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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六,你已经要了我最宝贝的东西了,那还不够?你还是快些还我一个宝贝孙子为好!”
流芳抬头看看天上,赞叹道:“今夜月色真好!”
“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老头子我还是喜欢你给我抄的佛经。”因为,一笔一划都是她的心意。
老韩王说完,转身便在林敞的陪同下回了尚明轩。
晚宴过后大家都到了戏园看戏,流芳才想起龙母庙祭祀有些细节要跟容遇说一说,可是他不在戏园子里。
于是,她便带着萱儿捧着一杯参茶到静柳轩的书房中去找他。
容遇不在书房,流芳却见到楚静风的身影,他正和一个身穿绯色锦袍的人在说话。
“韩王这几日到陵州大营可是检阅大军去了?”穿绯色锦袍的人问。
“上次青州密会时,韩王不是已经定下了攻打虞州的方案了么?怎么,赵王忘记了?”楚静风不冷不热地答道。
赵王彭子都冷哼一声,“小王这趟过来就是想告之韩王,本王派人见过虞州刺史温不平,温不平提出,只要陵州韩王愿意娶他女儿温月伶为妃,他愿意无条件把虞州版图并与陵州。这等不费一兵一卒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流芳后退一步,脚步就这样生生定住在书房门边的阴暗处。
“繁都朝廷早就对温不平起疑心,这一年来总是以各种借口拖欠着虞州的军备物资,虞州的兵力无法与陵州相比,真要开战不啻于以卵击石,他温不平凭什么提条件?!”楚静风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
“真要打起来,死伤总是会有的。鹬蚌相争,各损元气,就算虞州到手了也不是一块什么好肉了。更何况我们主要是和繁都朝廷的军队抗衡,若能顺利并了虞州,有百利而无一害。”彭子都有些焦躁,“不过就是多养一个女人而已,韩王府养不起么?如果温不平愿意,我赵王府绝无二话。成大事者焉能只顾儿女私情?”
“只怕韩王不会考虑温不平的提议。”楚静风笃定地说。
“为什么?因为那个顾六?”彭子都笑起来,“听说她并无倾国倾城貌,那温月伶可是出了名的美人,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了,顾六是繁都顾家的人,百里煜就不怕这个女人有二心?更何况,前不久,他才杀了顾怀琛,顾怀琛说什么也是顾六的兄长,他就不防她心生恨意,这样的女人还能安然地把她留在枕边?”
“赵王!”楚静风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这件事,不要在韩王府提起。”
彭子都嗤笑一声,“杀了就杀了,为何还要掩饰?敢作敢为才是大丈夫,难不成韩王杀了顾怀琛,还要顾忌他王妃的感受?”
黑暗中,流芳手足冰冷地僵直在那里,身后的萱儿手足无措地站着。
片刻后,她迈开虚浮的脚步,走进了书房。
楚静风和彭子都稍稍愕然,她反而笑了笑,尽管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楚静风见她这样的脸色,心下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上前一步对她说:
“流芳——”
她却只是看着彭子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赵王,顾怀琛他死了,是吗?”
彭子都忽然被她眼中的冷意所慑,那浅淡的眼窝中似有浮冰碎雪寒气氤氲,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冰冷的温度仿佛在空气中传递。他僵硬地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容遇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
“你应该问的人是我,不是他。”
手被他有力地牵过,容遇扫了彭子都一眼,说:“赵王,静安王,本王与内子有事相商,先失陪。林敞,替本王好好招待两位。”说着,便带着流芳离开了静柳轩书房。
流芳任凭他拉着,像个游魂,不知道什么是愤怒,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只是木然地随着他回到了流云居。萱儿她们几个丫鬟看着主子的脸色不对,连忙退出内室,关上了门。
“想问什么?”他坐下,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茶,神色平静,可是手中的杯子攥得紧紧的。
流芳僵立在身后,“你呢?你想说什么?”
