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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数以千计的羽箭从云中扑下,射向易县城头。被血染过,又重新干透的土墙瞬间如有了生命般,密密麻麻地“长”出了一排又一排的雕翎。层层的雕翎之间,暗红色的烟尘慢慢腾起,进而将天空染成一片昏黄。
“咚!”战鼓响了一声后,突然停滞。紧跟着,投石车和羽箭也全部停了下来。战场突然变得寂静,就像化冻前的冰河般悄无声息。然后,呐喊声铺天盖地,冲到墙角下的幽州军竖起云梯,蜂拥而上。
他们像蝼蚁一样向城头攀援。他们像蝼蚁一样将头顶的危险置之度外。他们口中的呐喊声雄壮而苍凉,就像秋天的蟋蟀,发出人生最嘹亮最恢宏的音符。他们很快就像秋虫和蝼蚁一般从云梯上掉了下来,巨大的钉板顺着城头直拍而落,拍碎攻城者的天灵盖,肩膀,肋骨,血肉横飞!
攻击方骤然受到打击,节奏猛然停滞。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凄厉的鸣镝声打破防守方的沉默。千点寒星从城头快速飞泻,。正在攻城的幽州军队伍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成队的士卒如被冰雹打了的庄稼般交替着躺倒,一点点红色的血光在人群中绽放,绚丽如春花。
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铁青,快速挥了挥手中令旗。呜咽的角声从他身边吹响,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将一面橘红色的角旗升到旗杆顶。正在攻城的将士们闻令快速后退,给投石车让开打击空间,巨大的石块再次从天而降,将破旧的城墙砸得泥土飞溅!
这次守军不再保持沉默,而是用几个小型弩车向攻击方回敬。不可否认,他们的射艺非常娴熟,三五根长弩中肯定有一支能击中目标。巨大的冲击力将被射中的投石车推得摇摇晃晃。正在投臂上的石块失去平衡,左右摆动,坠落。木质的车架被扭曲,四分五裂。操作投石机的兵卒快速逃远,搬运石头的民壮被木架压住,哼都没哼就变成了一团肉酱。
瞬间后,攻击方的弩车奋起报复,将数十支弩箭向守军弩车的隐藏地点砸过去。哆、哆、哆,丈把长的弩箭在城头竖起一片钢铁丛林。防守方的弩车立刻销声匿迹。投石车再次活跃起来,将城墙砸得如雨中的荷叶。
又一波步卒呐喊着冲向城墙,竖起云梯。城头上,带着血迹的钉板再次砸了下来。滚木、擂石、羽箭,先后登场,毫不客气地收割着生命。
城墙下,幽州弓箭手拉动弯弓,进行压制射击。羽箭遮天盖地、无止无休。守城的博陵军人数远不如攻击者众多,但反击却非常犀利。几排羽箭射下来,立刻将幽州弓箭手放倒了一大片。趁着头顶上威胁减轻的瞬间,几百名幽州士卒从沙包后探出身体,端起热油迎头浇下。数支火把紧随着热油落到幽州军头顶。“轰!”烈焰腾空,云梯上的人在火海中哀嚎,躲闪,冒着烟坠落,如同误入灯罩中的飞蛾。
第二波攻击失利,第三波幽州士卒踏着第二波的尸体上,呐喊着扑向城头。浓烟遮断了整个战场,城上城下的士卒看不见对方的面孔。只是机械地拉弓,放箭,放箭,拉弓。
幽州步卒人数众多,博陵步卒训练有素。敌我双方在城上城下杀得难解难分。暗黑色的土墙慢慢变红,红得就像春天的鲜花,娇艳欲滴。红得像一道死亡分隔线!分隔线两侧,上千条生命一道走向终结。
风吹过,吹散浓浓红雾。苍白色的阳光突然从云天之上射下来,如一把把钢刀刺向人的眼睛。武将们瞬间看清了整个战场,看清了自己挥手之间到底葬送了多少兄弟。双方的战鼓声都慢慢减缓,仿佛突然有了默契般,变弱,变弱,最后无声无息。
双方的士卒慢慢分开,彼此互视,惊诧地发现,他们竟然穿着一样的号衣。
他们身上穿着一样的号衣,手里拿着同样制式的兵器。他们都是大隋官军,也许他们在多年前还曾经并肩战斗过。为了皇上或者为了这个国家,但现在,他们却成了生死敌人,欲将对方杀之而后快。
“大帅!”刘义方跑到罗艺面前,面孔不断抽搐。
“鸣金,鸣金!”罗艺知道心腹爱将想说什么,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令。
