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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用得了这么多!〃李旭忍不住笑父亲荒谬;〃那些玉器、石头是孝敬您和娘的;过些日子;您卖掉几件;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宅子;雇几个丫鬟伺候我娘。如果我娘愿意的话;也可以借些给宝生舅舅做本钱!〃
〃我跟你娘哪是那富贵命;劳碌了半辈子;真的什么都让人家伺候了;反而要闹出毛病来!〃老李懋被儿子幼稚的孝心所感动;一边乐;一边说道。〃倒是你;现在好歹也是官府中人了;将来娶亲;肯定也不能寻一个乡间女子。把这些玉器;石头留下来;好歹是个拿得出手得聘礼!〃
〃还早着呢!〃李旭冲着父亲一呲牙;难得开心地笑了一回。〃再说;我现在只是个校尉;也算不上什么官儿…〃
〃你这孩子;咱老李家一共出过几个校尉?前些日子有媒婆上门送八字;都被你娘和我回了。我们两个想啊;等你这次从辽东回来;若是心情好;你可以依照你自己的心意选一个…。〃随着儿子脸上露出笑容;老李懋的话语也渐渐轻松。
旭子这孩子生得福气;从出生时就遇到了好年景。这一年年下来;身子骨长得结实;模样也齐整。当年读书时;就有很多家女儿盯着。如今又得了身官衣;更是远近媒婆们努力的目标。前一段看孩子心事重;李懋和妻子也不愿拿这些事情来烦他;今天难得他又开心了些;不如把终身大事给他说清楚。
想到这;老李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前年的时候;你送了信来;说要成亲。我和你娘都替你欢喜。后来你去了辽东;有些事情我们也没再问。想那苏啜部的女儿也是好的;只是她身为族长的女儿;很多事情未必由得了自己…。〃
李旭静静听着父亲的话;他没想到看似老迈的父亲分析问题时的见解居然如此独到。当年那一场梦;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永久的追忆。提起来;不再痛;不再懊悔;只是在淡淡的忧伤中夹杂着淡淡的欢乐。
〃现在;那事情过去也快两年了!〃老李懋瞧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中。你娘我们两个不指望你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回来;只要她人好;将来能对你好;我们也就开心了!〃
李旭静静地听着;笑容慢慢涌上了眼角。人不能总活在回忆中;但回忆中的那缕温柔的忧伤;却如醇酒般令人难忘。
忽然;记忆中的草原变成了失火的河流;有人在河对岸大声地喊〃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
他笑着冲父亲点头;任自己的记忆骑着战马一路向北。
注1:武厉逻;位于辽河大拐弯处;今辽宁法库县有其遗址。隋炀帝攻辽东不下;为了保存颜面;将此城改名为辽东。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一章 出柙 (二 上)
当日;遍野的厮杀声中;那句呼喊居然是如此清晰。李旭和刘弘基等人正是听了对岸的提醒;才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辗转逃出了生天。大伙都猜测到了派数十人在河岸边齐声大喊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刘弘基事后说过;李建成不是一个有急智之人;这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而宇文述老将军据说是一看见儿子的身影;当即昏倒在了河滩上。
〃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李旭隐约听见那几十个人的呼喊中夹杂着一个焦灼的女声。每次他从恶梦中醒来;那声音就在耳边一遍遍回响。今天;直到他牵着坐骑出了家门;喊声还萦绕着不肯散去。
他记得在自己和刘弘基、武士彟等人于辽西养伤期间;李婉儿曾经来看望过大伙的次数。她或者跟在李建成身后;或者与李世民同行;每次来时;都很少说话;只是听男人们谈论片刻辽东战事的得失;就默默起身走了出去。李二小姐突然表现出来的女孩子气让大伙很是纳闷;武士彟还偷偷戏言;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无论谁家女孩子长到待嫁之年;也会从狮子突然变成绵羊。
旭子不敢猜测李婉儿的温柔是因为自己;虽然他于内心深处很渴望事实是这样。李婉儿喜欢找李旭练武、聊天;这是整个护粮军都知道的事情。但李婉儿喜欢一切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比如说毛色怪异的小猫、小狗、马匹、牛羊;甚至塞外风情;契丹人的衣服;靺鞨人的服饰。‘她对旭子;只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好奇。’刘弘基曾经在大伙瞎嚼舌头时这样警告;李旭也隐隐赞同这个观点。
