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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皇帝所说,慕毓芫并未如何动气不快。倒是双痕从外面回来,不解问道:“娘娘,皇上怎么就回去了?虽说与公主闹了几句嘴,总不成还要怪罪娘娘罢。”
“看来,云琅和公主的事难办了。”
“说起来,公主却也可怜。”双痕似有感慨,“从前是云少爷不乐意,现在不论云少爷怎么想,但瞧皇上的意思,却是不赞成公主去涿郡的。”
慕毓芫抚弄着刺绣荷花香囊,上面粒粒珠玉,在手心滚过一阵阵触感,“依照皇上历来的行事,没挑云琅的错已算难得,哪里还会让他做什么驸马?只可惜,以乐楹公主的性子,怕是不肯轻易服软俯就,又是一件麻烦的事呐。”
然而到最后,事情结果却出人意料。乐楹公主进宫与皇帝理论,自然每回都是不欢而散,最后皇帝一怒之下,竟放言今后任由公主自生自灭。既然皇帝都不管了,旁人更是劝不住他,乐楹公主收拾行装,毫不犹豫要跟着云琅去涿郡。反正这位的公主恣意妄为,早已是举国皆知。只是私下难免有人议论,说是慕家竟然挑唆公主闹事,竟敢公然得罪于皇帝,实在是太过骄扬跋扈了一些。
凤翼和慕毓泰回京参加庆贺,不过十日便返回驻地。而如今乐楹公主去了涿郡,迦罗不免有些为难,原先还住在公主府,而今主人不在还如何借住?虽然他一心想要跟着凤翼,可是从前还有个戍边的由头,如今凤翼已经单立门户,实在是不能不顾一切追随过去。公主再任性、再胡闹,好歹他是皇帝的亲妹妹,况且云琅还是单身,而凤翼已是有家有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慕毓芫看出他的为难,因而笑道:“迦罗不妨先留在宫中,也不用急着想去处,先陪着佑綦他们,随便教点什么打发时间。若是在宫中还呆的习惯,反正是女儿家,长住下来也没事,得空的时候,还可以去看望你两位师兄。”
迦罗的眸色颇为感激,微微欠身,“多谢娘娘收留,一定不负娘娘所望。”
“不错,不错。”乐楹公主也松了一口气,“不然你一个单身小姑娘,在江湖上行走实在太危险,宫里还有皇嫂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过些日子,等我在涿郡安顿好,就让人来京城接你,这主意还真不错。”
迦罗冲他点点头,真挚道:“嗯,公主多加保重。”
自此以后,迦罗便负责教九皇子入门功夫。按照慕毓芫的意思,并不为将来厮杀打斗,只求强身健体,因此大都是一些修身的心法。以九皇子的稚子之龄,一时间也难以有所速成,不过时间多的是,每天都抽出些时间比划着玩。
刚开始的时候,十公主也跟着闹了一会,不过毕竟是小女孩子,几下之后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因着不能陪伴自己玩,每每课学之后,倒是跟一双弟弟妹妹玩得多些,时常跑到锺翎宫用饭玩耍。慕毓芫对十公主要求宽松些,况且有谢宜华照看着,也就由他玩得高兴,只是闲话时不免笑道:“如此倒是省事,往后就只当是你的女儿罢。”
“只怕娘娘舍不得。”谢宜华倚靠着朱漆榭栏,看向一脸认真的九皇子,正在迦罗的指导下蹲着马步,额头上还挂着几颗细小汗珠。细细看了半日,回头笑道:“嫔妾看佑綦很是辛苦,娘娘当真不心疼么?”
“又不伤筋动骨的,让他忍着罢。”
迦罗低头嘱咐了几句,过来道:“娘娘不用担心,刚开始是有些吃力,等到下盘练稳当就没事了。我小的时候也是一样,小姑娘都能坚持…………”他回头瞧了瞧,“九皇子殿下,可不能输给女孩儿呐。”
“呵……”慕毓芫不由失声笑出来,轻摇绡纱团扇,“迦罗你可说到要害了。用这样的话去激佑綦,他就算再忍不住,也只有拼命咬牙忍过去。”
迦罗走回去扶正姿势,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腿上乏力?”
“嗯。”九皇子憋得脸上泛红,一直等着面前细香完全燃尽,方才撑直身子,“腿上是有些累,不过比起前几天好多了。”
迦罗替他揉了揉,俯身鼓励道:“殿下年纪小、骨骼柔软,眼下正是开始习武的时候,若是等到将来长大再学,多半只能学成花拳绣腿。”
九皇子很是兴奋,赶忙问道:“那等我学成了,能和舅舅他们一样么?”
