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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就是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夜半,在江堤上当值巡防的元军兵丁们,被秋季的寒意冻醒。
“妈**,都说这江南温暖如春,哪知道半夜能把人冻醒!”萧达狸骂骂咧咧的起身,这长江边的水气实在太重,白天有阳光的时候还不觉得,夜半秋凉,就贴着身发寒,让人从皮肉一直冻到骨头里去。他起身紧了紧羊皮袍子,准备到帐外撒泡尿,再到火堆旁边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刚走出帐篷,萧达狸就吃了一惊:今夜,月色晦暗星宿无光,空旷的大地竟然暗如锅底,阴沉沉的天空就像个锅盖似的,严丝合缝的盖在上面,不留一点儿缝隙,叫人透不过气来!
鬼天气!
压抑、阴沉、湿气浓重,让他开始怀念燕云之地的秋高气爽。
片刻之后,萧达狸提着裤子,从堤边荒草丛中钻了出来,刚走到火堆边,就见有人在那儿蹲着了。
“萧兄弟,来,尝尝咱们党项人在祈连山下酿的酸枣子酒!”党项鹞子细封步濑头也不回,把手中的酒壶递给伙伴。
“有酒无肉怎么行?”女真武士蒲察合安大笑着走来,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酱牛肉的香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细封步濑和萧达狸大喜,三位伙伴就蹲在火堆边喝酒吃肉,十分痛快。
党项、女真、契丹互为仇敌,若是他们的祖先比如李元昊、完颜阿骨打或者耶律阿保机看到现在的一幕,一定会吃惊得掉下眼珠子。
可过去的民族仇、家国恨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打下江南,他们就都是帝国第一等的蒙古人了。
和有着古老文明的华夏民族不同,漠北草原上的马背民族没有那么厚重的历史积淀和灿烂的文明,与此同时,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历史包袱,“见利忘义”、“畏威而不怀德”、“禽兽之行”,不过是草原上严苛的生存法则而已。
酒过三巡,云层似乎变薄了些,启明星从云缝中投射出清冷的光辉,仿佛某位神祗的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大地。
萧达狸蹲得久了双腿发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巧金山寺悠远的钟声从江心遥遥传来,他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整个人就像石头一样定在了当场,嘴巴长得老大,口涎从嘴角滴到前襟。
“萧、萧老哥,你怎么啦?”蒲察合安大着舌头,兀自不觉有异,傻呵呵的笑着:“看南边做什么,要钻蛮子女人的被窝,得等到开春呐~”
细封步濑的脸色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郑重,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捏着八九分醉的女真人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于是惺忪的醉眼中,浮现出神奇的一幕:长江南岸灯火灿烂,数不清的大船从上游真州方向到下游镇江方向排得密密麻麻,穷极目力也看不见船队的首尾。各式舰船乘风破浪划向北岸,船队灯火相连灿若云霞,宛如一条星汉中遨游的巨龙,正张牙舞爪的扑向张珪驻军的淮扬之地!
“敌袭——!”蒲察合安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打破了三十万元军将士的美梦。
脚下滔滔长江东逝水,头顶猎猎战旗飞扬,站在船首的姜良材、庞士瑞和王仁等前淮军将士心情激荡几乎不能自已。
曾几何时,只有胡马窥江,却没有华夏子孙渡江北伐,自朱仙镇十二道金牌找回岳飞之后,百余年间只有一次“元嘉草草、赢得仓惶北顾”!
幸好,英勇的淮扬人民继承了李庭芝大帅的遗志,抗争的烈火依然在他们的心底燃烧,故乡迎接淮军将士的,决不会是“佛狸祠边,一片神鸦社鼓”!
“七年了,咱们离开扬州已有整整七年……”庞士瑞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句:李大帅殉国成仁,而我们被朱焕狗贼欺骗降元而离开家乡,也已有整整七年!
姜良材、王仁,还有许许多多的老淮军士兵,都紧紧的握住了步枪、刺刀,他们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是的,背叛的耻辱只有用鲜血来洗清,在扬州,咱们随着朱焕投降元朝,把这座李大帅誓死保卫的城市交给了鞑子,现在,只有亲手收回这座城市,才能洗清汉奸的罪名,才能真正挺直了腰杆做人!
