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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明日一战,仲坚必须打赢。咱们必须早日结束这边的战斗,争取能腾出手来援助婉儿。她那边已经十几日没消息传来了,肯定非常艰苦!”
“我明日肯定尽力派人接应!”李建成以从没有过的严肃态度保证,“可婉儿那边,婉儿那边真会输掉么?”
“如果没有博陵军帮忙。世子可有独力打败骨托鲁的把握!”陈演寿的话如当头棒喝,瞬间打碎了李建成的所有一厢情愿的期盼。
“没有!”李建成举起空荡荡的茶盏,狠狠地吸了口空气,然后将茶盏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如果他真敢如此绝情,我肯定饶不了他!我李家,我李家怎会有如此绝情人物!”
“古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上位!”陈演寿摇头苦笑,“世子,你知道婉儿麾下人才众多,别人也能看到啊。换了你在太原驻军,如何才能收到最大利益,你知道么?”
“按兵不动,坐收渔利!”李建成气得直咬牙。他知道李世民肯定能下得了如此狠心,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此事属实,我一定向父亲弹劾他!让父亲为婉儿讨还公道!”
“那还不是最大利益!”陈演寿继续冷笑,“按兵不动,坐收渔利。然后将娘子的将领尽数收于帐下,两军合二为一,那才是上上之策。光按兵不动算什么本事?按兵不动并且还让对方感激,这才是上好计策!”
“我,我会杀了他!”李建成咬得牙龈都见了血,哑着嗓子咆哮。“如果真如陈叔所料,我肯定会杀了他!我们李家,不会有这种畜生。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不可能这么做!”
到了现在,他心里依旧隐约存着一丝希望,期待陈演寿急于帮自己稳固地位,所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推测世民的行为。弟弟当年与婉儿关系非常好,当年仲坚、婉儿、世民三个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若不是因为辽河上那场大火……
想到当年辽河上的火焰,李建成心里痛得如刀搅针刺。那场大火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毁灭了太多的东西。如今下令放火的人已经被弃骨扬灰,可火焰余烬依然缭绕在很多人的心头上。
“我不是故意挑拨世子兄弟不和。”还没等李建成眼中的火焰平息,陈演寿的话,又将他向无底深渊猛推了一把,“我听说,婉儿一直不相信李家准备起事的消息是因为李靖告密而被朝廷发觉的。她一直想找出幕后黑手来,给智云他们几个报仇…。。”
“天!”李建成感觉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于军帐中。幕后黑手是谁?他早就查了个一清二楚!该计主要是为了收拾李旭,自家几个弟弟妹妹不过是遭受了池鱼之殃。父亲已经下令不准再继续追究了,但婉儿当时却恰恰不在太原,恰恰没听到相关的命令!
可她真的追查到真相后,该怎么办?大敌位于前,要追查的黑手位于背后。当她吹响求援的号角时,还可能有救兵到来么?
“呜呜………呜呜………呜呜!”皎洁的月光下,李婉儿再次吹响求援号角。自家援军三天前就已经开拔,斥候说,弟弟保证会如期赶到。可狼骑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涌上来关墙,身边的弟兄们一波接一波地倒了下去,期盼中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出现。
“大帅!你撤吧,我带人在这里顶着!”王元通踉踉跄跄跑到婉儿身边,浑身上下都在滴血。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整个人马上随时都会倒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援军马上就能杀到,这道雄关不能丢,丢了此关,河东便门户大开,河北那边将腹背受敌。
“吹角!”李婉儿用血手抹了抹鬓发,将手中号角递给了王元通。“你来吹,我气短,吹得声音太小!”
