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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也看得有些出神,末了叹道:“了不得,比母后的中仪殿还美呢。”
杜玫若性子沉稳,顺着应道:“嗯,是不错。”
“寅雯,过来坐罢。”宸妃声音清澈若水,隔着蝉翼薄纱看得并不真切,只见她翩然起身相迎,似从一抹缥缈云雾之中走来。
“慕母妃,寅雯给你请安。”四公主虽然年幼,行事却是大方。
“呵,快起来。”宸妃柔声一笑,掀开纱幔扶起四公主来,剪水明眸中漾着动人光芒,衬得笑意灿若云霞,“还是你出生时见过,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四公主甚是好奇,问道:“我出生的时候,你见过我?”
“那当然,我同你母后是表姐妹。”宸妃拉着四公主坐下,又朝杜玫若笑问道:“你就是杜玫若?听说是寅雯的伴读,内阁杜大学士的女儿。看你们俩在一起,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和皇后表姐的趣事来。”
“是,臣女见过宸妃娘娘。”杜玫若赶紧行礼,四公主却缠着宸妃,非要听皇后小时候的事情。二人聊得有趣,身旁的人皆不敢出声。
即便是杜玫若先存偏见,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女子确实生得甚美,而且气度上也丝毫不输于皇后。可是,即便她美若天仙又如何?杜玫若默默坐着,等了大半个时辰,四公主才笑着站起来,还意犹未尽央道:“慕母妃,得空我再过来找你,还说以前的事可好?这会我肚子饿了,得先回去。”
“也好,免得皇后姐姐担心。”宸妃微笑点头,又吩咐宫人拿出精致点心,自己起身相送道:“改日跟你母后说好再来,我让人预备你爱吃的,说多久都没关系,晚了就在这儿用饭。”
四公主伸出手去,笑着勾了勾,“那好,可说定了。”
二人回到凤鸾宫,皇后大约得知消息,正坐在内殿舒云长榻上等候,因问道:“雯儿,是不是淘气去了?有没有对你慕母妃无理?”
“哪有……”四公主拉长声音撒娇,倚在皇后怀里摇晃,仰起小脸笑道:“慕母妃说,有一次母后去她家玩,在后花园遇到一条蛇,母后当时就吓哭了。后来一看,谁知道……”
“谁知道只是条绳子,对吧?”皇后打断四公主的话,摇了摇头,无奈笑道:“芫妹妹也真是,怎么跟小孩子说这些?明天过去问她,非要治她的罪不可。”
四公主乐不可支,连连笑道:“还有,还有……”
“什么事,这么好笑?”
“皇上来了。”皇后放下四公主,整理华锦宫衫迎上去,温柔笑道:“是雯儿,刚跑去芫妹妹那边,听了许多故事,回来乐得什么似的。这下倒好,我这个做母后的,一点颜面都没有了。”
明帝颇有兴趣,朝四公主笑道:“雯儿,跟父皇也说说。”
四公主勉强忍住笑,一五一十说起来。明帝听了也笑,还时不时问皇后几句,皇后淡淡微笑着,看不出有何特别情绪,一如往常的恬静。当时杜玫若年幼,并不懂得后宫女子之事,只是本能的觉得,皇后不应该喜欢宸妃。然而皇后的态度,一直到杜玫若长大以后,也没有弄清楚。
没几年,皇后的亲妹妹进宫。当时朱贵人年幼,时常去泛秀宫与宸妃说话,或者学画习字之类,却甚少陪在皇后身边。皇后不免有些唏嘘,怅然道:“连佩柔…………,也喜欢去宸妃那儿……”
“皇后娘娘,刚写好的字帖。”杜玫若捧着竹绢纸,静静站在皇后旁边,看着朱贵人远去的背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后来,杜玫若以秀女身份再度入宫时,朱贵人早已荣升为贵妃。二人来往渐多,日常言谈间私心留意,方才明白当初之由。只是那时,皇后已经薨逝十年有余。偶尔想起,却好似弹指之间而已……
静夜无声,月华如水。
一轮如钩明月的悬于当空,淡薄清辉泼天洒下,与瑞兽铜鼎内的缕缕轻烟混合,似梦境般弥漫漂浮开来。杜玫若散开一头青丝,只着一件胭脂色薄绢中衣,衬出吹弹即破的莹白肌肤,浅声笑道:“皇上,还不困么?都已经二更天了。”
明帝唇角微微弯起,却不答话。只是懒洋洋捻起一缕散发,在她肩上绕圈抚弄,良久才意兴阑珊放下手,阖上双目似乎睡去。杜玫若有些失措,刚要说话,却听明帝开口问道:“今儿朕来的时候,等了会,听说你去了贤妃那儿。”
杜玫若看了看皇帝,忙道:“是,姐妹们都去了。”
明帝又问:“怎么,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是预备中秋节宴席。”杜玫若伸手放下帷帐,躺进云锦绫被,枕着明帝的臂膀,“贤妃娘娘说,如今后宫里姐妹们甚多,怕宴席上安顿不周,因此让大家拣自个儿爱吃报上,吩咐御膳房做成食盒。不过,回来的时候…………”
“怎么?”明帝眉头微蹙,睁眼看了过来。
杜玫若有些踌躇,在明帝犀利的眼光里犹豫,最后还是说道:“在贤妃娘娘那儿说完话,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皇贵妃娘娘……”
“哦?”明帝眸色微动,只做漫不经心问道:“是么,那她说什么没有?”