‘她仅仅是好奇;嗯;好奇。’旭子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两家环境差异如此巨大;国公家的女儿对百姓的生活好奇;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些理由能否骗过他自己;旭子尽量不去猜测。
二月的清风里;满身阳光的少年人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信马由缰地走向舅舅开的酒楼。马上去辽东了;他要跟舅舅告个别。宝生舅舅没儿子;当年一直对旭子视若己出。
有间客栈如今已经变得非常热闹。自从李旭被当朝国公赏识的消息传开后;以赵二哥为首的衙门大小帮闲就很少再来打秋风;一些欺负张宝生年老无子的地痞无赖;也规规矩矩地还了数年来欠下的酒帐。没有了这些额外开销;宝生舅舅的荷包渐渐丰满。他又及时地招了一个机灵地伙计;聘了一个从城里酒楼辞职的大厨;苦心经营下;整个客栈慢慢起死回生。
在李旭眼里;舅舅脸上的气色比当年好了很多;连带着妗妗张刘氏的表现也不似原来那么一惊一乍。见到外甥进门;张刘氏赶紧起身去倒茶;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旭官啊;赶快进来坐。你舅舅正惦记着派人去找你呢;昨天下午的时候;有个贵人给你捎了件礼物来!〃
〃贵人?〃李旭诧异地问。抬眼看向舅舅;却发现舅舅眯缝着眼睛;就像看一件珍宝般对着自己看个没完。
〃昨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个怪人!〃张宝生一边拉外甥坐好;一边慢吞吞地解释。〃他一进门;不点菜;先问这家酒店的老板是不是李旭的舅舅!〃
〃居然有这么鲁莽之人?〃李旭笑了笑;说道。这种行事风格;像极了他在护粮军中的几个朋友。猛然间;他意识到那几个行事放任不羁的朋友已经永远离开了;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黯然。
〃我告诉他是;他就点了酒菜;请我坐下一起吃;还不住地打听你的近况!〃宝生舅舅洋洋得意地唠叨。因为外甥的缘故受了别人的尊敬;比对方直接尊敬他自己还令人开心。
〃莫非老齐他们还活着?〃李旭被心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打断舅舅的话;急切地追问:〃他告诉您他的名字了么?说没说他去哪里?〃
〃我也觉着奇怪呢;问他名字;他不肯说;只是说他有个朋友和你极熟;所以特地命他给你带了件礼物来。我请教他那位朋友的姓名;他说你看了礼物就知道了。〃
说罢;宝生舅舅跳下椅子;径自拉着满头雾水的李旭到去后院看礼物。连妗妗煮好的茶水也不赏光品一下;气得妗妗站在屋门口大骂:〃这么大岁数了;你就没个消停劲儿?旭官刚进门;你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一会儿再喝;你女人家知道什么。旭官这朋友肯定有事相求;送了礼物怕他不收;才想了这么个古怪办法。〃说着话;宝生舅舅已经走到了院落中;从凉棚下取出一个长长的油布包裹;双手抱着摆到李旭面前。
〃里边是什么;我没敢替你打开。我估摸着;他可能是附近的大户人家子弟;听说了你的名声;所以想和你结交一番。不过…〃宝生舅舅猛地一皱眉头;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如果他以前跟你不熟;怎么知道舅舅的名字?〃
〃四下打听的呗!旭倌现在这么出息!易县就巴掌大小;四下打听打挺;谁还不知道他舅舅是谁!〃妗妗张刘氏也追了出来;显然;对神秘人送的神秘礼物;她心里一样好奇。
被舅舅和妗妗翻来覆去这么一折腾;李旭心里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上的绒绳;又展开了厚厚的一层葛布;两重毛毡;入眼的;是一根黑漆漆的长棍。
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用双手把长棍提起来;然后轻轻抖落缠在棍棒顶端上的羊毛;一根丈八长;黑杆银锋的马槊立刻横在了三人面前。
〃好一杆长槊!〃张宝生脱口赞道;伸手在槊柄上摸了摸;弹了弹;指间传来的感觉温润如玉。
〃怕是值不少钱吧!旭官倒正好用得着!〃妗妗张刘氏即便不懂辨别兵器;也从槊杆的温润色泽上;看出了此物并非凡品。
李旭没有回答两位长辈的话;小心翼翼地握着槊杆;好像掌间握的是一件无价之宝。刹那间;与徐大眼在塞外共同经历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第二次征辽之战马上又要开始了;徐大眼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和朋友在一起;他又该指点江山;预测此战成败了吧。