“呜呜——呜呜——呜呜”激昂的角声又起,不是求援号,而是催战号。听到角声,所有能站立起来的士卒都站了起来,举起刀矛,迎面向冲上关墙的狼骑扑去。
“元通……!”李婉儿惊呼。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王元通抱着一名冲到近前的突厥伯克,奋力跳下了关墙。
李婉儿楞了一下,然后轻笑。霎那间,她已经明白了全部答案。举起手中横刀,挥出一道匹练。
长城上,今夜月光如雪。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七章 盛世 (八 上)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连绵不绝。阿史那咄吉世驻马于距离长城百步之遥的一座小山上,两耳竖立,眼中依稀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远处传来的角声太熟悉了,是中原人对敌人冲锋时才会吹响的军乐。但此刻,本应是他麾下的狼骑在向长城顶端冲锋时候,就在角声响起之前,凭着多年的行伍经验,他已经确定守军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那些本该溃败下去的讨厌家伙仍然站在城墙上,宁可与冲上来的狼骑同归于尽,也不肯后退半步。五指屈伸的时间内,阿史那咄吉世至少看到了三名突厥武士被守关的“亡命徒”们抱着从城墙上跳了下来。高大的城墙、嶙峋的岩石,掉下的人十有八九会粉身碎骨。而在雄关之上,还有更多的长城守护者从垛口后站起身,对着狼骑们张开“热情”的双臂。
在阿史那咄吉世的记忆当中,中原人从来没这样勇敢过。虽然他的父辈们一生都匍匐于大隋的膝盖下,但父辈们是输给了隋人的阴谋,而不是输在了武力上。自从他阿史那咄吉世接过汗位后,稍近、益狭、冲撞、骚扰,通过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地蓄意挑衅,一次次的明火打劫,已经基本探清楚了中原人的本来面目。那是一群非常柔弱的家伙,欺软怕硬,勇于内斗而怯于公战,豪杰们对自家百姓张牙舞爪,一遇到草原武士,立刻温顺得恨不得把妻子儿女都献上来承欢。
但今天,阿史那咄吉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了一群与先前不同的中原人。他们勇敢、团结、无所畏惧。比起部族武士们那种近似于疯狂的蛮勇,中原人的性格则像这月夜中的长城,沉静、理性并且坚强。
草原上连年受灾,跟着阿史那家族南下的很多武士如果不能在战斗中抢夺到粮食和财产,即便回到草原上去也难逃饿死的命运。所以武士们把战死当做了解脱。而守卫在长城上的中原人明明有路可退,明明转过身去便能逃离生天,他们却冷静的选择了战斗,仿佛那是长生天赐予他们的荣耀和职责。
“如果所有中原人都是这样?我即便打下了长安,身边还能剩下多少人?” 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身边忠诚的侍卫,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南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大隋朝已经亡国在即,出征之前,中原的局势他打听得非常清楚。如果阿史那家族遭遇到同样的危机,可以说,突厥国在外敌面前将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中原人反应却远远超出了常理。那些长城守护者明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没有了皇帝,明知道自己今天无论立下多少功劳也未必能得到赏赐,他们依旧在战斗,仿佛本来就是为战斗而生,守护长城便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
他们伤亡已经过半。
他们背后没有援军。
他们甚至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国家,新建立起来的朝廷未必能记得他们的名姓,也不会回报他们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可他们身影却依旧屹立在长城之上,坚强不倒。
起风了。呼啸的风声逐渐掩盖了远处的角鼓,吹得阿史那咄吉世身边的羊毛大纛摇摇欲坠。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赶紧跑上前,伸手扶好硬木制的旗杆。另外几名面目姣好女奴托着一件白色皮裘跑近,双手举到阿史那咄吉世眼前。
“大汗请更衣!”始必可汗的两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相继策马跑上山坡,争先恐后向大汗表示自己的关切之情。自从当年雁门一战受了风寒后,阿史那咄吉世的身体便越来越脆弱,稍有些冷热变化,就会咳嗽好几天。这次南征,突厥王庭的贵族们本来不同意由始必可汗亲自指挥。但迫于阿史那家族的另外一头老虎阿史那骨托鲁的压力,始必只能咬紧牙关坚持。 (注2)
草原上只尊重强者。强者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自己的风范。如果让骨托鲁看出来始必的身体已经像风中的残烛一样,恐怕没等将中原征服,阿史那家族的老虎们自己就得先在窝里打起来。
至于眼前这两头老虎,也不过是在耐着性子等待而已。始必可汗笑了笑,用弯刀自女奴手中挑起皮裘,干净利落地披在了甲胄之外。同样,他也不能让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看到自己身体真实情况。他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的年龄还小,威望手段都不足,还无法独自支撑起整个国家。
“这里有我们二人盯着,大汗尽管放心回营休息!” 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仿佛根本没觉察到始必对自己的防备之意,互相看了看,然后诚恳地继续劝告。“山中风急,战场上血腥气又重。大汗万一受了寒,这数十万弟兄该听谁的号令?您尽管放心,今夜我们一定将眼前这道关墙拿下来。明日一早,您的羊毛大纛就会插在长城最高处!”