“没有。”杜玫若摇了摇头,回想下午相遇之时,皇贵妃的确半个字也没说,就连自己请安,也是双痕代为免礼。
“罢了,不必说她。”明帝似是无限倦怠,翻身睡去。
杜玫若带着疑惑睡下,辗转到半夜,因觉得喉头干渴的紧,又不想唤人,遂自己披上衣裳下去取茶。皇帝被轻微响动弄醒,眉眼朦胧惺松,含混说道:“宓儿,快进来渥着,当心着凉……”
“宓儿?”杜玫若心内一惊,差点失手砸了茶盅,却不愿让皇帝看出情绪来,强自平静走回去,坐在床榻笑道:“皇上也醒了,喝茶么?”
明帝仔细看了看,有些失望,“唔,不喝了。”
那时,如同不懂皇后一样,杜玫若也不懂皇帝。至于后来的皇贵妃,行事奇怪、匪夷所思,那就更让人不明白了。如同幼时第一次见到,总是隔着一层层薄烟淡雾,整个人扑朔迷离其中,好似一团氤氲的水汽影子。
时至今日,杜玫若方才明白。那些过往世事、恩怨情仇,一切的一切,爱也好、恨也罢,竟都与自己无关。好似演了一出热闹的戏,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配角,纵使台上风光如何好,最后终将被人遗弃。
原来,从一开始便输了。
皇后篇
三月末的天气,正是春日间风开柳眼、鸟鸣花绽之时,空气里带着些许暖意,那一缕缕清风也柔酥酥的撩人。皇后轻轻推开窗扉,庭院里的景色一片生机盎然,只是自己的双目却盲了似的,看不到一丝一毫春意。那个自出生就不顺利,让自己担惊受怕近一年的孩子,几经病痛折磨,最终还是早早的夭折了。
“娘娘,保重身子啊。”文绣捧着黄玉瓷盅上来,放在榻上小几掀开盖子,还热腾腾的冒着白色水汽,轻声劝道:“五公主虽然去了,可娘娘也要爱惜自己身子,莫说奴婢等人日夜担心,皇上也是整日放心不下,近日也消瘦了一圈呢。”
皇后慢慢转回身来,看清楚文绣眼中的担心和不安,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将涌上来的热泪压住。侧首看见小几上的汤盅,微笑说道:“看你那样子,好似我会想不开一般,只管放心罢。”
“娘娘,奴婢只是不明白。”文绣在犹豫间低下头,似乎不敢看皇后的眼睛,小声说道:“宸妃娘娘三番两次过来,娘娘总是推病不见,若是不喜欢她,当初又何必接她进宫来?多会儿传到皇上那里,难免生出误会来,还以为是娘娘不待见她。”
皇后抬眸看过去,淡声说道:“你太担心,宸妃不是搬弄是非的人。”
“是,她是贞静的人。”文绣应了一句,却叹息道:“从前娘娘去慕府小住,或是宸妃娘娘来咱们家,都是奴婢伺候娘娘,实在是太清楚她的性子了。”
皇后反倒笑了,问道:“嗯,你又知道什么?”
“娘娘,请恕奴婢放肆。”文绣低身福了一福,“奴婢是没什么大见识,可是看个把人,还不至于会偏得太远。宸妃娘娘自幼便就聪慧,虽说比娘娘小着好几岁,可在言行上,却一星半点也不输于娘娘。平日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似没个脾气,可是她真正的心思,娘娘自问可曾看得明白?”