〃旭子;旭子!〃张宝生小心翼翼地喊。外甥突然郑重起来的表情让老人心里很不安;旭官现在是官场中人了;官场中人有官场中的规矩;自己平白无故替他收这么重的礼;怕是会给他惹来很多麻烦…。
〃要不;把这东西包好了。等再见到那人;叫你舅舅丢还了他!〃张刘氏远比丈夫利落;走上前;大声建议。
〃不是;这是一位很长时间不见的朋友送的。所以有些楞了!〃李旭腾出一只手;搔搔自己的脑袋;歉意地对两位长辈解释。
〃你这位朋友好像很有钱吧?〃妗妗惊魂稍定;试探着问。
〃很有钱;也很讲信用!〃李旭点点头;回答。随后急切地向舅舅追问道:〃他说捎礼物的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么?日子过得如何?〃
〃没;没说。那人怪异得很;吃完了饭;丢下礼物和一吊铜钱;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说用不了这么多;他却死活不肯把钱收回去!〃张宝生和妻子有些尴尬地互相看了看;齐声回答。
吃一餐饭赏一吊钱;这是他们平生见到过的出手最豪阔的酒客。待二人和跑堂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追将出去;那人早已去得远了。甭说连送礼之人的详情;连他自己的去向都没说清楚。
〃估计他走得着急;没顾上说。送礼物的这个人叫徐茂功;就是我上次离家时;商队里个子高高;衣服很干净的那个!〃李旭看出了两位长辈的尴尬;抚摩着长槊;低声替二人解围。
〃噢;我记起来了;是徐家的公子;家里店铺遍地那个!〃宝生舅舅捂着后脑勺;恍然大悟般说道;〃他不是跟你一起出的塞么?后来没跟你一道去投军?〃
〃他说辽东之战;有败无胜;所以不肯跟我同行!〃李旭善意地将自己和徐大眼在塞外的经历掩饰了过去。
〃原来是徐公子托人送礼;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人家是地地道道的豪门;不像那个五娃子;手头没什么钱;还到处充大富豪!〃张刘氏也想起了当日曾经在自己家出现过的那个蓝衫少年;赞叹之余;还不忘顺带打击一下张家小五。自从去年打辽东回来;这个五娃子没少带人到酒楼吃饭;每次都不肯付足帐;赖着宝生舅舅给他折扣。
〃别乱说;五娃子那是刚出息了;心中高兴!〃张宝生性情厚道;不想背地里议论晚辈;瞪了妻子一眼;小声呵斥。
他在妻子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夫威;不瞪眼还好;一瞪眼反而把张刘氏的火气勾了起来。也不管外甥就在面前;宝生妗妗登时倒竖了柳眉;睁圆了杏眼;大声反驳道:〃什么叫乱说;你算算;自从去年冬至月他回来;到前天晌午为止;他在咱们这里会了多少次朋友;打了多少次秋风。说是出息了高兴;人家旭官都做了校尉;也没见在同窗;朋友面前充什么大头蒜!他可好;仗着旭官的照应混了个队正;就四下卖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官了!〃
〃你;你小声点儿;别;别让前院的客人听见!〃张宝生看了看一脸尴尬的李旭;低声向妻子乞求。
〃听见就听见;本来他就是个乔装大户!〃妗妗气哼哼地扔下舅甥两个;拔腿进了后屋。
〃唉;你妗妗就是这脾气!〃张宝生无可奈何;红着老脸向外甥解释。李旭倒觉得眼前情景格外温馨;摇摇头;低声说道:〃五哥的确太过了些;哪天我见到他;叫他来还钱。他欠得多么;用不用我先替他垫一些!〃
〃不用;不用还。一点饭菜酒水;本来也值不了几个!〃听了外甥的话;张宝生连连摆手。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怎么没见你请过同窗和师长?还是请请吧;别让人说你刚得功名;就忘了朋友!〃
〃我在上谷郡;没什么朋友!〃李旭摇摇头;苦笑。当年因为家境相对贫困;整个县学里边没几个人愿意跟他说话。唯一曾对他好些的人就是恩师杨夫子;可对方现在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李旭回来后;曾专程去县学拜望恩师;无奈扑了个空;县学里的其他几位夫子都说杨老师不声不响地走了;谁也弄不清他到底去了哪。
想到这;旭子扯了扯张宝生的衣袖;低声问道:〃舅舅;您听说过杨夫子去哪了么?〃
〃你说杨老夫子啊;临走之前到我这里买过几坛子酒;说路上解闷喝。〃张宝生拍了拍脑袋;努力回忆道。〃我跟他聊过几句;问他去哪。他说应故人之子邀请;去给人家做什么幕僚。让我等你回来;跟你打声招呼!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大事情给忘记了!〃
〃舅舅事情忙;不要紧;您慢慢想!〃李旭怕张宝生着急糊涂;把杨夫子留下的关键话忘掉了;赶紧低声安慰老人。
〃他说仕途艰难;要你好自为之。宁为苍生做人事;莫给君王敲响锣!〃张宝生记性不错;隐隐约约地道出了杨夫子留言;〃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