“真的?”始必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洁白的皮裘、洁白的战马,再配上他苍白的面孔和闪烁的白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头孤傲的苍狼,正在山顶上凝视自己的猎物。,
“真的,我二人可以保证!” 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本能地向后带了带战马,犹豫着答应。
“你二人拿什么保证?长城上还有多少守军,援军到底来没来?援军的主将李世民立过哪些战功,用兵的习惯与手段如何?你二人都知道么?”始必可汗继续微笑,就像一个慈祥的哥哥在教导两个年少无知的弟弟。事实上,三人的确是亲生兄弟,只是彼此间的做着让对方早死的梦而已。
“这——!”阿史那俟利弗与阿史那莫贺咄两个无言以对。心中暗骂:其实你也不知道,装什么聪明啊!脸上却露出毕恭毕敬地表情,仿佛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再加派二百斥候,到咱们侧翼与身后仔细搜索!”始必的脸上依旧带着笑,眉头却紧皱成了一团。“立刻去,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是。尊大汗之命!” 阿史那莫贺咄一抖缰绳,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坡。一番好心被做了驴肝肺,这个委屈别人愿意忍,他可不愿意再忍。有长城挡着,李世民不可能跑到大伙侧翼和身后来。但借着安排斥候的机会躲始必远一点儿也好,省得看他那幅高高在上的嘴脸。
阿史那俟利弗的年龄比阿史那莫贺咄稍长,也更能沉得住气。明知道始必在故意找自己和弟弟的茬,依旧涎着脸劝始必注意身体。“我想那些守军也到了强弩之末了。今夜我在这督战。明日一早,大汗再亲手夺下关墙。”他卑微地弓下半个身子,以便让始必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忠诚。“我保证,四下里多加小心。无论李世民什么时候赶来,都不让他讨了任何好处去!”
始必慢慢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分外落寞,“俟利弗,你就这么着急替我指挥么?”他问,然后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大汗明察!”俟利弗腾地从马背上跳下,搀扶住始必摇摇欲坠的身体。几名侍卫迅速围住坐骑,七手八脚将自家主人抬下马背。突厥大汗始必捂住自己的嘴巴,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仿佛要把五腹六脏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水,水来!给我水!”
周围所有人都慌了神,赶紧从女奴怀中掏出一直用体温暖着的牛皮水袋。始必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继续咳嗽。阿史那俟利弗急得满头是汗,一边用力敲打始必的后背,一边不断地说话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我是,我是担心大汗的身体!大汗应该明白我的好心。”
没有人理睬他的话,在始必身边的谋臣和将领眼里,他只看到了冷冷的火焰。阿史那俟利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退数步,手一下子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大汗,大哥。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我可以自己去攻城!”
说罢,也不待始必答话。他拔出弯刀,再次跳上马背,两脚一夹马肚子,便欲冲下山去和守军同归于尽。
如果死在敌人手里,他的妻儿老小会得到妥善照顾。如果被垂危的始必当做阿史那什钵苾继承汗位的障碍给宰了,他的妻儿老小虽然也是阿史那家族的人,依旧会血流满帐。狼的子孙之间没有亲情,无论任何民族,富贵之间也不讲究亲情。你看,眼前的两支大隋兵马,不也是互不相援么。虽然他们都是中原人,不是苍狼的后代!
“行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关键时候,始必终于停止了咳嗽,喘息着说了一句。
如蒙大赦的阿史那俟利弗抹了把脸上的汗或者眼泪,缓缓拉紧战马的缰绳。已经准备加速的坐骑被他前后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