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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微微颔首,抬眸看向眼前的淡雅女子。她不似后宫中任何嫔妃,恩宠不喜、冷落不忧,心内恍然想到庆都之事,不由一笑。
“皇上,有什么高兴的事?”谢宜华眸光清澈若水,似乎看出些什么。
“唔?”明帝一怔,笑道:“宸妃常夸你清水出尘,朕今日仔细看了看,不想一时看得失神,果然不假。”
“是么。”谢宜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皇上…………”明帝正要再说,顶头见椒香殿小太监飞奔进来,“皇上,宸妃娘娘诞育了小皇子!是小皇子!!”殿内宫人齐刷刷跪地贺喜,明帝更是喜得说不出话,悬空的心终于归复原位,豁然起身朝椒香殿赶去。
正在收拾的产婆和宫人们措手不及,纷纷给皇帝让出路,绫罗绸缎内躺着虚脱无力的慕毓芫和粉团似的婴儿。明帝将目光锁向床上女子,俯身坐在床边,“宓儿,朕终于看到我们的祉儿了。”身旁娇小婴儿咧嘴啼哭起来,声音清澈响亮,“你看,祉儿想跟朕说几句呢。”
慕毓芫微微一笑,“呵,皇上又说傻话了。”
“朕每日盼着这个麒儿,如今能不欢喜么?”握在手心里的柔荑泛出微潮,明帝心疼的掠开她额角碎发,“祉儿不比其它的皇子,朕打算封他为永宁王,以昭示我朝江山永固无虞,万世安宁!”
“旻旸…………”慕毓芫此时虽然身子乏力,心智却是极清明,“祉儿若是早早称王,其他兄弟见到他未免拘束,岂不是与兄弟们疏远?还是等他长大些,再行封王之礼也不迟。”自己岂能把孩子往风口浪尖上推,先不说后宫嫔妃如何嫉妒,只怕朝堂之上也要掀起连篇波浪,“皇上若是疼爱祉儿,今后多抽些时间教导着,也就是他的福气了。”
明帝方才不过是冲动之语,闻言也觉不妥,遂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朕就把这个名号给祉儿留着,将来自有封王之时。”思索一番又道:“今年让云琅早些回来,就算朕舍得,敏珊也不乐意,都跑来说过好几回了。”
“是,臣妾替云琅谢过。”慕毓芫想起云琅先头的书信,隐隐有些头疼,“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发晕,臣妾想独自歇息一会儿。”
“嗯,好生歇息着罢。”明帝替她掖了掖锦被,三丝金线拈织的花边华贵耀眼,并蒂双开牡丹图正衬他心情,含笑柔声说道:“你且安心睡着,祉儿自有奶娘照看。朕过去跟皇后说一声,晚间再过来看你。”
待皇帝走后,慕毓芫不过略歇了会。只因心内惦记孩子,左右睡不着,因此只是闲闲躺在床上,不时看看刚出生的小皇子。椒香殿内一片欢腾喜庆,双痕怕太聒噪,遂将宫人都撵到外殿,折身进来问道:“娘娘,身子可还好?”
“嗯,没事。”慕毓芫颔首应了句,转而却想起旧事,不由微微神伤,“毕竟不是头一胎,比起生那孩子的时候,顺利多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娘娘,别太担心了。”双痕上来相劝,又道:“那是极妥当的地方,跟前的人都是慕家旧人,自然是不会有错。眼下快到年末,很快就有消息回来的。”
慕毓芫轻轻颔首,叹道:“皇家的孩子,出生便是注定波折,总是比不得平常人家安宁,在宫外长大倒是更好。”
“那是自然。”双痕端来一盏清茶,放在小几之上,“莫说是皇子,便是公主也有不得安宁的。比如那边的六公主,当初惠嫔一时心软留她下来,反倒露了馅,只怕将来也不会招皇上待见。徐贵人那般设计咱们,真是死有余辜!认真说起来,终究还是娘娘心软罢了。”
“她虽可恨,孩子却是无辜。”慕毓芫摇了摇头,忽听外殿有人喧哗,忙止住双痕不要再说。只听一阵轻软脚步声,小宫女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领着文绣等人进来,先瞧了瞧小皇子,手势宛若羽毛般轻柔抚过去,怜爱中夹杂感伤,慕毓芫看得奇怪,因问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皇后不自然微笑,走到床角坐下,又侧身对文绣说道:“本宫跟宸妃单独说会话,你们都先退出去。”
“是。”文绣似在轻叹,转身默默退出。
“姐姐?”慕毓芫拨开雪色小珠帷帐,内层粉红薄纱微起涟漪,“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说?为何一定要如此自伤?莫非,姐姐打算就这么独自瞒着?”
