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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踱到正堂——在那里,他将按照近两个月才培养起来的习惯,闭目假寐一刻钟,在脑子里理一理今天该办的公务,再乘上轿子去县政府办公。
迈着微跛的步子,他走上了正堂,“。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还是当初在同安城下受伤后从军队退役,到政法学院突击培训三个月,外放地方官时,皇上亲笔题写的条幅。
说得好啊!皇上天恩高厚,将咱。们这些从龙之士外放做官,不是天大的恩德么?南安知县是漳州科举取的读书人,底子赶马本华这种根正苗红的匠户子弟差老鼻子了,平素多有容让,南安县里,他这个同知倒比正牌知县还要威风;就是上峰因为他是受伤退役的功臣,凡事也另眼相看,马本华的日子真是舒服的赛过了活神仙。
这三进的大宅院、这漂亮的小妾、这满屋子的绫罗。绸缎金银器物,不都是拜这官位所赐?马本华打心底觉得皇上待自己,真真没得说了,要是谁敢和皇上过不去,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替皇上砍了他脑袋!
至于在政法学院时,皇上、文部长、郑部长、王部长的。谆谆教悔、殷切期许,马本华早就抛到了脑后,什么廉洁奉公,什么克勤克俭?当年咱提着脑袋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么?南安士绅富裕,就算每年拿他们几千万把两银子,也饿不死人!
尽管家离县政府只有一柱香的路程,马本华上。班,一律是坐蓝呢大轿的。他常常带着炫耀的口气,对同僚说这番话:“当年在琉球,皇上念我腿被蒙古人砍伤,哪怕我去大汉政府领官凭印信,滑竿都是直接抬到政府大门口,小小的南安城,还不由我坐着轿子?”
然后一定是一。阵唏嘘感佩,“身负皇恩、简在帝心”,“五马黄堂、指日可待”,把马本华说得呵呵大笑,魂灵儿直飞上九霄云外。
轿子刚出门,就被后面人呼喝着停了下来,马本华撩开轿帘,只见一个青衣小厮飞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封书信。
这人是黄叔良黄老爷的心腹家丁来福,而黄老爷,正是本县向马本华孝敬最多的绅士,三天一小请、五日一大宴,又送金银又送小妾,两人只差对天盟誓拜把子了。
来福十次来九次是替主人送请帖的,马本华笑道:“黄兄又要请客么?待本官午时完了公事,就到尊府上来。”
“不、不是!”来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喘了一阵才说:“我家老爷有难,有人上门欺负人,要请同知大人救一救哩!”
嗯?什么人敢和我黄兄弟为难?马本华大怒:“你家老爷现在何处?是什么匪类胆大包天?待本官知会警科,点起警察到你家捉人!”
“没在家里,刚到法司去,还请老爷和葛法司打个招呼……”来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附到马本华耳边,将情形说了一遍。
“放心,本官的面子,葛法司总是要给的,待那两个刺头下在狱中,随你老爷怎么摆布!”马本华拿出当年征战杀场的气势,一屁股坐上轿子,拍着轿栏一叠声的催促,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奔法司。
南安法司大堂,正法司葛存理,往日拉惯的一管湖州羊毫小笔,似有千钧重,握笔的手悬在半空,饱蘸浓墨的笔头,迟迟落不到纸面上。
他是江西吉安县的儒学士子,去年大汉开科取士,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觉肚子里的“天理人欲”直冒酸水,该考个功名了,于是取道瑞金南下闽西。
无奈天杀的塔出在赣南和大汉相持,道路上探马赤军、蒙古军乱纷纷的,一个个赛过活阎王,见面二话不说,先剥光了搜钱,几乎把他给活活吓死。
幸好提前遇到个走南闯北的老客,教他把几两碎银子赛在脚指缝里,这才没落到沿街要饭的地步。只官道不敢走了,沿着盘山路穿寨子走山涧,好不容易才到了漳州,考期早过了大半个月,没赶上。
正好政法学院招生,只要通过考试就能入学,培训三个月外放个八九品的小官,葛存理挠了半天脑袋,居然通过了考试,三月后分配南安县,做了个正八品的法司。
南安县向来富庶,但现在这儿可不是个做官的好地方,无他,同知马本华是有大来头的人物,正牌知县尚且让他三分,小小法司,还不看人家脸色行事?