“五月十七,顾怀琛遭伏击中箭,跌入茫茫蔚海。”他不紧不慢的说,似乎不急于解释些什么,“你觉得是我杀了顾怀琛?”
她摇摇头,望向他的双眸清澈如水,“容遇,你只需要说一句不是你杀的,我就会相信。”
他沉默着,连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流芳苍白着脸,却笑了起来,有些凄然,说:“或者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他?在陵州,谁能有这个能力杀他,我的陵州之主?”
仍然是沉默。
她颓然地坐在床沿,心头的歉疚悔恨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
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难道自己没有在他心口上剜上一刀吗?
想想他看着自己义无反顾地背弃他转身就走时发红的双眼,想起他对她的一句句挽留和呼唤,她的心就如同被一块石碇重重的压着般沉重。
顾怀琛,你真的很可恶,用这样的方式逼着我要记你念你一辈子吗?
容遇站起来走到她身前俯视着她,神色冷漠,幽深的黑眸望不到底,他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正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阿醺,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和顾怀琛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你会选谁?”
“有你就没有他吗?”她嘴角牵出一缕讽刺的微笑,直视着他说:“容遇,你给了机会我选择了没有?”
“我给过,你回来了,你选择的是我。”
“所以,你想说的是,杀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对不对?你想说的是,既然我回来了,你和他之间的约定再也不存在,也没有留下他性命的理由和价值了对不对?容遇,是不是我太天真了,天真得忘了你的本来面目?!”
“他死了,你很心痛?”他冷然地问道:“有多痛?痛到恨不得杀了我?忘了我的本来面目?我从来就没有掩饰过自己标榜过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不要把你对顾怀琛的想象加诸我身上,我不是!你若觉得是我杀了他,那也没有关系,不择手段卑鄙无耻这不就是你所说的我的本来面目?!”
流芳挥开他的手,直起身来看着他,若有若无地虚浮一笑,说:“是啊,人已经不在了,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王爷不屑于解释这件事也是自然的,傻傻地跑回来的人是我,离弃他的人也是我,引他来陵州的人,也是我,害了他我是咎由自取,凭什么责怪旁人?”
她望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淡淡然地说了一句:
“只是,你终究,还是骗了我。”
她眼里的冷淡疏离再加上这句话终于彻底地激怒了容遇,他双手抓住她的肩把她整个儿拉了起来,眼中的怒气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我骗你?!顾流芳你回答我,他是谁我又是谁?你以为你顶着顾流芳的皮囊他就真的是你的哥哥?我和你是夫妻,你对我的信任就如此不堪一击,你对我的感情会因为他的死而荡然无存,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他重要?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和你之间永远不存在一个他!顾流芳,你才是不折不扣的骗子!”
流芳只觉得自己的肩都要被他捏碎了,他说完后用力推开她,流芳跌坐在床上,“本来是没有他的,可是他死了,就永远地留下了,永远横亘在我和你之间。”
容遇手一扬,拂落桌上的杯盏,顷刻间成了一地的碎片,不知是像极了谁的心。
他转身就走,她脸色苍白,盯着他的背影说:
“告诉我,他的死其实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脚步一顿,身形僵了一僵,“否则呢?你要跟我恩断义绝么?!”
“恩断义绝”这四个字重重地落到她的心上,捶得她的心裂开般疼痛,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褥子,指骨嶙峋地发白,她颤颤地开口道:
“王爷,原来我和你这对夫妻,就是如此‘相知’的……好,真好……”
容遇回头,神色冰冷而桀骜,“顾流芳,每一回你都可以借着顾怀琛来否决我对你的感情,但是我告诉你,他不配!他活着或是死去都不配!他除了伤害你他还为你做了什么,而这些年来我对你这般用心所为何来?当你一次次地离弃我的立场一心只为顾怀琛设想为他伤心欲绝甚至为他连命都不要时,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容忍你一次次的背叛?顾流芳,我告诉你,我很累,我没有解释也不会辩白,你喜欢怎样审判我……”
他望着她,眼中忽然蒙上一层淡淡的悲哀,“都随你的便。我累了,今天才知道,喜欢你,想留住你的心,是件多么累的事。”
他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流云居内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流芳一动不动地抱着膝坐在床上,眼神一片空洞,只觉得心头几要窒息,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带来的钝钝的疼痛一点一点地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累了,他想说的是,他不想再爱她了么?
