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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毓芫拿着黄绫折子,只觉那明黄颜色实在太过刺眼,勉强将胸腔的悲怆抑住,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这算什么,临去之前为将来未雨绸缪?皇帝说的轻松写意,仿佛早已看清前面的路,越是这样,越让自己心痛的难以呼吸。
“呵,朕就是想偷个懒儿。”明帝仍是微笑,往侧边软枕上靠了靠,“刚才时不时的咳嗽,连个字都写不好,赶明儿给大臣们瞧见,倒是要笑话朕了。你只管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有朕在旁边瞧着,是不会出错的。”
双痕隔着明紫绡纱门帘,躬身道:“娘娘,冰糖银耳燕窝粥炖好了。”
因为冰糖润肺止咳,燕窝滋补,故而自皇帝病后,每夜都会炖上一小盅呈上来。慕毓芫放下折子出去,稍稍喘了一口气,折身回来道:“今儿忙的有些晚,皇上喝了得消食片刻,不然胃里又该积食发胀,这会儿趁热喝了罢。”
“唔,怎么不甜?”明帝先抿了一小口,笑道:“不信?要不你也尝尝看。”
慕毓芫微微一笑,知道皇帝是想哄自己也喝些,拿起小勺舀了一点儿,雪白莹透的银耳入口即化,还带着些许滑溜溜的温热。只是轻轻下咽时,却有一丝难言的苦涩掠过喉咙,一路缓缓下滑,直至落在心底的最深处。
第四十三章 迷像(下)《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四十三章 迷像(下)ˇ ——晋江原创网'作品库'
次日,谢宜华病愈过来请安。原本也不甚严重,不过是寻常的风寒伤感,只因那日皇帝不允慕毓芫探望,后面连着几日,双痕总是晨昏过去一回。如此,反倒让谢宜华觉得过意不去,歉意道:“听说为着嫔妾的事情,惹得皇上不高兴,让娘娘也跟着得了训斥,真是……”说着瞧了新竹一眼,“都是你这丫头多嘴多舌的,一点子小事,也嚷嚷的阖宫尽知,唯恐天下不乱。”
见新竹不敢说话,慕毓芫含笑解围道:“若不是你如今的情状,新竹也不会慌慌张张的,总归也是体贴你,怕自己的主子受了委屈。”
正说着话,双痕端上茶来笑道:“正是,奴婢们也要学着点儿。”
“这几天多有劳烦帮忙,辛苦你了。”谢宜华接茶放好,自手上捋下一对翡翠镯子来,“原该厚礼答谢你的,只是你常年跟在娘娘身边,不比寻常的丫头,金的银的想来也不稀罕。这副镯子虽说不算贵重,却是从庆都带来的,可别嫌弃,就当是千里送鹅毛罢。”
双痕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不……,那都是奴婢份内的事。”
早先谢宜华获罪之时,双痕应担心牵连到泛秀宫,每每总是多有劝阻,心里难免过意不去,所以这几日照顾十分周到,也是弥补一下愧疚的意思。慕毓芫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因而笑道:“你们俩拉拉扯扯的,还让不让人说话?快收下罢。”
“你们主子都开口了,还不拿着?”谢宜华顺势把镯子一塞,笑道:“你们俩带着人先出去,我跟娘娘说会儿闲话。”
慕毓芫也抬了抬手,又道:“瞧你气色大好了,看来俞幼安的方子还不错。”
谢宜华点头一笑,“历年大都让俞太医诊脉,是什么样的脾性,自然比别的太医清楚一些。”说着沉吟了片刻,方道:“昨儿杨婕妤的事情,嫔妾总觉得有些古怪,所以才特意过来一趟。”
“哦?你说说看。”
谢宜华“嗯”了一声,回忆道:“昨天杨婕妤过来,并没怎么跟嫔妾说话,略寒暄了两句,便由新竹带着出去了。原本嫔妾也不留意这些,只是娘娘着人来问,方才知道牵连着些许事情,所以入夜又想了想。”
慕毓芫饮了一口热茶,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杨婕妤这个人生得伶俐,很会察言观色。”谢宜华颔首一笑,往下说道:可是自从嫔妾位分被废,也就再没见到过她的人了。昨儿来的甚是突然,又那般巧合,由不得让人心中疑惑不安,倒像是有所准备而来。”
慕毓芫往侧殿方向望了望,冬日光线虽然带着冷清,却颇为明媚刺眼,不由微微蹙眉,“原本我就有些想不明白,听你这么一说,更是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内中必有蹊跷!只是最近事情繁多,一时难以想得通透。”
“娘娘…………”谢宜华稍有迟疑,低声道:“如果……,来锺翎宫探病的那个人,不是杨婕妤而是别人呢?”