船到江心,已能看清北岸那些黑洞洞的炮口,还有四处乱窜的鞑子兵,他们逐渐恢复了镇定,披上了盔甲、拿起了刀枪、校准了炮口,严阵以待。
作为第一突击波,姜良材知道自己和弟兄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微笑着问身边的庞士瑞:“庞老弟,咱们大概要携手归天了吧?也好,埋骨淮扬故乡,本是咱们此生最大的希望。”
“辽东风光、闽南景致,咱们都领略过了,游子能回归故土,就是天幸呵!”庞士瑞淡淡的笑着,神态平静安详,好像不是去和凶恶的敌人作殊死搏斗,而是秋夜闲暇时去某位老友家,享用浊酒、淡茶……
大汉六年秋,楚风以第一军居中,金刚、毒蛇、断刃三军分列两翼,渡过真州到镇江的广阔江段,挥师北伐!
不知是谁唱起了汉军军歌:“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熊罴威盛霍嫖姚……”
歌声在船队中传递,声浪越发响亮,无数士兵接着唱道: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金山寺主阁中亲临前线的大汗皇帝楚风,身边也响起了歌声——文天祥的脸上有泪水滑过,这位向来稳重的老臣也情不自禁的唱道: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胡无人,汉道昌!”
汉军激越的军歌声响彻大江南北,直上霄汉。
第465章 妙高台
汉船一过江心便进入了元军火炮的射程之内,无数船只接天连云而来,船帆得江风助力,船首劈波斩浪,军威势不可挡,伏于江堤背面的萧达狸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紧握战刀的手心浸出了冷汗,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大运河入江口阵地上,那一排排黄澄澄的铸铜大炮。
谁不知道元军弓马娴熟,汉人则火器犀利?躲在这大堤背面虽不至于被炮火炸成碎片,也难免被爆炸波及,血肉之躯怎么抵挡人家的炮子?只有靠后面的炮手们救命呐!
萧达狸暗暗祈祷着,蒲察合安却双目放光,握着狼牙棒的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肌肉突突突直跳,浑身的热血像沸腾了一般。
契丹辽朝亡国已久,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心气儿也没剩下许多了,女真金朝则刚刚倒在大元铁蹄之下,蒲察合安的记忆中,还留存着祖宗们破开封亡北宋、搜山检海捉赵构的威风,面对强大的汉军渡江舰队,与其说他是害怕,不如说是临战前极大的兴奋。
来吧,我蒲察合安要让你们南蛮子见识见识女真儿郎的武勇!
元军炮兵阵地上,在军官皮。鞭和弯刀的威胁下,士兵们将火药面灌进炮口,塞进实心铁球炮弹,用木杆压紧,最后估计汉军兵舰的方位,调整好炮声角度,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汉船进入炮击范围。
可汉船停在了三百丈外——这几乎。是元军铸造火炮的最大有效射程了,所以炮手万户犹疑着,迟迟没有下定开火的决心。
元军火炮使用散装火药面,本。来装弹速度就比汉军火炮慢一些,大都炮手万户府的熟练炮手,又多数跟着伯颜死在了长江南岸,这让火炮的装弹速度进一步下降,所以必须把握好第一轮齐射的时机,绝不能浪费这次宝贵的机会。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开火,只怕大多数炮弹会掉到。水里去,能否命中就全靠运气了!炮手万户犹豫着将小红旗举起,却迟迟没有挥下,身边握着牛角号的亲兵们,也就迟迟没有吹响已举到嘴边的号角。
你不发炮,并不代表别人也会一直等下去,就在元。军炮手犹豫的时候,金山寺上亲临前线的楚风,从望远镜中看见海上君王号的舷侧火光闪动,绽放出第一朵白花。
似乎紧接着,又似乎在沉寂中等了许久,第二门、。第三门大炮喷出了复仇的烈焰。
就像一座埋藏。地底深处,千万年中积蓄酝酿了无穷怒意的火山,于一刹那间轰然喷发,最初的一点火星闪过,舷侧的炮窗就接连不断的喷发出火光和巨响,海上君王号右舷的二十五门十二斤重炮一门接一门的发言,火光连成了火线,随之各船的六斤炮、三斤炮响彻云天,把黎明时分的长江江面映成了火焰之海,远远看去,似乎无数团火光,就在大江的风口浪尖上一一绽放。
“此战,必胜!”楚风放下了望远镜,向文臣们一挥手,径自走进金山寺中。
文天祥微一错愕,随后微微一笑:皇帝还真放心他的将军们啊!