“殿下是皇室贵胄,出入之时自有侍卫保护,当然不用太费心费事。不过殿下若是有心,多学点对殿下也好,至于能不能像你舅舅那样…………”迦罗拍了拍他的肩,含笑沉吟了一会,“嗯,先打败我再说罢。”
九皇子抬头往上瞧了瞧,似乎觉得有些难,“到现在,我还一样都没学会呢。”垂首想了一会,“不过,我一定会用心学的。等到将来有机会,再找舅舅教我枪法,以后也能像舅舅那样,骑马纵横沙场去杀敌!”
“那好,先慢慢学罢。”迦罗遥望青州方向,面上忍不住浮起淡淡惆怅。
“皇上…………”多禄隔着花架子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两位娘娘都在,仿佛是在看九皇子学武什么的,要不要奴才通报一声?”
“不用。”明帝凝目看了一会,迦罗一边比划讲解,九皇子一边跟着模仿,两位妃子正在低声细语。眼前画面一片清净安宁,自己若是上前出声,立时又是另外一番君臣景象,遂而转身走出院门。
“皇上,咱们这是去哪儿?”
“淳宁宫!”明帝踏着木阶坐入御乘,挥手示意前行。总共十六名抬乘小太监,虽然都竭力保持平稳,仍然有些轻微摇晃,再加上清风掠的鹅黄绸幔摆动,更是晃得皇帝心头烦乱不已。
“皇上,金安万福。”杜玫若闻讯出来接驾,浅樱色的蝶袖上衣,内里一件玉兰纹滚边贴胸中衣,因脚步略显匆忙,带得底下玉色印花长裙絮絮掠动。瞧着皇帝的气色不大好,乃细声请道:“前厅气流不畅,皇上不如到后院乘一会凉?”
明帝点头往里走,因为淳宁宫正殿空闲无人,故而赐给杜玫若,先头朱贵妃在时时常过来,自然格外的熟门熟路。“将长椅摆在花树下头,再端一盘水玉葡萄来。”杜玫若忙着吩咐宫女,回头笑问:“皇上,还喝昨日的苍山雪绿么?”
“贵人也坐罢。”明帝躺在花树下乘凉,微微阖目,像是在享受着缕缕凉风,半晌才睁眼道:“朕原想赏赐点东西给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
杜玫若将身边宫人挥退,亲手沏上新茶,轻柔捧到皇帝面前,温婉笑道:“只要皇上能够常来,臣妾不敢再奢望什么赏赐。”
“朕知道你知书达理。”明帝悠闲的拨弄着茶水,漫不经心道:“所以,朕打算提携你的几个兄弟,让他们为朝廷做点事,也好给你们杜家争点光彩。”
杜玫若心下大吃一惊,勉强微笑道:“皇上的心意自然很好,只是臣妾的兄弟们尚且年轻,除了会读点诗词文章,只怕也帮不上皇上什么。”
“年轻人么,自然是要多加历练的。”明帝饮茶一笑,幽暗窅深的眸色透出来,“朕已经决定了,让你的长兄和次兄进入京营,放在贺必元身边带着,暂时先做个文官主簿之类。你的弟弟今年七岁,跟老八、老九年纪差不多,让他进宫作为皇子侍读,也好让孩子们都有个伴儿。”
“是,臣妾谢过皇上恩典。”杜玫若有些措手不及,却也无话可驳。
很快,宫中上下都听说了消息。众人都说,是此时的杜贵人圣眷正浓,所以连带杜家子弟也跟着沾光,谁说起来都是又羡又妒。惟有杜玫若自己胸闷气短,在皇帝面前还得笑脸相迎,不敢露出丝毫抱怨,加上天气炎热不免有些上火。玉荷见状劝道:“小姐还是放宽一些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小姐的娘家人……”
杜玫若恨声道:“我没有这样的娘家人!”
玉荷不停的摇着绢扇,细声道:“小姐虽然不喜欢那几个兄弟,可是总归是杜家的子弟,他们若是得势,好歹也能为小姐撑腰啊。”
“罢了,犯不着为他们生气。”杜玫若慢慢回想了一阵,总觉得皇帝那日的目光颇为玩味,似乎还有别的深意,这一切当真都是因为自己么?再者想到皇贵妃,自那日当面泼茶以后,并没有半分与自己为难,越是如此,反倒越发让人觉得不安。
“小姐,会不会是……”
杜玫若皱了皱眉,“会是什么?”