“不是杨婕妤?那是……”慕毓芫诧异的重复着,静了片刻,心中仿佛有光线明亮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在泛秀宫见到的确是杨婕妤,而到锺翎宫探病的……”低头思量了一会儿,不由生出冷笑。
“嫔妾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谢宜华微微一叹,惋惜道:“早知道应该多盘问她几句,必定会露出马脚来。而如今,即便真的被嫔妾猜中,杨婕妤也断然不会承认的,都怪嫔妾……”
慕毓芫摇了摇头,摆手道:“不怪你,原本你就还在病中,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留心那么多?只是经你一提醒,倒越发觉得事情确是如此。”
谢宜华抿茶润了润嗓子,拨弄着翠绿茶叶,“皇上突然病倒不见人,整日住在泛秀宫里,又是半分消息都传不出来,也难怪她们心下着急。杨婕妤原就住在宫内,对周遭道路都是熟悉,多半是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既然如此………”慕毓芫朝外扬声唤人,吩咐即刻请杨婕妤过来,看着宫人出去,回头冷笑道:“平日里,她们耍点小心思什么的,在皇上面前讨个好儿,只要不生出大的乱子,我也懒怠去计较。只是眼下这个时候,却由不得她们乱来!”
“嫔妾杨氏,叩请皇贵妃娘娘金安。”杨婕妤急急赶过来,抬头看见谢宜华坐在侧旁,稍微有些不自在,讪讪笑道:“原来谢姐姐也在,身子可好?”
谢宜华淡笑道:“昨晚,婕妤不是来过锺翎宫么?我的身子是好是坏,婕妤还不是一清二楚,怎么今天反倒生疏了。”
杨婕妤赔笑道:“是,比昨儿的气色好多了。”
慕毓芫没有功夫与她周旋,直接问道:“既然婕妤昨儿去过,那么可还记得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另外就是,宜华昨儿穿了什么衣裳?”
杨婕妤脸色微变,故作不解道:“娘娘怎么这样问?什么意思呢。”
“别啰嗦那么多,你只须如实回答就是。”
“是。”杨婕妤似乎很是委屈,细声回道:“昨夜嫔妾过去锺翎宫探望,因见谢姐姐身子虚弱,所以不敢多言,只跟新竹姑娘交待了几句,说清补气丸药的用法。谢姐姐昨儿穿得格外素净,一件玉色的淡竹叶纹宫锦云裳,配着雪里银丝百叠儒裙,看起来更是觉得憔悴。”末了还故意道:“只是不知,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听她说得通顺流畅、毫不含糊,慕毓芫便有些后悔,先时只想着昨夜监视,杨婕妤不能与外人传递消息。却万万没料到,低估了杨婕妤的细致谨慎,多半早就事先就打探过,所以对谢宜华的穿着一清二楚。至于在锺翎宫不肯多说话,想必也是设计过的,早跟妹妹商量好大致说词,免得对质时出现纰漏。如今看她一幅假装不懂的模样,更是觉得生气,只怪自己一时着急没想周全,如今反倒有些骑虎难下。
谢宜华却笑了笑,叹道:“婕妤果然聪明伶俐,委实让人叹服。”
“谢姐姐说什么呢,让人听不懂。”
“不错,我昨天的确那样穿的。”谢宜华侧首一笑,示意慕毓芫不必担心,慢慢转回头,朝下说道:“只是想来婕妤记性不好,婕妤夜间过来时,我刚喝了汤药在床上躺着,身上只有一件素色的纱衣。什么玉色宫锦云裳、雪色百叠儒裙,那都是白天里的打扮而已。”
“是、是啊……”杨婕妤神色大变,赶忙笑道:“瞧我这记性,只顾着担心谢姐姐的病情,恍恍惚惚的,还记得姐姐穿着衣衫呢。”
“呵,婕妤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慕毓芫轻声一笑,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招来双痕吩咐了几句,命她赶紧带着新竹去办。说完悠闲喝了两口茶,方才笑道:“宜华,今儿多亏有你在此。不过,昨夜特意让人留意知秋堂,想来也没有白费人力,等下就会派上用场了。”
谢宜华微笑道:“娘娘既然打下包票,定不会错。”
少时,双痕、新竹领着人回来。新竹打开一个油绿包裹,上前回道:“奴婢跟着双痕姐姐前去,找出杨婕妤昨日的衣衫和首饰,与去淳宁宫的人对过,杨才人住处也搜出一套同样的来。”
慕毓芫问道:“婕妤,你怎么说?”
