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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咱们何不采用更稳妥一点的战略?比如,从淮扬之地征调地方驻军,形成更强大的兵力,或者驻军瓜洲,等待更好的出击时机?”张珪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他不理解师相为何如此急于和大汉决战,甚至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
雄姿英发的伯颜丞相,似乎在一瞬间老了十岁,信马由缰驰骋了半晌,他才略带落寞的道:“贤侄,还记得你父亲,我的老朋友张弘范指挥五路四十万大军合击闽广之事么?那时候,倾汉国之兵,能对抗几个蒙古万人队?”
张珪恍然大悟,短短数年前,两个蒙古万人队的兵力,就让汉军捉襟见肘,不得不牺牲大量民军才把父亲拖在了鼓鸣山下,斗转星移,现在的汉军却能以不到一半兵力击溃塔出部两个蒙古万人队,并在长江之畔迎击伯颜丞相的八个万人队!
汉国发展之迅速,汉军进步之迅猛,实在出人意料,再假以时日,他们还会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留给大元朝的时间不多了,本相不能给汉国更多的机会!或许……当初南方未曾大定便提兵北上平定海都,战略上是一个错误。”伯颜悠悠长叹,蒙古人的内讧,给了楚风宝贵的时间,让他以一隅之地发展到如今席卷南中国的地步,为什么匈奴、突厥、鲜卑这些草原民族,总是其兴也勃、其亡也速,强弓骏马驰骋天下之后却在内讧中迅速倒下,唯有汉人的中原王朝能够世泽绵长?楚风,又为什么能在短短时间内,率领南方的汉人向纵横欧亚无敌手的蒙古铁骑发起挑战?
伯颜隐隐约约触及到了文明差异的核心,他确信,如果留给汉国更多的时间,在某个关键转折点之后,大元朝将会不再有任何机会!
他看了看远处高高飘扬的金底苍龙旗,暗暗对着长生天祝祷:楚风,但愿你是我此生中最后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此战之后必由大元一统天下,皇统垂万世而不朽!
十里外的山冈上,楚风似乎感受到了远方那道如利箭般射来的目光,是伯颜,望远镜中羊毛大纛之下,顶盔贯甲由无数蒙古武士团团簇拥的统帅,一定就是那位在辽东多次交手,却无缘会面的伯颜丞相!
长生天庇佑的伯颜丞相,是当世蒙古人中第一等的英雄,是他一手覆灭了享国三百余年的大宋,使华夏自炎黄二帝开始,四千年来第一次全部沦陷于异族之手,当佛罗伦萨的但丁用《神曲》揭开文艺复兴和工业**、资产阶级崛起的序幕之时,华夏却在异族的铁骑践踏之下呻吟挣扎!此后虽有朱洪武驱除胡虏恢复中华,无奈文明的进程已被打断,中华文明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始落后于西方,那个有幸因蒙哥汗死在钓鱼城下,而免遭蒙元铁骑蹂躏的欧罗巴!
伯颜是蒙古人的英雄,却是中断华夏文明进程的罪魁祸首,蒙古大汗忽必烈和他的丞相伯颜,南征灭宋掠夺土地和财富,同时也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文明进程,把本可以灿烂辉煌凌驾西方文明之上的华夏,变成了第四等的奴隶,把华夏创造的火药、印刷术和指南针传播到西方,使欧洲人能利用它们完成地理大发现,完成资本主义的第一次原始积累,与之同时,华夏的文明之光却逐渐黯淡……
“来吧,伯颜丞相!”楚风暗暗的握紧了拳头,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我来,我见,我征服!既然上天要我站在这个地方,历史就不会重演!”
第431章 双雄会(中)
当伯颜纵马高岗将战区一览无余时,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元丞相也不由得失惊道:“背水列阵?汉王欲效韩淮阴乎?”
对面汉军阵地背靠长江,沿扇面展开,圆弧形的一面对着元军的方向,纵横交错的壕沟、铁丝网、鹿砦、拒马,组成了严密的防御体系。
“背水列阵、人自为战,此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也!”张珪点点头,佩服汉王破釜沉舟的胆气,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此战的胜利者必将是伯颜丞相。
汉军用计了!
用计,就有破绽,背水列阵为以弱胜强之法,汉军破绽就在此处!
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土崩瓦解,张珪年轻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汉王用兵神鬼莫测,或许可比韩淮阴;师相稳扎稳打百战不殆,却不是那位赵王歇!千年前韩淮阴背水列阵可败赵王歇,千年后汉王故计重施,却难敌得过师相大军如潮攻势,此战我大元必胜!”