“大帅,敌军就快撑不住了!”曹元让不甘心再次攻击失败,大声提醒。
“鸣金!让弟兄们下来休息!”幽州大总管罗艺轻轻摇头,满脸疲惫。
他有些后悔南下的决定了。如果投放同样的兵力去塞外,已经可以灭掉数十个部落,拓土千里。但从出兵之日起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天,他被阻在易水河北,连第一步战略目标都没能实现。
敌将吕钦是个无名小卒,根本不在乎败给老前辈罗艺。在此人的指挥下,博陵守军像块滚刀肉,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逃。二十天来,他们先弃良乡,再弃固安、涿县,从桑干河畔一直退到了上谷。然后以易县为核心、围着五回岭、狼山、骄牛山这些丘陵跟幽州军藏猫猫。害得身负天下第一精锐之名的虎贲铁骑有劲儿没地方使,只好对着嶙峋山崖和幽幽城墙发呆。而幽州的步卒却远不及虎贲铁骑强悍,在易县城外丢下了四千多具尸体后,却连外城都没能攻破。
幽州军不怕与敌人野战,但经不起耗,更经不起拖。自身的现实情况决定了他们的作战风格。边地人丁稀薄,兵源和军粮供应都无法博陵六郡相比。五千具装甲骑的攻击力虽然令人羡慕,但消耗力同样也令人咋舌。失去了朝廷的支持后,为了保住手中这支重甲骑兵,罗艺将麾下步卒的人数和补给一减再减。即便如此,治下各地依旧被他刮得疲惫不堪。
而步卒们平时不受重视的弊端此刻暴露无遗。当他们遭遇到前身为汾阳边军的博陵甲士时,几乎没有力量与对方抗衡。而虎贲铁骑却不能用来攻坚,在地形和战斗力都不占上风的前提下,幽州军的进攻收效可想而知。
另一路前去收拾河间的兵马也出师不利。罗艺原本以为凭着自己虎贲大将军的威名,河间百姓会对幽州军赢粮景从。目前从河间郡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能托儿带口逃往的百他处避难的百姓,几乎全逃走了。那些结寨自守的地方大户,几乎个个对幽州军阳奉阴违。他们不肯派族中子侄帮助幽州军作战,也不肯接受罗艺的征召出任地方官员。甚至连给幽州军提供粮草的重任都推三阻四,要么哭着喊着说拿不出粮食来,要么用陈粮旧米充数。
奉命“抚慰”河间的罗成气得直跳脚,却不能轻易对各堡寨动武。眼下幽州军是官军,不是流寇。流寇做的事情,他们不能直接做。更不能毁掉虎贲大将军的威名。
抽烟,自己偶尔也会点上一支;但喜欢的只是那种燃烧的感觉。看着烟头一点点燃尽,有种生命流逝的感觉。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二章 展翼 (一 下)
若论个人勇武,少帅罗成自十四岁以来罕遇对手。但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偏偏无法单纯地用武力解决。正当他被河间郡百姓不合作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的时候,南边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曾经与博陵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河北绿林头领窦建德挥师北上,兵锋没有指向李旭所属的六郡,而是直扑河间郡南侧的蒌芜和饶阳!
如果罗成按原计划率领幽州军渡过滹沱水夹击博陵,纵使河间郡的豪强们不在他背后捅刀子,他的粮道也会被窦建德部切断。而一旦他主动南下迎击窦建德,已经推进到滹沱河西岸的赵子铭就会毫不客气地在幽州军腰眼上来一下。
这是出征前幽州军没有预料到的情况,罗成无法自专,只好向主帅请示对策。当信使赶到到幽州军主力所在时,虎贲大将军罗艺刚刚从易县城外返回。“窦建德替博陵军出头,这根本不可能!”顾不上擦洗脸上的汗水,他一把抢过信使手中的军报,大声怒吼。
但现实就是如此荒诞,儿子罗成在军报中不但描绘了窦建德所部流贼和博陵军赵子铭部互为犄角的详情,而且还附上了一份伪河朔大总管窦建德送往各地的‘讨逆’檄文。在檄文中,曾经杀人无数的流寇头子窦建德高调谴责罗艺在李旭尸骨未寒的当口擅开战端,通过欺负孤儿寡妇来炫耀兵威。而他窦建德则要主持正义,将幽州军赶回老家去,‘保护’河北各地来之不易的安定!