“芫妹妹……”皇后语调有些轻咽,勉强笑道:“如今你诞下祉儿,后宫里都等着给你庆贺。皇上正欢喜着,哪会有什么伤心事呢。”
“姐姐,莫非你是…………”慕毓芫想到皇后无子,不免心思略动,于是指着小皇子说道:“也罢,我也劝不了你。不如把祉儿抱走,今后由姐姐亲自抚育罢。”
“傻丫头,别胡说了。”皇后淡淡一笑,只是笑意微见黯淡,“为着这个孩子,你担惊受怕多少日夜。当自己是什么,想生就生么?”
“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慕毓芫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凌乱发丝无序簇成海藻团状,玉色束带松散垂下,像是捆绑不住主人心中气息,“想着孩子就不顾自己么?你我自小读的那些书,许的那些愿,今日竟丝毫没有用处?姐姐,你也太傻,怎么就不想一想自己呢?”
“你看你,还是这么肯动气。”皇后转眸看向窗外,冷风卷着残叶飞舞着,一叶一叶,预兆着寒冬即将来临。看了半日,回头淡声笑道:“如今你刚生育孩子,还不知好生保养,再这样都不敢来看你了。”
慕毓芫情知她是宽慰自己,想着再多劝未免伤感,于是说道:“既然这样,那以后我就常带祉儿过去,也有姐姐多疼他一分。”
“好,那是自然的。”皇后缓和了神色,忽而笑道:“看你的样子,倒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自由自在,不似如今有诸多烦心事。”
慕毓芫也是惘然,轻叹道:“可惜,不能再回去。”
从前、如今、以后,这悠然而漫长、华丽而冰凉的宫墙生活,究竟何年何月才是一个尽头?时光悠然而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于浩瀚岁月中何其渺小?人总是无知于未来,不论将来如何,前一刻都不得而知……
第四十一章 恨无常
大殿内放着架光滑可鉴的小巧桃木摇篮,鹅黄色的上等湖缎堆云般簇成团,内中雪色绡纱柔软无骨,小皇子胎发生有两个可爱漩涡,浓黑睫毛排翅似的,粉嘟嘟的小脸泛着婴儿娇红,任谁见到也忍不住想轻抚一番。
慕毓芫的指尖停留在发旋上,温柔看过去,“皇上说漩涡是承载福气的,两个便会双份福气……”忽然之间,忆起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娇小婴儿,若是养在身边的话,是否已会稚声稚气的唤自己娘亲?
谢宜华正在给七皇子做着小衣,弯腰低头半日,反手揉着脖颈笑道:“祉儿生来就比别的孩子多份福气,娘娘怎么倒似担忧起来?”新竹帮忙挑着彩线,插嘴道:“看来皇上马屁拍得不准,所以才让宸妃娘娘担心呢。”
众人忍俊不禁笑起来,谢宜华放下手中的琉璃彩线,轻声斥道:“都是平时太不约束你,越来越放肆,再不听话就撵你出宫去。”
新竹垂着脑袋回道:“奴婢不敢了。”
“看你把新竹吓得,没人就让他们都随意些吧。”慕毓芫瞧着新竹一脸苦相,又笑道:“没事,你主子跟你说笑呢。”起身往紫铜鼎炉内撒了把翠屏华香,顺便舒展一下腰身,“近几日,被道贺的人闹得头疼,今儿倒是难得清闲半日……”话未说完,却见吴连贵一路小跑进来。
“娘娘,皇后娘娘不大舒服。”
谢宜华忙放下手中针线,起身道:“不如,嫔妾先回锺翎宫?”
“不用。”慕毓芫朝她摆手,又道:“既然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你也在这里,就顺道一起过去请安,省的回去再麻烦一趟。”
凤鸾宫外似乎透着紧促不安的味道,慕毓芫和谢宜华踩着小踏子下车,还未通报就见文绣亲自迎出来,口中却道:“皇后娘娘吩咐,让宸妃娘娘不必请安,回去好生照看着小皇子就好,近日都不必过来了。”
此事甚是突然,慕毓芫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本宫身体没什么大碍,况且都已经……”抬眸看着文绣有些迟疑,谢宜华在旁边悄悄拉道:“娘娘不如先回去,等嫔妾进去看望便是。”
正在僵持间,身后传来娇俏的女子声音,“皇后娘娘病中还担心着小皇子,宸妃娘娘莫非想辜负此番好意么?”慕毓芫回头看去,原来是沅莹阁的徐贵人,只见她掩面娇声笑道:“七皇子可是皇上的掌中宝,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依嫔妾说呢,宸妃娘娘还是先回去,大家都安心些。”
慕毓芫不愿与她在口头上争执,谢宜华和双痕也不想多言生事,新竹却忍不住嘟哝道:“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自己也捞不到好处。”
谢宜华还未来得及呵斥,徐贵人已经陡然变了脸色,冷声怒道:“哪里调教出来的奴才,这么不懂得规矩!主子面前有你说话份么?来人……”
“慢着…………”慕毓芫情知她要借机发作,新竹若是被带下去少不得要吃苦头,瞥了徐贵人一眼,淡淡出声道:“新竹不懂得规矩,就让本宫带下去好生教导她,免得今后再惹各宫娘娘们生气。”
徐贵人冷笑道:“宸妃娘娘,是要偏袒这奴才么?”