伯颜点了点头,两军交锋出。奇制胜,但行险之计可一不可二,火器、日食种种奇招,南下途中自己都做好了应对准备,汉王还想故计重施,却是不可能了。
“传令阿剌罕将军率左翼四万户。发动进攻,不惜一切代价,在日落前拿下汉军外围阵地!”
“呜——嘟——”,随着伯颜丞相一声令下,。上百位蒙古武士同时吹响了牛角号,在蒙古草原上显示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而显得苍劲有力的号音,挪到大江之南的汉地却成为带着浓重血腥味道的杀伐之音,如漠北戈壁上群狼的嚎叫响彻大地,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叱诧呜咽,似乎也被这惊天动地的杀伐之音压得黯然失色。
闪电之后,必有惊雷。
伴随着牛角号苍凉绵长的号音,伯颜丞相的黑色。羊毛大纛缓缓向前倾斜,遥遥指向背水列阵的汉军阵地,“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如怒海涌浪的喊声中,阿剌罕率领左翼四个万人队离开本阵,发起了攻击。
四万全副武装的蒙古武士,松松的带住缰绳,信马。由缰的小步跑起来,群马跑发,速度慢慢提升,四个万人队分作四波,初时尚似钱塘涌潮,当马儿从便步小跑变成撒蹄狂奔时,已如昆仑雪崩,而第一波次抵达汉军前沿阵地两里外,蒙古武士开始鞭笞马匹作最后冲刺的时候,十六万只马蹄同时践踏大地,天崩地裂的马蹄声好似惊雷滚过天际,一时间竟有泰山倾颓、北海颠倒的威势!
随着马背起起伏伏,灰白色的死亡浪潮一头撞。向汉军阵地,与此同时,汉军的火炮开始发言,震耳欲聋的炮声中,血色的浪花在元军灰白的浪潮中闪现,一朵、两朵,无数朵……
弹指一挥间,至。少五个百人队的蒙古武士倒在了血泊中,紧随其后的战士决不会停留,甚至不会特意控马避开地上还在挣扎的伙伴,任凭马蹄将他们踏成肉泥。
尘归尘、土归土,长生天赐下的生命,回到长生天的怀抱,大地滋养的身躯,以血肉回报大地,草原男儿战死疆场,本是命中注定。
付出成百上千生命的代价,蒙古武士冲到了汉军阵地之前,大元崛起朔漠,五行属金,尚白,军中俱用白色,汉军威震海东,五行属水,尚黑,军服俱用灰黑色,两军血与火的碰撞,就像灰白色的浪潮撞上了黑色的礁石,溅起鲜血和生命凝成的浪花。
蒙古武士从马背上发射出第一轮箭雨的时候,汉军也以拒马、鹿砦、壕沟、铁丝网为掩护,射出了第一篷铅弹。羽箭升上天空,锋锐的箭头划着道道寒光自天而降,噬咬着拒马、鹿砦、石头、泥土和汉军士兵穿着盔甲的身体,汉军的阵地上就突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庄稼,不断有人受伤倒地,然后很快被箭雨钉穿四肢、颈项;但在这之前,以每秒四百米高速飞行的步枪弹丸,于空气中激起阵阵激波,让弹道所经之处的空气发生肉眼无法见到的、奇异的扭曲,然后平平扎进元军阵中,击穿他们的罗圈甲、翎根甲、连环锁子甲或者生牛皮甲,将他们的骨骼和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烂泥。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支军队,在火器的打击之下早已面临崩溃,但这是十三世纪八十年代的蒙古精兵,刚刚横扫欧亚灭国无数的天下第一强军!他们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在鲜血的刺激下激发了蒙古武士骨子里强悍、嗜血的本性,狂叫着更加奋不顾身的冲上!