皇后倒想起儿时景象,闺阁女儿间总是笑语晏晏,描红绣花、吟诗作对,那是何等的让人怀念难忘?再想到今日的格局,心里只觉一阵闷窒的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感慨,轻声叹道:“她原本就很难得,我比不过她。”
“娘娘!”文绣的语气有些着急,“娘娘可别忘了,当初豫国公家耗费人力,请遍天下文人雅士、画工琴师,不就是为了让她将来做皇后么?再说,她又不是没有…………”到底是忌讳的字眼,顿了下旋即打住,“如今皇上御驾过去,还得看她的意思,凡事总是千依百顺着,只怕不称她的心。这后宫里的妃子,除了她,还有谁敢当面撵皇上走?将来她若是诞下皇子,难道娘娘一点也不担心?娘娘……”
“不怪她,你出去罢。”皇后的语气不容商榷,缓缓转过身去。
自决定迎她进宫之时,就早已明白,她若是有心去争宠夺权,恐怕最后输的人多半将是自己。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么?况且,皇帝心思笃定,纵使自己反对又有何用?她年轻色殊、背景深重,不论心思、脾性、手段,每一样均可傲于人前,如此女子怎能教人不倾心?或许唯一能胜过她的,便是那贤惠大度的虚名,却似一条看不见的无形绳索,紧紧捆了自己的一生。
时光颠倒回转,回到仁启二十八年。端王在京城中郁郁不得志,十分苦闷,遂借着生母凌妃生辰之由,领着人去外省采办贺礼。当时端王已有两位侧妃…………董氏和郑氏,董氏诞育一子一女,郑氏怀有身孕七月余,端王妃身为正妃,兼之端王不在京中,少不得更要留心关照郑氏一些。半月辛苦下来,加上还要料理王府上下人等,不免有些失神辛苦,府内医官赶来请平安脉,才得知王妃已有身孕两月余。
端王妃又惊又喜,其实早知经期迟了两个月,只因年少脸皮薄,央求着近身女官多忍耐一会,迟一些再让人诊脉。却还是有些担心,轻声问道:“可是当真么?千万莫要弄错了。”
“王妃大喜,大喜!”医官连连点头,躬身贺喜。
消息很快传出去,董氏仗着自己进府的早,又有一儿一女傍身,原本很是骄傲。如今虽然不情愿,但碍于名分,也只得封好贺礼过来道喜。郑氏早已身形臃肿,不过她素日为人很是恭谨,竟不顾侍女阻拦,也是晃晃悠悠赶了过来。董氏身着锦茜色八团起花对襟展衣,甚是华丽,裙上更是遍刺金枝纹样,以绢掩面笑道:“王妃大喜,此次必定是个小王爷。”她又侧首看向郑氏的腹部,“看妹妹的情形,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不过也好,给小王爷添一个姐姐,将来必定多疼他几分。”
眼看郑氏脸色稍变,端王妃连忙圆场道:“如今孩子还在肚子里,是男是女,也得等到生下来才知,此刻怎可断言?难为你们辛苦一趟,等会一起用过晚饭再走。”
董氏原就心存挑衅,如今见端王妃有身孕,自然更是忿忿,端王不在的半个月,王府里总是风波不断。端王妃有心弹压几句,却又担心自生气,难免影响腹中胎儿,每日里也懒得理会,只盼着端王早些赶回来。然而郑氏却是避不过,受了不少闲气,每每独自房中垂泪,端王妃只好常去劝解一番。
文绣气得直跺脚,恨道:“小姐脾气太好些,由她闹得王府鸡飞狗跳的,那样不知礼数的人,还给她留什么脸面?随便找个缘由,先关起来再说。”
端王妃正在梳妆,因端王不在府中,自己又身怀有孕,装束上只是尽力清减,金钗珠环皆省。手上捻着一朵新折的香樟玉兰,对着铜镜比了比,簪在云鬓侧首抿好,方才说道:“董氏再不好,也是寅馨和寅瑞的亲娘,王爷不在府中,我又怎好处置她?平白担个不贤的名声,待王爷回来,只怕也难理论的清,不如再等等。”
“姐姐,在等谁呢?”隔着一挂翡翠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翡翠的绿色,带着几分碧莹莹的脆气。
端王妃闻声转回身去,探目一看,帘外一名十四、五岁的娉婷少女,一袭明蓝色对襟绡纱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绫波裥裙。正是自己的姨表妹,豫国公慕家的小女儿慕毓芫,猛然见到更是欣喜,含笑迎上去道:“你怎么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王府的人没为难你罢。”
“他们敢么?”慕毓芫还是未出阁的女儿装扮,顶发拢起,梳成反绾垂云髻,侧鬓挑出两缕细长发丝,轻柔服帖一路垂下。拉着端王妃的手往里走,甚是随意,拣了对放的两把椅子坐下,浅声笑道:“难得王爷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