杨婕妤虽然脸色苍白,仍勉力回道:“娘娘问得好生奇怪,嫔妾听不明白。嫔妾与妹妹自幼形影不离,穿着打扮也喜欢一样,因为这身衣衫好看,所以也让人给妹妹做了一套,这也不是头一遭了。”
“胡说八道!”双痕先听得不耐,指着包裹道:“新竹方才验过,别的首饰或许记不清楚,但是有支双头的金钗,如今怎么不见了呢?”
杨婕妤强自静了静,只道:“想是丫头们一时忘记地方,没找出来,又或许是不慎丢了,何必太过惊讶?倒是你们,也不说一个缘由,毫无道理的就去搜宫,未免太过随意了些。”
双痕闻言不由气结,冷笑道:“任凭你舌灿莲花,也是无用!”说着朝外招手,两名宫人押着杨才人进殿。后面宫人托着一方漆盘,内里躺着一枚金灵芝双头鸦翅长钗,中央分嵌着三粒朱红玛瑙珠,做功甚是惟妙惟肖。
慕毓芫朝下看了看,淡声笑道:“婕妤还有什么话说?宫妃所戴钗环自有规矩,这枚双头金钗乃正五品嫔妃可用,可不是你妹妹能够戴得起的。难道,是你借给妹妹观赏观赏?又或许,是双痕在知秋堂搜出东西,故意奉命栽赃于你?”
杨婕妤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娘娘把话都说完了,嫔妾还能说什么!只是娘娘大费周章,弄出这许多事情来,到底是做什么呢?纵使打算置嫔妾于死地,也该说个清楚明白。”
“咦,不再对本宫客客气气了?”慕毓芫惊讶一笑,缓缓说道:“你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自然都清楚的。昨夜,本宫在后院见到可疑之人,原本就觉着像你,只是一时没法子证明。是你让妹妹扮作自己,故意挑好时间去锺翎宫探病,为的就是撇清猜疑,今日人证、物证俱在,岂能容你狡辩?!”
杨婕妤仍旧硬撑,一脸委屈道:“我虽然与妹妹长得相似,毕竟也有差别,娘娘如此颠倒是非,也称得上是宽柔待人么?嫔妾自知人微言轻,比不得娘娘身份尊贵,可是……”
“够了,少哭哭啼啼的。”慕毓芫微微蹙眉,吩咐带杨才人下去。
不多时,杨才人再次被押进殿来。姐妹二人身量相仿、眉目相似,兼之杨才人换了姐姐的衣衫首饰,梳着同样的发髻,连平日区分二人的朱砂痣,此时也是一人一颗,看起来几乎就是同一个人。虽然有宫人搀扶着,杨才人仍不自控的发抖,看了看姐姐,只是低头抿嘴不出声。
谢宜华仔细看了半日,颔首道:“不错,正是昨日见到的人。
双痕拿起沾湿的雪白素绢,往杨才人眉心一抹,因是胭脂水笔画上去的,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回头看向杨婕妤,不疾不徐道:“不就是颗朱砂痣么?要去掉或许有些疼痛,若是想长上一颗,那可是再容易不过了。”
慕毓芫从鸾椅上站起身来,走到杨婕妤的身边,稍稍欠身,宽大的绯罗色织金广袖垂坠于地,轻声附耳道:“当初你嫉恨林婕妤的风光,千方百计‘帮忙’于她,传递那些不要命的书信,以为没人知道么?到底是奉了谁的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正好成全你的姐妹之情。”
“……”杨婕妤终于死了心,软坐在地。
慕毓芫缓缓站直身子,当即下令。后妃杨婕妤、杨才人二人,姐妹合谋违旨,私自打探消息、惑乱人心,故废除位分,暂居锁春殿以观后效。消息传开,众人不免觉得处罚过于严厉。只是此时局势非常,宫中大小事务全由皇贵妃定夺,谁都怕妄自议论惹祸上身,因此皆是缄默不言。
皇帝窝在泛秀宫大半个月,每日批阅玩折子,空闲时教导九皇子读书写字,或是逗着小皇子玩耍一阵。虽然咳嗽还是不断,但呕血之症已基本压住,再加上慕毓芫整日温柔相伴,越发悠闲享受起来。双痕能够近身服侍,因此对皇帝的病情亦是清楚,私下不免疑惑道:“奴婢瞧着,皇上的精神还算不错,怎么总不去早朝呢?”
“不太明白,皇上做事总有他的深意。”慕毓芫默默想了一会儿,温柔微笑道:“不过,如今皇上呆在泛秀宫,每天跟孩子们说说笑笑,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样子。”
双痕笑道:“奴婢也替娘娘高兴。”
慕毓芫转眸望向霭霭暮空,天际当中霞影流转、云光离合,五彩光线洒在初冬的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