顶在阵地最前列的攻坚英雄连,遇到了成军以来最可怕的敌人,伯颜麾下的蒙古精兵,俱是多年沙场厮杀的悍卒,他们迎着枪林弹雨猛冲而来,如飞蛾扑火似的,毫不畏惧死亡,以万人队为单位轮番冲击,不断把箭雨向汉军阵地倾泻。
“各排轮流放枪,集火射击!”连长李世贵大声下达着命令,统帅部制定的陆军操典上明确指出,燧发滑膛步枪单发对正面平移敌人的命中率极低,必须排枪集火射击以保证命中。此时敌人哇哇怪叫着,以千人队、百人队为单位,在阵地前方横着奔驰来去,即时以李世贵全军闻名的枪法,也连续两次没有打中敌人。
特别是那个身穿黑色盔甲的元军百户官,不停的哇哇怪叫着挑衅,还手起一箭正好射到传令兵小郭没有盔甲保护的大腿上,让他受伤不轻。李世贵两次瞄准他射击,预备替小郭报仇,却因为敌人马速快,又是和自己成九十度横向平移,两次都没有打中,气得他暴跳如雷,好在常年作战的经验让他很快镇定下来,发出了齐射命令。
“左前方八十米黑色盔甲百户官!瞄准,发射!”一排长张金发早就发现了那个非常拉风的元军百户,口令发出,攻坚英雄连的阵地上就爆发出了一阵噼噼啪啪炒豆子似的枪声,刚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元军百户官,突然身子顿了一顿,胸腔飙出血泉,然后就像快笨重的石头,从马背上一头栽到,同时他附近的五六名元兵也跟着跌下马来,眼见不活了。
二排、三排轮流放枪,当三排发射完毕的时候,一排士兵又咬破纸弹壳、填充弹药、推弹入膛、打开机头、往火池装上引药,再一次做好了发射准备……
周而复始的排枪收到了预期效果,连绵不绝的弹雨发射出膛,织就了一张绵密的火网,元兵虽多,却像飞鸟撞上刺网,纷纷被打落马下。
元军从统兵大帅、万户官一直到最基层统领十人的牌子头,都有临机应变的能力,他们从草原上围猎野兽的活动中,提炼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术体系,所以发现盔甲加排枪对骑射构成极大威胁之后,各级指挥官自动下达了应对命令。
几乎没有经过变阵的准备时间,蒙古武士的攻击潮头就离汉军阵地更近了,他们放弃了威力强大却频率较低,且无法洞穿汉军板式共析钢盔甲的大弓,从背后取下轻便,却更加致命的顽羊角弓。
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箭矢快逾闪电,三十米,顽羊角弓发射的铁叶狼牙箭几乎以接近直线的轨迹,射向汉军士兵没有盔甲保护的咽喉、面门和四肢,李世贵攻坚英雄连的阵地上,相邻的鼓鸣山英雄连、铁血钢七连的阵地上,不断有士兵冷哼着,软软倒下,可阵地上没有人退却,没有人畏惧,所有生命还留在躯壳中的士兵,都像机器一样精确的重复着装弹、瞄准、射击的全套动作,就像纺织厂的工人织布、就像钢铁厂的工人炼铁,同样的有条不紊,浑若不是在弹雨纷飞、碧血盈天的战场之中。
“蒙古精兵,果然天下无双!”土岗之上,迎风招展的金底苍龙旗之下,李鹤轩啧啧赞叹着,“不过我汉军勇士保家卫国,为了身后的闽广湘赣百姓、家中父母妻儿而战,在军心士气上已胜了远离家乡为了抢劫而战的鞑虏一筹!”
一方是拼死保卫家乡,一方是为了抢掠而战,前者有对亲人的爱和对敌人的恨,后者却只有对金钱财帛赤裸裸的贪欲,军心士气高下立显。
文天祥点点头,深有感触的道:“老夫为故宋丞相时,率义军北上临安抗击蒙元,曾有人问为何而战,老夫答曰‘吾为大宋天子守土’,彼时曾自谓俯仰天地而无愧,豪情万千矣。惟数日前老夫又问汉军一兵为何而战,他所答之话,却又比昔年老夫所言豪迈十倍、切实百倍!”
“吾为大宋天子守土!”已是正气凛然掷地有声,可与“天地有正气,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交相辉映,什么话又能胜过文天祥所言呢?父亲陈文龙忠君爱国,尽忠西湖岳王庙,要他来回答也不过如此了,陈淑桢疑惑的看着世伯,不明白还有什么话,豪情壮志犹胜于此。
文天祥解开了大家的疑惑:“他答曰:吾为自己守土!”
陈淑桢、李鹤轩的眼睛同时闪耀出智慧的火花,唯有乌仁图娅似懂非懂,以探询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李鹤轩对楚风深深一揖到地,由衷的道:“昔年淮阴侯背水列阵,全军十余万人上下人自为战,遂败赵王歇;今皇上令闽广湘赣之民耕者有其田,遂全国上下千千万万人皆为自战,此高下立判,吾皇远胜韩淮阴也!”
犹胜韩淮阴吗?楚风摸了摸鼻子,当初实行新垦地每户分配三十亩的政策,只为了加速开发琼州、瀛州,可没有想这么多东西。
不过,海外移民开发琼州、瀛州,执行了每户三十亩地的政策,赣南、闽广某些地区因为蒙元屠杀而变成无人区——比如兴化全城数万人被屠,就有了许多无主土地,汉国主持把这些土地分配给没有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