他对她又何尝有过信任?只要一触及顾怀琛,所有的信任都烟消云散了。
他只要否认一句就可以了,哪怕还是欺骗,她也情愿相信,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推开良知和情感上的谴责,成全自己那躲避在阴暗处的私心,可是他竟然没有一句辩解,只是说,他累了……
他决绝离开的身影,刺的她双眼发痛,连何时冰凉的眼泪挂了一脸都不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神木 4
两日后,静柳轩的书房中楚静风坐在花梨木官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狮子,一边问:
“考虑得怎么样了?顾怀琛身亡的消息传回了繁都朝廷,听说现在一片混乱。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太子代理朝政,但是朝堂上的兵权之争尤为激烈。三皇子与杨懿君不日即将大婚,届时杨将军统辖的东南大军必定支持三皇子即位,而虞州这边,若能兵不血刃地划归陵州版图,彭子都说得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坐在上位的容遇冷着眼斜瞥了他一眼,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
“今日可玩得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楚静风笑嘻嘻地说:“虽然流芳很伤心,但都是在陵江边祭拜顾怀琛时才那样。我陪着她去散心,去陵州最好的酒楼吃点心,到最好的伶人馆去听曲,很快,她就不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阿遇你不记得了?以前在繁都,就没有哪个女子是我轩文子哄不来……”
“你还带她到青龙赌坊去了。”容遇给了他一记冷眼。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聊作安慰罢了。不过流芳今天手风不错,连赢数局,看来前人所言非虚啊!”楚静风之得意,仿佛赢得不留余地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容遇手中的朱笔停了半晌,那份待批的公文上没写下一词半句,这公文他已经看了三遍,可是……
“明日,我约了她到大明湖看荷花,这样热的天,若是能有个凫水的好去处就好了,也不知她凫水的本领有没有丢回给我这个师傅……”
容遇摔下笔,眼中已有薄怒,却不发作,只是冷笑道:“楚静风,你可真会趁人之危啊!”
“哪里哪里?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让女人哭让女人伤心难过而已。明明人不是你杀的,你何苦跟她说那些置气话?你真不想要她了,那好,我楚静风二话不说就带她走可好?”
容遇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楚静风笑笑,“温不平的事考虑一下,明日我便动身去虞州与他见面。至于流芳,阿遇,刚才那句话,不是玩笑话。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入我楚静风的眼,你若不能使她快乐,那么……”
“没有如果!”容遇阴沉着一张脸,瞪着他:“你少在那里给我动歪脑筋想入非非,你告诉温不平娶他女儿的事我不会应允,他可以提别的条件。”
“为什么不对她把话说清楚?你就打算和她一辈子这么冷淡下去?”楚静风说道:“看着你这般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何苦呢?”
容遇苦笑,“阿风,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说得清楚?”
怎么说清楚?难道告诉她人是老头子杀的,他事前并不知情?那要置老头子于何地?否认也是矫情,顾怀琛死了,他也脱不了关系,把事情和盘托出,她既不能找老头子报仇,甚至连恨都不知如何恨起,他只怕到时这件事影响到更多的人。
她要恨,恨他好了。
奇没有必要让她恨上整个百里家,老头子那么喜欢她,无为那么依恋她……
书他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只怕他和她就到了尽头了。
楚静风微微一笑,对容遇说:“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喝过酒了。”
于是他拉着容遇到了杏花烟雨楼,管弦歌舞,杯盏流光,月上中天时,容遇已经半醉了。孟兰卿把他扶入内室,小心地用巾帕细细擦去他额角的汗,他的脸很红,全身发热,孟兰卿替他解去外袍,他伸手把她扯入怀内,低低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