不过,今天的战场上云集了陆猛、陈吊眼、侯德禄、法本等等名将——八年前他们要么是普普通通的匠户子弟,作为畲汉义军首领的陈吊眼、故宋军人世家儿郎的陆猛就已算佼佼者了,根本不可能和北元灿若晨星的名将们相提并论。
然而现在呢?在火枪火炮、钢铁盔甲组成的汉军阵线之前,在利用日食、天文大潮、陆海联合作战、热气球等等匪夷所思的战术之下,张弘范、伯颜、李恒、阿剌罕、唆都……铁蹄踏遍全世界的北元名将们一一陨落,而陆猛、陈吊眼、侯德禄等等大汉帝国的新秀则冉冉升起,赫赫威名,令高丽、东瀛和整个南洋的蛮夷们闻风丧胆!
今非昔比,大汉帝国的军中菁华尽在此间,皇帝和咱们文臣们,也真的只需要坐等战况了吧!
“罢罢罢,老夫且学谢安于淝水生死之战时安坐弈棋,也和陛下来上一盘。”文天祥笑得很愉快,因为他知道皇上是个如假包换的臭棋篓子,既然自己修齐治平之术无法望其项背,只好在棋盘上找回点自信了,呵呵~~
百年以来华夏首次大规模北伐,收复中原故土的战争从此拉开帷幕,郑思肖的心情和老友文天祥并无两样,他甚至略显轻浮的拍了拍文天祥的脊背,笑道:“皇上的棋艺太过‘高深莫测’,棋风实在‘天马行空’,还是咱们对弈吧!偷得浮生半日闲,文公,今天咱俩要好生切磋切磋。”
陈淑桢犹豫着,终于也放下了望远镜。
江北的战事才刚刚开始,这场决定文明与野蛮谁能存续,决定华夏前景是光明还是黑暗的旷世之战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楚风总统全局,文天祥郑思肖主理庶政,侯德富李鹤轩运筹帷幄,陈吊眼张世杰决胜千里,此战的战略决心、兵棋推演、组织协同、后勤保障都已在统帅部的架构下圆满完成,从战场指挥权交到将军们手中那一刻开始,责任就不再压在楚风、文天祥诸位的肩头。
正待入金山寺中坐坐,却见楚风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胖大和尚。
“文老头子又想在棋盘上虐待我了……”
“这么快?”陈淑桢方才没有急着进去,就是知道自己夫君是个臭棋篓子,他下棋旁人实在不忍卒睹,但就算输,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一局棋输掉了呀!
楚风坏坏的一笑:“不过,我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给咱们的侯德富侯大人了。”
不仅陈淑桢长大了嘴巴,连她的亲卫女兵们都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谁不知道大汉帝国最机灵古怪滑稽俏皮的皮猴子侯部长是文大人的乘龙快婿?又有谁不知道娇娇怯怯的文柳娘是出了名的御夫高手、河东雌狮?和老丈人下棋,侯德富是赢也赢不得,输得明显了更要糟糕,这下不知道怎么愁眉苦脸的应付呢!
待众人笑够了,楚风指着胖大和尚道:“这位慧禅师父,是金山寺的方丈,据他说要重修大殿重塑金身,各位女施主不妨随喜随喜——我可是早就听说方丈师父的轶事,若布施一两银子便有‘茶’字,待施舍十两银子,便换做‘上茶’,要是施舍百两纹银,那可就是‘上好茶’了。各位要不想喝冷冰冰的苦茶,还是布施点好。”
慧禅方丈满头油汗,唯唯诺诺的道:“皇上说笑了,小僧岂敢,岂敢。”
服侍方丈的小和尚奇怪了,这位方丈师父是个佛面上刮真金的主儿,怎么今天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小徒弟惊讶的目光,慧禅心头苦笑:谁不知大汉皇帝赫赫兵威如日中天?如今江上的炮声比雷公爷爷发威还吓人,一条长江染成了火海,天崩地裂赛如共工怒触不周山,声势又胜过了白娘子水漫金山寺,也是你小和尚不知深浅罢了……别说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师父我老人家连膝盖弯儿都打颤呢!
陈淑桢少年曾向南少林高僧学艺,听到布施两个字,也就莞尔一笑,随口许了千两白银,亲兵队长杜鹃就从怀里摸出一叠大汉金钞递到慧禅手中。
妈呀,一千两白银,平日里可得上多少茶才弄到手啊!慧禅手指尖摸着金钞,