉绕到屏幔后,看着一向足智多谋的杜守谦沉默着,脸上尽是捉摸不定的惑色,不由得轻轻笑了。
“皇上,微臣不甚明白。”
“不着急,先说说你怎么看齐王?”明帝见他犹豫不定,又补了一句,“无妨,心里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就是。”
“是。”杜守谦应声点头,稍稍斟酌了片刻,“齐王殿下为人聪慧、敏透,做事情也很沉得住气,颇为少年老成,在众皇子里自然比较出众。不过可惜的是,齐王殿下从小失去亲生母妃,而惠妃娘娘恭谨安分,未免在教导上稍稍缺憾了一些。”
明帝颔首道:“不错,你接着往下说。”
杜守谦乃皇帝的肱股密臣,既然得皇帝允诺,也就不再太过矫饰,索性直说道:“以齐王殿下的资质,若是皇上有心栽培、多加指点,将来理应能够承担大燕安定。不过若是皇上无此念想……”说到此处,不由得略顿了顿,“齐王殿下性格不羁,若论敦厚和气,自然比寿王殿下稍欠一些,还得多加约束才行。”
明帝沉默了半晌,冷笑道:“心性跳脱的人么,怕是不止老三一个!”
“皇上……”饶是杜守谦这般镇定的人,也忍不住稍有惊色,“微臣胡言乱语,妄自议论诸位皇子,实则扰乱朝堂安宁,请皇上降罪!”
“起来罢,朕不是说你。”明帝梳理着心中的乱麻,想着原本铺好的将来,又要推翻重新另设,心情不免愈加阴霾起来。手中拿着茶盖划了半日,方才悠悠笑道:“杜爱卿,朕想让你答应一件事。”
杜守谦似乎仍心有余悸,忙道:“不敢,微臣定当遵旨。”
“不,这算不上是旨意。”明帝轻轻摇了摇头,将青花碎金茶盅放到一旁,俯身贴在杜守谦耳边,极轻极细的言语了片刻。
“这……”杜守谦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光线异常复杂,像是千百种情绪复杂交织在一起的情绪,震得他一时不能言语。
明帝云淡风轻笑着,轻声道:“以杜爱卿的心智,不至于难以决断罢。”
“微臣不才,得皇上看重相托,如此隆恩,实在是无以报答!纵使将来微臣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一定誓死以报!”杜守谦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声音笃定无比。
眼下与皇贵妃单独相处之时,已经很是胶着凝滞,比起朝堂错综复杂的政事,似乎还要更让皇帝为难一些。小皇子渐渐长大,没有七皇子幼时那么活泼,眉目也更偏于清秀纤尘,八五八书房像是从慕毓芫身上脱模下来。明帝含笑朝小皇子招手,柔声唤道:“小澜,到父皇身边来……”
小皇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细声道:“母妃…………”大约是因为帝妃的关系,平日少有亲近过皇帝,因此显得有些生疏,迟疑着不肯走近。
“小澜,过来罢。”明帝伸长的手晾在空中,颇为尴尬。
“佑綦,带弟弟出去玩。”慕毓芫朝外扬声,九皇子应声跑进来,先给父母行了个礼,然后才弯腰拉着小皇子出去。
“宓儿……”明帝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手放在腿上,“你跟朕生气也罢。难道连小澜也要跟避猫似的,见面也不理朕,如此才能让你平气?”
“臣妾不敢。”慕毓芫挽起烟霞织金流苏,走到博山炉前缓缓回首,侧鬓一支七珍攒心珊瑚珠坠轻摇,映出流盼动人的眸光,“小澜和祉儿一样,是臣妾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她刻意咬重了“皇上”二字,“皇上对待自己的儿子,自然是一样公平准允,既无偏颇之处,又岂有不肯亲近的道理?”
“哎……”明帝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言。
内殿一尊金伎乐纹兽足双耳的盖炉,左右各挂一串小兽,金象扭盖顶珠周围细孔密布,氤氲浅淡的沉水香味道飘逸散开。那一缕缕轻烟有些熏人刺目,慕毓芫不得不微微仰面,缓缓合上双目,灼热的液体在眼内流动打转。有熟悉的味道靠近,沉稳有力的双手覆在肩头,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却不能再抵达内心。
“别走……”明帝的声音似有还无,双手滑到慕毓芫的腰际,流苏垂在绯罗色暗花缂金缎裙上,勾勒出一抹朦胧浅痕,将那海棠春睡图半遮半掩起来。
…………不愿再如从前那般依靠,因而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僵持的时间久了,慕毓芫开始觉得周身疲乏,只是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该如何立足。那些爱与恨、情与仇,在身体里左右撕拉着,仿佛要把自己生生撕成两半!……不如不见,不如不见,越靠近越让人发疯,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
“宓儿,你在发抖?”