和光同尘混了几个月,葛存理今天终于混不下去了:陪原告王妮来的那对青年男女,口口声声咬住了大汉律法,当真一点不能驳斥;被告黄叔良黄老爷,偏偏是马同知府上第一号的知交好友,两个人好得穿一条裤子!
若是屈了王妮,未免太丧尽天良,而且律法不容,将来闹大了,自己也得跟着倒霉;要依法审判吧,那马同知吵了起来,漫说把法司打个粉碎,就是把自己揍个半死,又能找谁说理去?人家一句:“老子替皇上打天下的时候,你还蹲家里啃干饭吧?”就能压倒一大片!
听说,大汉国当朝红得发紫的兵部侯德富侯部长、陆军陆猛陆司令、海军侯德禄侯司令,十多年前就和马同知在一个沙堆上玩泥巴,警部长国丈王大海、财税部长张广甫,都抱过小时候的马本华,当今的第二皇后,当年还在马家吃过几顿稀饭……这样的身世背景,又是最早提着脑袋跟皇上干,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从龙之士,别说小小的南安法司,就是知泉州府刘黼刘大人,也不好和他计较啊!
左右为难……
许钏儿站在堂下,怯生生的看看那对公子小姐,又看看堂上犹豫为难的法司官,最后看看捧着肚子呵呵冷笑的黄鼠狼黄老爷,就什么都明白了。
胳膊怎么拎得过大腿?戏文上都说官官相护,这两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不谙世事,若是家里有钱有势,还不至于吃亏,可王妮姐姐,和自己的下场,就想也不敢想了。
在黄家门外喊王妮快跑,又跟着大伙儿一块走上公堂,黄老爷心里把自己恨成了什么样儿,那是不用猜就知道。
一路上,许钏儿分明看见,黄老爷狠狠的盯了自己好几眼,那眼神凶得可怕,比三岁时候跟着爹爹,在山上看见的野狼,还要叫人害怕。甚至就在公堂上,黄老爷还走到她的身边,残忍的恐吓道:“小东西皮痒了吧?今天晚上,嘿嘿,咱们好好乐一乐。”
许钏儿柔弱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就像秋天的树叶,在寒风中颤栗。但她惟一不明白的是,王妮姐姐向来明白事理,她怎么会如此的自信,自信官府会帮咱们穷苦百姓,而不是帮有钱有势的乡绅老爷?
看,她的身子站得笔直,头抬得高高的,好像这不是在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公堂,而是在自己贫穷而温暖的小家里一样。
是什么让她如此自信呢?善于观察的许钏儿发现,每当黄老爷气势汹汹的发问,似乎要吃人的时候,王妮姐姐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的投向那两位公子小姐,而他们一个和蔼的微笑,就会给王妮带来无比的自信。
“同知南安县马本华马大人到!”法警的大声通报,让许钏儿打了个寒噤:人人都知道,马同知是南安的土皇帝,而且这个土皇帝最亲信的人,就是黄鼠狼黄老爷!
第310章 迟来的忏悔
“糟了,马本华过来,本官如何应付?”法司葛存理握笔的手一哆嗦,一滴浓重的墨水递到雪白的宣纸上,上好的宣纸被污染,那滴黑色的墨水迅速在纸面上扩散,似乎在嘲笑葛存理从书本上学来的存天理灭人欲,终将如这张雪白的纸一样,被世道人心污染。
听审的乡民齐声哀叹,黄家的打手抱着膀子呵呵冷笑,黄叔良满脸堆笑迎了上去:“马大人啊,这两个人煽动我家奴私逃,定然是人贩子,还请马大人主持公道,将他二人治罪……”
哪知马本华没有像以前那样呵呵大笑着拍胸脯打保票,也没有对着葛存理破口大骂,而是看着王妮背后的公子小姐,眼睛发直愣在当场,脸皮从黄变青,由青转白,如同开了个染坊,一霎时换了几种颜色。
啪!老大一个耳刮子扇到黄叔良脸上,惊得公堂上人浑身一颤,葛存理手中的笔更是掉到了公案底下。
“马大哥~你这是?”黄叔良捂着脸,又气又急,心说莫非马本华吃错了药,怎的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打起自家兄弟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却见马同知。将官袍下摆一提,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冲着那青年公子连连叩头:“马本华有罪,求皇上降旨责罚!”
黄叔良如在梦中,喃喃自语道:“皇上,哪家的皇上?”