“外面都说,因为云、慕两家功高震主,惹得皇上有所心里忌讳,所以才没能留在京中。”玉荷侧首想了片刻,似乎有些兴奋,“会不会是……,皇上有意扶助起杜家,然后借机削了慕家权势,那咱们……”
“你还能耐了?满脑子都是想当然!”
玉荷委屈道:“奴婢都是听说的,现在外面都这么传。”
“你懂得什么?”杜玫若淡淡冷笑,“按照如今的情势,纵使皇上真有这个心,也决计不会即刻动手,难道想天下大乱么?再者,皇贵妃又没有什么过错,还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撑着,至多也就是平和一下。”
玉荷替他揉着肩膀,叹气道:“小姐,还是赶紧生个皇子罢。”
“这种事情,是我急得来的么?”杜玫若心底生出一丝哀怨,日子过的越长,才越知道后宫池水的深浅,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念头。自己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也难揣测皇贵妃的手段,却清楚的明白云、慕两家的势力,就连皇帝也不敢轻易得罪。而如今,自己的娘家不够亲密,没有能征善战、机智多谋的兄弟,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胜出的机会就像米粒一样渺茫。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先下去。”杜玫若想着遥远的将来,尽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既然不能一步登天,那么就一步一步的慢慢来罢。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四章 沉水香(上)ˇ
“皇上,皇贵妃娘娘过来请安。”
“嗯,你们都先退下。”明帝抬起手挥了挥,将玉管狼毫搁在白玉笔架上,自个儿整理了下龙袍,只做漫不经心的模样翻着折子。
慕毓芫一袭天水绿百合如意暗纹九鸾翟衣,乃是素日里常穿的,臂挽一痕浅玉银泥飞云流苏,逆着光线从外面翩然进殿。盛夏的阳光灿烂如金,透过纤薄宫衫边缘,在轮廓上勾勒出一圈浅淡光晕,恍似沾着丝丝云彩气息而来。仔细瞧了皇帝几眼,眉色间似乎些担心,“听说昨儿太医过来,皇上哪儿不舒服么?”
“呃……”明帝沉吟着笑了笑,舒缓着喉咙间略呛的气流,缓缓合上黄绫折子,如常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贪凉多用了些陈冰,嗓子里头有些痒痒,喝点消暑败火的花茶就好了。”
慕毓芫禾眉微蹙,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好好,朕跟你说实话……”明帝见他当真要走,赶忙笑着上前拉住,“前段时间忙着霍连的事,时常都睡得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夜里没睡好惹得伤风,咳了几日也不见好,所以才把张昌源传了过来。”
“皇上坐罢。”慕毓芫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知心里是在感慨什么,“既然是嗓子里难受,那就多用点蜂蜜、冰糖,润一润会舒服些,臣妾去泡一盏白菊花茶来。”
“还是你坐着,朕去。”明帝含笑将他摁在椅子上,“前几日是你的生辰,都怪敏珊惹得朕生气,也没好好给你庆贺。”说着转身取来茶具、花糖之物,往两枚黄玉双狐纹玉兰碗里放入干菊,兑上糖粉、蜜浆热水轻轻搅匀,合上茶盖笑道:“今日能给皇贵妃娘娘泡上一盏茶,全当是赔礼了罢。”
“皇上的话,臣妾可当不起。”慕毓芫原本满眸担忧之色,也不由一笑。
“宓儿……”明帝渐渐放慢了语速,轻轻拾起他的手,“如今,能够听到你笑的时候太少了……”
自从他自谎言中醒来声声质问,自从那珍宝般的孩子离去,接二连三,一件件事情似巨石般横亘在二人当中。等到发现的时候,彼此都早已疏离渐行渐远。原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反而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阵阵事不由人的无力。此生既然身为帝王,整日都活在阴谋算计里,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万劫不复,还哪敢有半点任性妄为?或许,年少时的那份奢望,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终将落空。
慕毓芫微微低垂着头,轻声喃喃道:“昨夜……,臣妾又梦见祉儿了。”
“宓儿……”
“远远看着,还是从前的样子。”慕毓芫的双肩极轻颤动,一滴清泪无声坠下,落在月合色的素纱留仙裙上,洇出浅色泪团痕迹,“祉儿他……,再也长不大了。”他虽然极力抑制着自己,泪水仍然点点滴落,“臣妾……,心里好害怕……”
明帝见他眸中有些恐色,忙拍哄道:“宓儿,好端端的你怕什么?别怕了,朕不是一直陪着你的么。”
“不……”慕毓芫仍是摇着头,脸上挂着条条泪痕,“如今好难再梦见祉儿,而且样子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