“新竹不懂规矩,徐贵人也不懂么?”慕毓芫声音里透着迫人威仪,当场诘问住徐贵人,“本宫有辖理六宫之权,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旨意,徐贵人若觉不公,大可向皇上禀述再做论断,不必在此大呼小叫。”
徐贵人涨红脸不能答话,惠嫔在旁边圆场道:“眼下是天寒气冻的时节,宸妃娘娘别在这风口上站着,免得惹上风寒了。”说着去扯徐贵人的衣襟,低声急道:“还不快给宸妃娘娘赔罪,你这是疯魔了么?”
“不必了,你们都进去罢。”慕毓芫转身唤人带上新竹,回头看向凤鸾宫,不禁微微蹙起眉头,不知皇后到底是何用意?左思右想,片刻间却理不出个眉目,只得乘着华盖金蓥翠羽车回宫。
初冬薄寒,皇后已从映绿堂搬回中仪殿,从正门到内殿倒比原先省下不少路程,不过半柱香功夫已赶到内殿。小宫女正在端着汤药喂过去,皇后尝得半勺,皱眉道:“不中用!都退下去。”
文绣赶忙过去服侍,谁知道慌里慌张竟把汤药撞得洒开,皇后素白的脸色已气得泛红,“你也这么笨手笨脚,跟前竟然没一个会服侍人的,都给本宫退下去。”殿内的人面面相觑,既然文绣都有了不是,别人更是不敢擅自出头。
徐贵人心里却有了计较,这位皇后多年来膝下无子,看方才的情形多半就是不待见宸妃,谁让皇上把她们母子当成心肝宝贝?自己眼下已经不招皇上厌弃,趁着机会多多巴结皇后才是正理。因此接过小宫女手中的药碗,细细吹了半日,又亲自尝了尝才送到皇后面前,盈盈笑道:“娘娘别生气,还是让嫔妾来服侍你罢。”
皇后饮了大半盏汤药,倚着软枕叹道:“难怪从前皇上总夸你心灵手巧,有玉窈你服侍着果然比别人妥帖。”
听得皇后唤自己的小字,已然是比寻常多出一份亲近,徐贵人更是觉得自己没有猜错,赶忙陪笑道:“承皇后娘娘错爱,要是不嫌弃,嫔妾就天天过来服侍娘娘。”
“你还要照顾艴儿,哪里有这个闲工夫?”
“能够服侍皇后娘娘是嫔妾的福分,怎么会不得空呢?”徐贵人原就生的娇俏,抿着嘴笑着更是显得乖巧可人,“嫔妾年纪轻不懂得照看小孩子,艴儿平日都是由姐姐照顾着,便是几日不见也是不妨事的。嫔妾情愿住在凤鸾宫,做个宫女整日服侍在皇后娘娘跟前,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呵,瞧瞧这张小嘴甜的。”皇后拂着胸口咳了几声,徐贵人赶忙端过清水给她漱口,渐渐平息下来,叹道:“听你这么一说,本宫的病也就好去大半,以后得空就常来罢。你是个知人冷暖的,不比有些人眼里没有个尊卑,在本宫面前也不过是面上承情而已。”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越说越投机,惠嫔在旁边自然插不上嘴,谢宜华也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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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天的事别往心里去了。”双痕小心翼翼的劝道。
“嗯。”慕毓芫心不在焉的应声,心中的疑团到现在仍然解不开,皇后不是那样爱使性子的人,况且前几天还嘱咐自己那么多话,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双痕见她眉头深锁还想再劝,只听外面一阵闹哄哄的喧哗,宫人们的惊呼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渐渐传进来。
“云将军!容奴才通报……”吴连贵少有高声喧嚷,慕毓芫听他语气微微疑惑,莫非是云琅私自跑回来?皇上并没有旨意宣召,擅离军营的罪名可大可小,弄不好免去官职还算事小,没准牵连性命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