“没有!”慕毓芫从瞬间失神中惊醒,回头看向皇帝,忽然觉得陌生的不认识,深吸了一口气,“晌午了,臣妾想去歇息一会。”还没等皇帝回答,人已挣脱怀抱而去。
…………皇贵妃娘娘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宫中渐渐开始传出流言,上上下下都知道帝妃二人不和,可是尽管如此,也不见皇帝召幸其他嫔妃。诸如熹妃、惠妃等人原就失宠多年,而贵妃朱氏则不复存在,贤妃忙于照顾孩子,东西六宫根本没有出挑的。至于那些新进宫的秀女,皇帝更是问都不问,除了偶尔顺道在沁水阁坐坐,其他秀女几乎都快变成花瓶摆设。
这一年的冬天,也因此显得格外冷清。一直挨到次年开春,金晽公主大婚,下嫁礼部侍郎慕毓藻次子…………慕允琮,喜事繁嚣、排场隆重,皇宫里才又开始热闹起来。金晽公主由慕毓芫照养多年,出嫁前自然要前来辞别。扶着侍女踏进椒香殿大门,上穿繁复华丽的正红广袖吉服,下着胭脂色鸾鹊锦绣长裙,裙上刺有织金捻珠的鸿雁衔绶纹,一路上金光熠熠迤逦。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快起来罢。”慕毓芫看着面前娇羞的新娘,眉目分明、落落大方,一瞬间有些恍惚,觉得时光悠然转回少女时代。
一样明媚的正红色,一样金光闪耀的锦绣旖旎长裙。英亲王妃及笄不久,一袭繁复华丽的大婚礼服,加上两腮胭脂点染,透着一抹即为人妇的妩媚娇羞。慕家小女儿年纪尚幼,还在青葱稚龄,在旁边吃吃笑道:“呵呵,缜表姐要嫁人啦……”
英亲王妃立时飞红了脸,似玫瑰胭脂被烫得晕开,羞喜着低下头,凤钗上一颗的纤长玛瑙顶珠坠下,细声斥道:“小丫头不害臊,以后还不是一样嫁人!”正说着话,外面便有喜娘前来敦促,说是吉时快到,让众人抓紧着装扮好新娘。
“好啦,我可先出去了。”慕家小女儿在脸上比划着,盈盈笑着离开。
…………那时那刻,欢喜都是发自内心的罢。
慕毓芫怅然的想着,回神淡扫过去。金晽公主正在低头整理吉服,当中一横金鸂鶒腰带扣着累丝宝珠,一缕一缕绣得清晰,蜿蜒曲折盘成百子刻丝团花纹样。重重叠叠的锦衫华服中,腰挂一串彩虹黑曜石串珠,璀璨光芒笼罩着七彩珠串,像是其上淌着一层金色的水流。
“慕母妃?”像是感应到注视的目光,金晽公主有点不自然,抬起广袖稍稍挡了一下,低头羞赧道:“如今……,慕母妃也是儿臣的姑母啦。”
慕毓芫慢慢微笑,“是了,又多了一层亲。”
门外一阵细碎言语声,宫人隔帘禀道:“得知公主大婚出嫁,淳宁宫杜才人前来道贺,殿外候传请见。”
金晽公主眉含怒气,冷冷道:“让她留下东西,不见。”
自那日争吵之后,金晽公主总是避着杜玫若。想来是早上装扮人多,没有机会单独见面,眼见就要出宫去,所以才特意追到泛秀宫来。杜玫若当初经贵妃力荐,得以分到淳宁宫,没过几天生出大事,皇帝再也没有去过淳宁宫。不知此时的杜玫若,是否正在暗暗为当初后悔?慕毓芫心下冷笑,淡淡劝道:“既然来了,就稍稍见一会儿。”
“皇贵妃娘娘金安,公主金安。”杜玫若着一袭桂合色暗纹展衣,内里杏黄色泥金抹胸,款式裁剪大方,虽然简单却也不显得小家子气。
“免了,我可受不起。”金晽公主仍是赌着气,别过头不理。
慕毓芫朝下打量着,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不比林婕妤等人素未谋面,同为嫔妃实在滑稽可笑。再看金晽公主的模样,遂微笑道:“难得才人不忘旧日情分,今日前来送礼贺喜,也是才人的一番心意,东西先放下罢。”言语虽然客套婉转,逐客的意思却很清楚。
“是,娘娘辛苦了。”杜玫若行事极有分寸,裣衽告退。
“寅雯,往后别太固执了。”
金晽公主没大明白,问道:“什么?”