“姓窦的什么时候成了河朔大总管的?谁给他颁发的印信?当年河北群贼多少人死在了姓李的之手,替姓李的打抱不平,他还真好意思?!”罗艺紧握军报,五指关节处发出咯咯的声响。纸做的信函比不得铁打的刀柄,一瞬间便粉身碎骨。“谬种!”他奋力将军报向窗外掼去,夏日的风将碎纸片吹成一只只淡黄色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走。
没有人能回答罗艺的质问。窦建德自封河朔大总管的举动固然荒唐。但罗艺这个幽州大总管也是通过武力夺来的,并不比窦建德的官职来得正当。至于李旭与河北群寇的前仇则不足以成为他们两家结盟的障碍。当日李旭是官,高士达等人是贼,官军讨贼天经地义。而眼下窦建德自封为官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就成了李旭的同僚。罗艺领兵欺负同僚的未亡人,窦建德跳出来与他为敌,在道义上无懈可击!
“王琮呢,王琮怎么说?”满腔怒火无处可发,罗艺从窗口转回来,扯住信使的脖领子追问。
“禀大帅,河间郡丞王琮说,窦建德有向善之心,朝廷应该安抚!至于表大帅为河北、幽州两道大总管的事情,他还在继续考虑!”信使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
“老不死,我真该直接叫成儿将他们王家连根拔了!”罗艺扔开信使,怒吼,“老子为国征战数十年,在他眼里居然比不上一个贼!他***,来人,替我给成儿回信。命令他执行第二套方案。不肯合作者,杀!阳奉阴违者,杀!给博陵通风报信者,替窦建德说话者,杀。全都给我杀!”
一连串的杀字吼出来,震得帐内众将脸色发白。追随主帅这么多年,大伙从来没见过他被气得如此厉害。想出言相劝,一时又找不到合适词汇。河北各地豪强不肯奉罗艺为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瞧不起他出身寒门。罗艺曾经为此抗争了近三十年,结果却一直不尽人意。
“大帅,此信还是晚一些写为妙!”壮武将军刘义方走上前,低声劝慰。他能理解自家主帅此刻苦闷的心情,但杀戮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郡丞王琮的家族在河间树大根深,贸然将这个家族拔起来,整个地方都会元气大伤。幽州军不是流寇,他们打下一片土地后,需要建立有效的管理,需要地方上能为军队提供补给,为府库提供税收。而将不肯合作的人都杀光了,地方上也就没有了可用之才。士兵们的饷银、军粮、乃至铠甲器械便无处可觅。
“你也觉得我不占理不是?这些年若没有咱们幽州军在塞上拼死拼活,什么狗屁世家、豪门,早就被突厥人连锅端了。咱们为他们做了这么多,需要他们说几句公道话时,却一个个比赛向后退?窦建德跟着高士达屠城数十,砍下的脑袋能堆成山,如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河朔大总管!他们还为之叫好,为之斡旋!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先杀出一条血路来,然后再放下屠刀,反正在他们眼里,咱们跟贼是一个模样!”
“对,咱们早就该给他们一个痛快。不破不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我就不信,离开这几家充大头蒜的,还就没人愿意当官了!”没等其他人说话,曹元让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向主帅表忠心。接连半个多月,他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所以只能靠一些非常手段来讨主帅喜欢,虽然这种做法很让人瞧不起。
“能当官和会当官,会把地方治理好,让我军后顾无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新人派上去,两眼一摸黑,没有半年时间根本不可能掌控地方!”刘义方不理睬曹元让的叫嚣,径自对罗艺分析。“如今朝廷的影响已经不能过黄河。乱世当中,那些绵延的数百年的家族肯定会找一个强者来投靠。至于这个强者原来做过什么,是将军还是流寇,他们未必在乎。眼下朝廷式微,流寇为了长远打算,必须要安定下来,剿灭境内与自己分庭抗礼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就变成了官军。如现在的窦建德,他在清河、平原两地所施之政,与博陵基本别无二致!”
“咱们幽州没有屯田养兵的条件!”罗艺叹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将不合作者皆杀光只是他的一时气话。杀光了不肯与自己合作的那些人,河间也就变成了真正的白地。短时间内,他也许能抢到很多钱财和军粮。但从长远看,这等同与把自己当成了流寇。受到伤害的百姓和豪强们肯定会蜂拥投向窦建德和李旭的遗孀,就像刘义方在话里隐隐指出的那样,原来的流寇反而变成了官军,变成了世俗眼里的正义所在!
“所以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