公堂之上,从百姓、法警一直到法。司葛存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马同知唱的哪出戏。
只见那青年公子面沉如铁,从。腰上取下个小小的锦囊,倒出一方两寸见方的玉玺——羊脂白玉,龙型盘钮,篆书印文乃文天祥亲笔题写:“握乾秉坤,承天受命”。
“参见皇上,大汉万岁万岁万万岁!”葛存理从公座上。起身,恭恭敬敬的双手作揖、鞠躬九十度,行了大汉最隆重的礼节。
天呐,王妮姐姐把大汉天子请来为咱们作主了!许。钏儿双脚如同踩在云端,一时间又惊又喜,大脑中全然空白,浑不知接下来的事情,足够她活到六十岁的时候,向小孙孙讲故事所用了。
官员行的大汉新礼,百姓们则争先恐后的跪了。一地。
皇帝,就是真龙。天子,修了八辈子的德,才有福气见上一面呢!他们早忘了大汉废除跪礼这码事。
“诸位,请起,我大汉不行跪礼,至重一揖到地即可。”楚风笑盈盈的,双手虚扶让百姓们起身,却是一眼也没看跪着的马本华、黄叔良等人。
黄叔良惊得心胆皆裂,只见那风姿若仙的女子向外一招,七八名原本在衙门外走路的、卖菜的、闲逛买胭脂水粉的少女,杀气腾腾的冲进大堂,一个个脱下粗布衣服,露出内里穿着的汉军制服。
女兵,传言汉军中只有闽广总督卫队才有!那么这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就定然是威震闽广的陈淑桢陈总督了!
想到此节,黄叔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来法司的一路上,他多次出言不逊,调笑美女,天晓得她是陈总督!并且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大汉皇帝的第三皇后!南安乡下的土豪劣绅,把鬼主意打到了当朝皇后的头上,会有什么下场?
如果有后悔药卖,黄叔良一定会买上一万斤,从这辈子吃到下辈子去。
晚了!
“葛存理,你在压力之下不肯亏负了良心,不肯冤屈了百姓,虽然性子软弱了点,还不失为好官。”楚风一席话,让葛存理放了心,皇帝慢慢走到公案旁边坐下,“今天这案子,还是你来审,秉公断案便是了!”
看着爱郎示意的目光,陈淑桢点点头,坐到了公案另外一边。这下可好,大汉的皇帝皇后,做了葛存理的左辅右弼,他在皇帝授意下战战兢兢的落座,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公座,似乎长了钉子,怎么的都不对付。
这一场审判不同往日,皇帝御驾亲审,高坐南安县公堂,消息传开后,满县城的人都过来看,法司衙门外边,围得人山人海。
往日南安县的平静,只是在官府不闻不问,土豪劣绅联手压制下,保持了高压下压抑的平静,皇帝亲审的消息,顿时揭开了高压锅的盖子,民怨像火山般爆发。
大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俺爹爹欠了黄叔良三斗三升谷子,当年秋收了去还,他硬说是三斗三升白米,利滚利该八斗八升!告到官府没人理,本来当年就能还上,结果欠下了还不完的阎王债,狗腿子大年夜到我家逼债,逼得俺爹爹走投无路上了吊!”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拐棍巍巍颤颤的走上了公堂:“黄老爷看上了俺家媳妇,派狗腿子勾引俺儿赌钱,欠下他一笔冤枉债,硬把俺儿媳妇抢了去,苦的俺儿跳了海。到现在三年了,媳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婆子一把老骨头,也没地方上告……”
青年小伙子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将黄叔良砸成肉泥:“我家的田土紧邻他家,他要低价收买,我爹不答应,他就叫人把我爹推下悬崖。南安、泉州,没地方上控!”
一桩桩一件件血泪控诉,黄叔良的脸越来越白,马本华的脸,却越来越青:他怎么也没想到,黄叔良当着自己人模人样,背地里却干了这许多坏事,真真人面兽心!亏得自己还帮他在法司、在知县面前说好话,几次三番的帮他,如此说来,自己和当年临安城横行霸道的贪官污吏,竟是没什么分别了!
啪、啪!马本华左右开弓,一个两个耳光扇到黄叔良的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姓黄的你可把我坑苦了,这些事、这些事,你敢做,如何不敢跟我说?我只道你是个好人……”
黄叔良被打得急了,又明知必死干脆破罐子破摔,多拖一个人下水也是好的。便惨声叫道:“好人?好人会把百姓家娇滴滴的女儿抢来,送给你做小妾?好人,会把搜刮来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