慕毓芫缓缓站起身来,替她整理着华衫吉服,轻柔梳理着流苏上的彩丝线穗,抬眸笑道:“杜才人虽然做过你的侍读,可是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从礼制上来说,她是你父皇的妃子,也就是你的母妃,情面儿上总该留几分客气。”看着金晽公主微微涨红的脸庞,声音平缓,“将来杜才人有了孩子,还得管你叫姐姐呢。”
“荒谬!”金晽公主忿然起身,气得说不出话。
…………在这皇宫之中,荒谬的事可太多了。送走了金晽公主,慕毓芫转到穿花明镜前映照自己,镜中人眉头微蹙,似乎被一团阴郁难解雾气笼罩。心头亦是沉闷,或许真该出去走一走,看看春日风光,没准还真能把心散开。
“娘娘,在看什么?”隔着雪青色蝉翼绡纱,一抹清瘦的身影走进来,谢宜华抬手挑帘,含笑立在侧门边,“看来嫔妾来的赶巧,娘娘正好没睡下。”
“巧的很呢。”慕毓芫嫣然一笑,“听新竹说,咱们的贤妃娘娘太忙,整日里都不得开交,今儿怎么得空过来?既然你这般辛苦,待我给你沏一盏茶来。”
谢宜华眸光清流似水,温婉笑道:“那好,恭谨不如从命。”
二人岔了几句闲话,慕毓芫觉得心情略好,亲手端来一盏花茶问道:“如今老八也在你那里,他不比佑馥年纪小,想来已经认人,可有怎么哭闹过么?”
谢宜华微笑道:“也还好,不甚淘气。”
慕毓芫在美人榻上对面而坐,笑道:“也不奇怪,你的脾气比我还好,少有喝斥孩子们,从前祉儿也爱……”话一出口,笑容不由微微收敛,“已经过去一年了,可是每次想起来时,仿佛是昨儿发生一样。”
“娘娘……”谢宜华欲言又止,默了一会,拾起微笑道:“对了,前几日回去的时候,看见佑綦在后院射箭,还真是有些架势了呢。他回头瞧见嫔妾路过,还放下弓箭上来请了安,都是娘娘教导的好,打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
“佑綦是听话,也很少让人操心。”慕毓芫随话点点头,心不在焉。
“娘娘,沐华宫陆嫔娘娘请见。”双痕掀起翡翠珠帘进来,瞥了一眼谢宜华,笑吟吟道:“原来贤妃娘娘来了。奴婢给小皇子做了件衣裳,不知搭配什么绣样好,贤妃娘娘最是有眼光,请娘娘替奴婢挑一挑罢。”
“在我面前,也这般装神弄鬼?”谢宜华戏谑笑问,也并去不说破,只是对慕毓芫欠了欠身,便跟着双痕往偏殿而去。
自侧门悄然而进的,却不是一个人。陆嫔进来行了礼,侧首看了一眼溟翎公主,知情识趣道:“皇贵妃娘娘与公主有话说,嫔妾先到外面等着。”
“母妃金安。”溟翎公主自来不加姓氏称呼,俯身叩拜,被慕毓芫抬手扶起,赐了跟前的椅子坐下。因为身份特殊的关系,举止很是恭谨,甚至带着几分惴惴,“母妃召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慕毓芫细细看着她,清雅平常的容色,稍显怯弱,并没有遗传到那个人的相貌,依稀能辨出是陈才人的女儿。如若自己还是同晖皇后,不论陈才人有几分恩宠,终归也分走了丈夫的爱,还有了这个异生孩子。而如今,自己却在担心这个孩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